云黛胭小的时候,云颂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云府,所以每日去染坊都要带着她。
草木的清香、矿物的土腥、明矾的微酸,以及蒸汽中弥漫的染料混合的味道,成为云黛胭童年的鲜明记忆。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在晾晒区同父亲玩捉迷藏。自高悬竹架上垂落的丝帛遮盖住她小小的身影,犹如流动的春水,轻柔地将她吞没。
后来她稍微大了一点,染坊里的染工又经常赤膊劳作,父亲便不带她来了。
如今旧梦重回,云黛胭起了个大早,用罢早膳兴冲冲地跟云颂出门,可却在马车边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舒鹤栖依旧是一身白,但却不是先前总穿的那身旧衣服了,想也知道是她的好心爹爹为他置办了一身,用的还是好料子。晨风拂过,少年身姿如雪影。
他垂着眼,手里提着暗棕食盒,神态恭顺,在此处等候多时。
云黛胭的心立马“咯噔”一下,眉头下意识蹙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带着惯来的娇纵,目光在他和马车间巡视,一副审视姿态。
舒鹤栖闻言抬睫迎向她探寻的视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二老爷,二姑娘……”
未等他作答,云颂便朗然一笑,拍拍云黛胭的手,语气慈爱又带着点“为父想得周到吧”的得意。
“乖囡,是爹让鹤栖来的。染坊那边的厨子手艺粗犷,爹知你吃不惯,饿着肚子可怎么学东西呀?正好鹤栖手艺好,就让他跟着来,晌午专门给咱们父女做几道合胃口的菜。”
说着,他顿了顿,又随口补充道:“等你吃好了,下午正好乘马车去学堂,也让鹤栖随车回府,不耽误他准备府里的晚膳!”
他说完,扬眉道:“好了好了,别在这杵着了,快,都上马车。”
事起于云颂一片爱女之心,云黛胭推举不得,别别扭扭地上了马车。
马车空间狭小,云黛胭把自己挤在角落里,竭力离另一边的舒鹤栖很远,将自己“不喜欢他”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云颂一上马车便注意到方才被舒鹤栖宽袍遮住的食盒,好奇问道:“鹤栖,那是什么?”
舒鹤栖闻言,微微欠身:“晚生想着用罢早膳赶路,二老爷与二姑娘或许会有些许颠簸不适,便顺手熬了一小罐莲子枸杞山楂汤。莲子温中健脾,山楂助消化,温饮最适宜。”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放在马车正中的小案上,从里面拿出来一只小巧的陶罐和两只瓷碗。而后盛出一碗,汤色清亮,上头沉浮着鲜红的枸杞和山楂片,淡淡酸香气息立时在马车厢中充溢。
“你这孩子,当真有心。”现在的云颂,真是看舒鹤栖哪儿哪儿都满意得不得了,他抬手接过舒鹤栖递来的汤,无比自然地转身递给板着脸看窗外的云黛胭。
“乖囡,快尝尝,清早喝点汤汤水水的最舒服了。”
云黛胭猛地转过头,看的第一眼却不是汤,而是对角低眉顺眼继续盛汤的舒鹤栖。
上一世他有这么无孔不入吗?越疏远,越挣脱不掉。
云黛胭压下心头寒意,抬手接过亲爹递到面前的汤,不好拒绝,只得一饮而下。
云颂眯眼笑着:“如何?”
“……还行吧。”蛮好喝的。
云黛胭勉为其难地说道。
舒鹤栖将新的一碗递给云颂,垂眼恢复安静卑微的模样,听到云黛胭硬邦邦的敷衍,面上竟流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二姑娘喜欢便好。”
云颂乐呵呵地饮下舒鹤栖刚递来的那碗,不住点头:“嗯!酸甜适中,火候正好!鹤栖啊,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二老爷若喜欢,晚生每日都做一点。”
虽然这汤好喝,进了肚子也暖洋洋的,但云黛胭还是浑身都不舒服。本意想推拒的人怎么都推不远,甚至还有寸寸逼近的感觉,让她有些茫然。
到底哪里不对劲?
父亲出于关心,舒鹤栖听从吩咐,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好像没有任何疑点。
可她总觉得眼下这一切,好像被柔软的丝绸裹住一般,温柔却强硬,无法让人抗拒。
是不是她重生回来一趟,预先知道太多,急于和他划清界限,所以过于敏感了?
