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甫根尼从宿醉中醒来,但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反而身上是暖洋洋的。他靠在床头,前日庄园晚宴的美食和美酒令人流连忘返,可眼前空荡荡的诊所已经没有了那三位年轻人的身影,竟然让他感觉到失落。
自从被法庭宣判,吊销行医资格又被罚没全部财产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轻松。
他站起身,时间已经接近十点了,萨哈良他们应该也已经准备登上火车了吧。叶甫根尼站在柜台前,想着配一些能驱散汞毒的药,下午到矿山脚下的村落里,给卖蜜水的老妇人和那家先前发高烧的小女孩送去。
医生将配好的药用油纸包好,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又拿起扫把,将小诊所的地面打扫干净。镜镇的扫帚和首都的仆从们用的不同,像是用高粱秸秆编出来的,是之前在集市上,从本地人那买来的。它的握把太粗,有时候上面残留的高粱壳还会掉到地上,越扫越不干净。
这时候,叶甫根尼看见了伊琳娜派人搬过来的那张豪华大床,和简陋的诊所格格不入。之后要找个帮手把它搬到里屋才行,或者卖了也行,但叶甫根尼实在无法拒绝它舒适的床垫,像是回到了在首都的生活。
“咚,咚!医生在家吗?”
刚才还想着今天睡了这么久都没人敲门,结果病人这就来了。
“早上好......嗯?你们是......”叶甫根尼打开房门,看到来者一愣。这是前几天送那位重伤女人来的“家属”,也许是家属吧,医生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门口站着的是三位壮汉,有高有矮,明明春天已经暖和起来了,却还是戴着毡帽,裹得严严实实。
“大夫,前两天谢谢您照顾我们家商会会长,我们哥儿几个给您送诊费来了。”打头的那个一边说话,一边紧张的向附近张望。
叶甫根尼先前给那女人疗伤的时候也看得出,她身上的血洞分明就来自于枪伤,而且不是手枪,可见这帮人都不是善茬。所以医生只是治病救人,谨遵他们的嘱托,就连里奥尼德和伊琳娜想进里屋查验的时候,医生也是百般阻挠。
“先进屋吧。”叶甫根尼扶着房门,看着三人鱼贯而入,然后朝外面瞥了几眼,关门又挂上了锁。
“不好意思啊,你们这大老远来一趟,我还没烧水。”叶甫根尼给他们搬来椅子,但打头的那人按住了他的手。
“医生,您别忙,之前来得急,我们才是礼数不周。我叫李富贵,这两个是我的二弟三弟,二弟是我亲弟弟,叫李闯,三弟是我拜把子兄弟,叫张有禄。”
这位叫李富贵的人瞪了一眼他们,两个人连忙上来给叶甫根尼作揖拜谢。
“没什么,治病救人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但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看起来你们像是本地人吧?是帝国境内迁徙过来的鞑靼人?”叶甫根尼有些疑惑,他们的名字不仅发音奇怪,加上浓重的口音就更是绕口。
这兄弟三人相视一笑,二弟李闯拿出他们准备好的礼物,送到叶甫根尼的面前,然后李富贵说道:“这是我们给您带的礼物,是些山珍,有上好的老山参和晒够日子的榛蘑,还有只飞龙,就是山鸡,您留着炖汤补补身体。”
李富贵见叶甫根尼接过包好的礼物,随后接着说:“您也能看出来,我们其实就是在边境倒腾山货的商人。”
叶甫根尼点点头,但他还是有些疑惑:“那你们那天送来的女人......”
那位叫张有禄的连忙上来解释:“不瞒您说,那是我们这帮山货商人的会长。那天我们上山打猎,碰上只黑瞎子,结果惊慌之中土枪走火了。”
叶甫根尼沉思了一会,没有再继续追问,从伤口里取出来的弹头可不是土枪的弹丸。
“那,她最近状态还好吗?幸好没伤到要害,我本来想多留她观察几天,但你们急着把她带走......”叶甫根尼最担心的,是那女人的重伤。
李富贵的目光黯淡下去,看起来伤势并不理想。
“这也是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我们想请您出次诊。您放心,诊费肯定给的足足的,住宿路费给您单算。”
叶甫根尼听完他的话,看向那堆礼物,那只飞龙是杀好拔了毛的,血水正透过油纸渗出来:“这趟得走好多天吧?那还给我带这生鲜礼品......”
