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河畔的雨势渐弱,天边露出一线微光,像是破茧而出的曙色。
谢昭勒住战马,目光扫过前方蜿蜒的官道。
“将军,前面就是河阳地界了。”谢瑜策马靠近,低声道,“再走半个时辰,便能到城门。”
谢昭“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偏向左侧。
官道旁,一片广袤的农田映入眼帘,田埂纵横,泥泞不堪。
奇怪的是,这片田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至少有数千人,嘈杂的人声随风传来,隐约夹杂着号子声和吆喝声。
“这是做什么?”谢昭皱眉,抬手示意队伍放缓脚步。
谢瑜眯眼远眺,片刻后低声道:“像是……在种田?瞧那架势,像是有人在指挥。”
谢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田间有几个身影来回奔走,似在分配任务。
田埂上站着几个汉子,手持木棍,吆喝着让人群排成队列。
远处,几架牛车停在田边,车上堆满了麻袋,几个妇人正忙着分发什么东西。
“种田?”李猛策马凑近,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时候种田?河阳刚下过暴雨,地里全是水,种下去的种子还不全烂了?”
谢昭没理他,目光继续在田间游移。
突然,他眼神一凝,落在田埂尽头的一道身影上。
那人身着淡蓝长袍,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身旁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下隐约可见一张苍白的脸。
“是他。”谢昭开口道。
谢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愣了一下:“太生微?”
田间,数百流民正忙碌着。
男丁们赤着脚,踩在泥泞的田里,用木锨翻开板结的泥土,妇人们跟在后面,将种子小心翼翼地撒入沟槽。
几个老汉牵着牛,慢吞吞地拉着木犁,犁头翻起的泥土散发出一股腐臭。
田埂上,几个青壮汉子来回巡走,吆喝着让队伍加快速度。
“快些!日头出来前得把这片地种完!”一个汉子喊道。
“种子别撒太密!一垄一垄来!”另一个汉子挥舞木棍,指挥着人群。
谢昭眯起眼睛,视线穿过稀疏的田地。
田埂上插着几面褪色的皂旗,歪歪扭扭地写着“河阳”二字。
而在最靠近官道的田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挥锄,靛蓝色的府尹官袍卷到膝盖,沾满泥浆,正是太生明德。
他身旁几个老吏也如法炮制,手里的锄头使得不算娴熟,却异常卖力,带动着周围的流民更加起劲地翻整土地。
“府尹大人竟也亲自动手?”谢瑜低声惊叹。
谢家世代簪缨,何曾见过一府之长与庶民同耕?
“太生府尹……亲自下田了?”一名谢氏私兵也低声嘀咕,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在他们印象里,州郡长官即便巡视农田,也多是骑在马上指手画脚,哪有这般赤脚下地的?
谢昭没有说话,双腿轻夹马腹,乌骓马踏过一道积水的车辙,朝田边靠近。
马蹄声惊动了田埂上的差役,那人抬头看见谢昭一行鲜明的甲胄与旗帜,先是一愣,随即扔下手中的竹筐,跌跌撞撞地跑向田中央。
太生微就坐在田埂尽头的一棵老槐树下,衣袍下摆拖在泥地上,却不见半点污渍。
他面前摊着一张粗布地图,几枚石子压着边角,旁边站着韩七,正低声汇报着什么。
听见动静,太生微抬起头。
他今日未束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沾了些水汽,显得格外清俊。看见谢昭策马而来,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示意韩七继续说话。
“……东边的排水渠还差两丈,张伯说再调十个青壮就能贯通。”韩七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却时不时瞟向越来越近的谢昭队伍,“只是这雨来得突然,冬小麦的种子怕是要加急调拨,府库现存的……”
“不够。”太生微打断他,视线落在地图上勾勒的几个圆点,“让陈明去南商盟,就说需借粮五百石,以夜明珠作押。”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是‘借’,不是‘要’。”
韩七领命退下,路过谢昭马前,他微微颔首示意。
谢昭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径直走向老槐树。
“太生公子雅兴,雨后观田。”谢昭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注意到太生微脚边放着一双草鞋,显然是准备下地的,却不知为何又坐了回来。
太生微抬眸,笑容清浅:“谢将军折煞我了。不过是家里老爷子非要亲自动手,我在此坐镇罢了。”
他朝田中央努了努嘴,太生明德正挥锄刨开一丛板结的泥土,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雨水滑落,“长者为先,我这做儿子的,哪好意思抢了风头?”
这话半真半假。
太生微确实不擅长农活,前世今生都未握过锄头,强行上阵只会露怯。
更重要的是,“龙王”若事事亲为,反倒失了神秘感。适当的亲民是必要的,但神明的距离感必须维持。
他只需站在高处指点,便能让百姓觉得“龙王爷”心系民生,又不损其威严。
谢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太生明德一锄下去,竟带起半块烧硬的土坷垃,引得旁边几个老农哄笑起来。
太生明德也不恼,抹了把脸,咧着嘴跟着笑,那副模样哪还有半分府尹的架子?
谢昭心中微动,这太生家父子,倒是把“民心”二字琢磨透了。
“我听说,”谢昭收回目光,落在太生微脸上,“公子近日要在后土祠祈福?”
他一路赶来,沿途流民无不称颂“龙王爷”即将请动后土娘娘,赐福土地。
这传言编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说看见太生微夜观天象,手中握着什么“后土冠”。
太生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将军消息灵通。确实有此打算。”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地图,“暴雨虽解旱情,可土地板结,不借神力,冬小麦难活。”
他顿了顿,看向谢昭,“需在土地‘肥沃’前,把种子全种下去。”
“肥沃”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谢昭挑眉,想起昨夜鱼腹中取出的帛书,又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心中那点疑虑再次翻涌。
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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