其实只要她一直冷漠待他……就自然而然把身边偶然出现的他给忽视了吧?就像夏夜虫鸣一般,平常心,是不会觉得它吵的。
……
今日江岩不在染坊,云黛胭只好自己闲逛,坐在工匠旁看了一会儿炼染原料,晌午不知不觉到来。
舒鹤栖的手艺一如既往合云家父女胃口,但用罢午膳消了食,就到了离开染坊的时间。
云黛胭目不斜视地踏上马车,竭力无视舒鹤栖,而清消的少年也一路安静,像一团空气。
马车缓缓停在学堂门口,一路状若淡然实则内心焦灼的云黛胭迫不及待迈步出去。可出马车须得弯着腰,她又走得急,一不小心便踩到了裙摆,眼瞅着便要脸朝下向马车外栽去。
安坐在一侧的舒鹤栖本能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炽热掌心在她站稳时立即松开她的腕骨,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忧惊换成平日恭顺的神态,好似方才那一触即离的亲近不过是两人误入前生的旧梦。
云黛胭整理了一下裙摆,不自然地摩挲了一下被他抓过的地方,定定心神,憋着一口气出去,直至立在学堂门口,才缓缓松口气。
放轻松,放轻松,以后下马车小心一些便是,他也不过顺手帮她而已。现今当务之急是保住父亲,少把心力放舒鹤栖身上。
她拽着书袋踏入大门,身后的马车缓缓驶离。
下午的第一课是香道,学舍中人还没坐满,各类香料的气息便充溢在空气中。
云黛胭进门,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将书袋放下,扶额醒神。
中午一不小心吃太多了,就没躺下睡,现在困得厉害。
前面坐着的小娘子突然用力吸了吸鼻子,而后皱着眉,娇生生地说道:“什么味儿啊?”
少女尖细的话语在低声说话的室中格外突兀,大家都停下来看她,她左手边的云菁姝侧首,温声道:“阿韫,是我的香味道太大了吗?”
被云菁姝称为阿韫的少女摇头,往后白了一眼,声音又放大了几分:“一股子土味草味,真不知道有些人上午没回来是去哪儿野了。”
撑头闭目养神的云黛胭缓缓睁开了眼睛。
另有人附和道:“是啊,阿韫这么一说,我还真闻到一股怪味。”
云菁姝左右环顾四下窃语的人,柔柔道:“什么味道,我没有闻到。许是我方才调制的香比例未臻完美,气味冲了些,扰了妹妹雅兴……”
云菁姝前位、素来与她玩得好的孙家小娘子转过头来,启唇道:“臭与香我们如何分不清?”
最开始发话的阿韫点头应是:“一股子酸涩沉闷之气,生生污了满室清芬。酸朽之气和清雅之韵,云泥之别,怎会混淆?”
“阿韫,少说两句……”云菁姝伸手扯了扯阿韫的袖子,后者突地站起,声音不大不小,“待不住了待不住了,拉低我等档次,要被这味道熏死了,谁同我换个座儿?”
室中小娘子嬉笑道:“我们可不想过去闻那味儿!”
“是喏,得看某人自不自觉咯!”
“那味儿?”云黛胭没动,反而慢慢悠悠开口道,“各位同砚的鼻子,比看门犬还灵。我都还没走过去,你就闻到味儿了?”
桃花美目流转,定格在最角落的人身上,目光讥讽。
云黛胭只是看着别人制染料,衣裳上的确熏了一点点味道,但这一点早在后续的走动中逸散了。只剩衣里蹭到的,走过裴韫时被她闻见大做文章,引来一群乌合之众附和。
被她出言嘲讽那人方才声不小,其实根本没有闻到。听她这么说,又羞又恼,正欲反唇相讥,就见云黛胭收回目光转过头,望向了裴韫。
“香料染料,俱是天地所生,各有用处。若无草木尘泥染就七彩经纬,裴姑娘这裙子难道是天上的仙女用云霞替你织的?”
她垂睫看着裴韫,蓦的一笑,鄙夷之态尽显。
裴韫瞪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身上的“陌上桑”还是我们云氏制的……”她俯下身,一字一顿道,“就出自我今上午去的野地方。裴姑娘的档次……也不是很高嘛。”
“你敢羞辱我!”裴韫尖声道。
“轻贱人者人人辱之。”云黛胭不再看她青红交错的脸色,低头拨弄香料。
然而下一刻,她面前的桌案便被裴韫踢翻,顷刻间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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