李富贵豪爽的笑了出来:“医生,哎呀,这不是礼数嘛,到时候天天给您拿猴头菇炖飞龙都行!”
叶甫根尼医生还在纠结,首先这些人看上去就来路不正,况且他们看起来也不打算留给他拒绝的机会。这趟出诊不得不去,他不想去,但出于对那名病患的担忧,他又想走这么一趟。
正在叶甫根尼犹豫时,诊所的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大夫,你什么意思?!”
听见敲门声,那名叫李闯的二弟沉不住气,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东西,却被李富贵一巴掌拍了下去。
“大夫,我这二弟年轻,办事莽撞,甭搭理他,您去开门吧。”
叶甫根尼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紧张,被他们的反应搞得迷糊。他走到房门前,轻轻打开门闩,可门前站着的人却不是病人。
“是叶甫根尼医生吗?”门前站着的是一名士官,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两位士兵,以及先前找医生讨药的那两位民兵。
那两个民兵神色慌张,拼命朝叶甫根尼使眼色。
叶甫根尼医生点了点头,那名士官立刻就从腰间掏出一封信,向医生念道:
“以皇帝陛下之名,远东教区司祭委托军方执行,叶甫根尼·帕夫洛维奇·斯米尔诺夫,原名尤里·帕夫洛维奇·斯米尔诺夫,因涉嫌违规治疗导致前陆军中将死亡,被法庭判处吊销行医资格并罚没家产后,流窜远东,非法行医,同时伪造身份证明,伪造皇帝陛下亲笔签名及印章,构成重罪,同意批捕。”
当尤里的名字再次响起时,昔日法庭上的景象再度成为无法祛除的阴影笼罩在叶甫根尼的头上,他的额头前立刻冒出冷汗,瘫靠在门框上。
士官并未留给他为自己的解释的机会,便让民兵将叶甫根尼押解。那一高一胖两位士兵也没使劲,只是偷偷对叶甫根尼说道:“医生,冒犯了。”
紧接着,士官和其他两名士兵立刻走进屋,准备对叶甫根尼的住所进行搜查,然后就看见站在柜台前的三位“商人”。
他锐利的双眼扫视着这三位衣着怪异的人,转头对叶甫根尼说:“医生,你还有客人?”
叶甫根尼医生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是点点头。
李富贵看了眼他的两位兄弟,对士官赔笑道:“官爷,不是不是,军爷,这叶甫根尼医生妙手回春,先前帮家妹治好了病,我们专程来道谢的。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我们这帮穷苦老百姓就缺这种好大夫。”
说完,李富贵凑到士官面前,给他比了个数:“您看,这个数能行吗?”
士官立刻后撤一步,义正言辞的说:“意图贿赂帝国军人,你们这帮本地蛮子,想找死吗?”
见贿赂不成,李富贵也只好作揖道歉。倒不是帝国军人不贪财,只是叶甫根尼医生惹到了他惹不起的人。
就在李富贵作揖时,士官瞥到了他手上的老茧,又看见了他们腰间鼓起的那一块东西。
“你们再重新开个数吧,这都好商量。”士官意图再拖一会时间,他朝旁边的两名士兵歪了歪头,然后趁李富贵准备说话时,手悄悄摸向腰间的佩枪。
但这三位走南闯北的“商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二弟李闯拿起桌上的油纸包,走上前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士官说:“军爷,您看这行不行,这里面是几沓子钞票,足够你这老丫挺的一年的薪水了。”
军官一愣,没听懂这二弟李闯在说什么。
“啪!”
说完,没等士官开口,李闯的手上青筋瞬间暴起,他猛地将那包榛蘑山珍砸了出去,抬起腿用力将士官往后踹了两步。
李富贵和张有禄两人比身旁的两位士兵反应更快,那记窝心脚踢得士官喘不过气,趁士官被踹得失去反抗能力的那一秒,他们掀起身上的皮衣,拔出手枪便是一顿开火,枪枪都命中要害,三位士兵顷刻间倒在了地上。
那一高一胖两名民兵也不敢再押着叶甫根尼了,两人踉跄着拔腿就跑。
李富贵举着手枪追了过去,但叶甫根尼抢在他之前,挡在了前面。
“别,别杀他们,他们帮过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即便是见惯生死的叶甫根尼医生也被吓得说话颤抖。
李富贵重新将手枪掖回腰间,朝地上的尸体唾了一口。然后他掐着腰,还是那声豪爽的大笑,对叶甫根尼说:
“怎么样,叶大夫?这下你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
一天后,远东快车上。
里奥尼德听到乘务员说,士兵要搜捕叶甫根尼医生的消息,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龙去脉。多半是伊瓦尔神父记仇,给首都方面和黑水城的出入境管理发了电报,查出他伪造身份证明的事,以此为借口逮捕他。
可他们所说的与反动分子勾结是什么意思?
伊琳娜和萨哈良跟他走出了车长室,正好碰上那些正在餐车上查验身份证明的士兵。
关卡的军人见到里奥尼德,立刻立正敬礼,厚实的马靴后跟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少校!我们奉命搜捕逃犯叶甫根尼·帕夫洛维奇·斯米尔诺夫,原名尤里·帕夫洛维奇·斯米尔诺夫。”
里奥尼德也回了个礼,然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向他们询问:“这人,犯了什么罪?”
奉命行事的军官向前一步,为里奥尼德解释:“少校,此人危险异常,他犯下叛国死罪,先是治死前陆军中将,被查出伪造身份证明后,与反动分子同党袭击了前去逮捕他的镜镇驻兵,连杀三人。”
伊琳娜和萨哈良面面相觑,医生分明是个文弱的知识分子,虽然年近中年,倒是重视保持身材,没有像同龄人那样大腹便便。可连杀三人......这也实在让人难以想象。
鹿神倒是能猜出个所以然,在他诊所的第一晚时,他就觉得里屋的重伤女人蹊跷。不过,鹿神选择了沉默。
“行了,我可以为这班列车做担保,车上并没有可疑分子,你们可以休息了。”里奥尼德对那名军官保证。
“可是......”军官还在犹豫,毕竟军令难违,可里奥尼德的军衔也一样摆在眼前。
里奥尼德瞪了他一眼,换回命令的语气:“可是什么?我跟你保证还不够吗?!”
这来自于少校的指令让军官不得不服从,他再次敬礼,然后带着士兵陆续离开了车厢。
“里奥,怎么回事,医生真的能做出这种事吗?”萨哈良有些担心叶甫根尼,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他对于萨哈良来说几乎像老师一样了。
里奥尼德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这只能等到达海滨城的司令部之后才能查验:“应该不会吧,多半是出了什么差错。”
看见萨哈良沉重的表情,伊琳娜安慰他:“往好处想想,至少这说明医生逃跑了,不是吗?”
他们回到车长室的时候,列车已经再次启动了。散落在城外的民居接连出现在车窗外,一旁蜿蜒宽广的黑水河在阔别多日之后也再次出现在眼前,河面上还有渔民正在将渔网撒进水里,一派繁荣和谐的景象。
推开车长室的房门,伯爵夫人和服务生仍然瘫坐在椅子上,只是他们的表情已经不像先前那么凝重了。
“里奥尼德少校,我们已经聊完了。”伯爵夫人神色疲惫,很难再经得起什么重创了。
里奥尼德先是向列车长点头示意:“没事了,我让那些士兵离开了,”然后他接着说道,“所以你们最后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列车长向前一步,宣布失窃案最后的结果:“服务生费奥多尔先生拒绝伯爵夫人的财产赠予,不再追究饰品遗失。我正式将他从列车组除名,并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列车抵达后,由费奥多尔先生自行决定去留。”
里奥尼德最后向服务生询问他的决定:“费奥多尔先生,您真的要拒绝伯爵夫人的慷慨吗?这笔钱足够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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