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业明会》
火光,并非冲天的烈焰,更像是从大地深处、从砖石木料的缝隙中,顽强地、扭曲地挣扎而出的、暗红色的、不断舔舐着黑暗的舌头。它从东北角那片低矮陈旧僧寮区的某一间屋舍窗口喷吐出来,浓烟滚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映衬下,那翻滚的黑色烟柱和跳跃的红色火舌,构成一幅令人心悸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图景。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一种……皮肉毛发烧焦的、难以形容的恶臭。
明澈冲到僧寮区外的空地上时,已经有十几个被惊醒的僧人,衣衫不整、满面惊恐地从各自的寮房里冲出来,有的端着水盆,有的拿着扫帚,徒劳地试图冲向起火的那间屋子,却又被炙热的气浪和浓烟逼退,乱作一团,惊呼声、咳嗽声、慌乱的奔跑声混杂在一起。
“都散开!不要靠近!去取水!去拿灭火器!” 李执事的嘶吼声在嘈杂中格外突出,他正组织着几个还算镇定的僧人,从库房方向抬来几个手提式干粉灭火器,还有两架老式的、需要手动按压的喷水枪。
“明澈师父!” 看见明澈,李执事脸上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被更深的焦虑取代,“是慧明都监的寮房!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门从里面闩着,撞不开!里面……里面好像还有人!”
慧明的寮房!
明澈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死死盯住那间被火舌舔舐的屋子。窗户已经被烧穿,露出里面翻滚的火焰和浓烟,木质的窗棂和门框正在迅速碳化、扭曲。火势蔓延得极快,已经开始向相邻的寮房舔去。
这不是意外。绝不可能是意外。除夕夜,门窗反锁,内部起火……这是自杀?还是……灭口?亦或是,一种更疯狂、更极端,以自身为祭品的……报复和毁灭?
“让开!” 明澈厉喝一声,拨开挡在身前的两个惊慌失措的沙弥,就要朝那着火的屋子冲去。
“师父!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净心死死拉住他的衣袖,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带着哭腔。
“明澈师父!火太大了!进去就是送死啊!” 李执事也急忙拦住他。
“里面可能还有人!是慧明师兄!” 明澈的声音在噼啪的燃烧声和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闪开!”
他挣脱净心的手,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旁边一个僧人手里正好提着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冷刺骨的井水。明澈一把夺过,毫不犹豫地,从头到脚,将自己浇了个透湿!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僧衣,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颤,但头脑却更加清醒。
“灭火器!给我!” 他朝李执事吼道。
李执事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要做什么,眼中闪过决绝,将手里一个已经打开保险的灭火器塞到他手里,同时对旁边两个年轻力壮的僧人大吼:“快!跟我一起,撞门!”
明澈不再多言,用湿透的僧袖捂住口鼻,提起沉重的灭火器,矮身,朝着那扇被火焰包裹、已经开始变形的木门,冲了过去!湿透的僧衣在接近火焰的瞬间,冒出嗞嗞的白气。
“嘭!嘭!嘭!”
李执事和另外两个僧人,抱着从旁边寮房卸下来的、碗口粗的房梁,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撞击着着火的木门。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框剧烈震动,炭化的木屑和火星四处飞溅。
“再来!用力!”
“一、二、三!撞!”
“轰——!”
终于,在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撞击下,早已被烧得酥脆的木门,连同半面门框,轰然向内倒塌!一股更加炽烈、夹杂着浓烟和焦臭的热浪,如同火山喷发般,从洞开的门口狂涌而出!将门口的李执事等人逼得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就在这热浪喷涌的间隙,一道被水浸透的、瘦削却异常迅捷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劈开烈焰的利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一片火海之中!
“师父——!” 净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明澈师父!” 李执事和其他僧人也骇然惊呼。
但明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熊熊火焰和翻滚的浓烟之后。
寮房内,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视线所及,全是跳动的、贪婪的、想要吞噬一切的火焰。屋顶的椽子正在燃烧,不断有燃烧的碎木和瓦片掉落。墙壁被熏得漆黑,糊墙的旧报纸早已化为灰烬。简陋的家具——一张木板床、一个破旧的衣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全都陷入了火海,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空气灼热得几乎无法呼吸,浓烟像有生命的怪物,翻滚着,钻进鼻腔、咽喉,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强烈的窒息感。
明澈眯起被烟熏得刺痛流泪的眼睛,强忍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楚,举起灭火器,对着前方火焰最盛的地方,扣下压把!
“嗤——!”
白色的干粉喷涌而出,暂时压制住了一小片火焰,但更多的火舌立刻从周围蔓延过来。灭火器容量有限,他必须尽快找到慧明!
“慧明师兄!” 他嘶声大喊,声音在火焰的咆哮中显得微弱无力。
没有回应。只有火焰燃烧的轰鸣,和物体坍塌的碎裂声。
浓烟滚滚,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他凭着记忆,摸索着向寮房内侧、应该是床铺的位置移动。脚下不时踩到燃烧的碎木,僧鞋发出焦糊的气味。高温炙烤着他湿透的僧衣,水分正在迅速蒸发,皮肤传来阵阵灼痛。
终于,在靠近内侧墙角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蜷缩在地上的黑影。
是慧明!
他面朝下趴在地上,身上那件深褐色的旧棉袍已经有多处被烧着,头发和胡须焦黑卷曲,散发出刺鼻的焦臭味。他身下的地面似乎比较潮湿,火势蔓延到那里有所减弱,但周围堆积的经书、纸张、以及一些杂物正在剧烈燃烧,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衣角。
“师兄!” 明澈冲过去,用脚奋力踩灭慧明身上几处明火,扔掉即将耗尽的灭火器,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极其微弱,但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他还活着!
明澈心中一震,来不及多想,抓住慧明的双肩,试图将他拖起来。但慧明的身体异常沉重,而且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或卡住了。明澈低头看去,只见慧明的右手臂,被一张倾倒燃烧的桌子腿死死压住,桌面上堆满的经卷正在熊熊燃烧,火势正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
“呃……” 似乎是剧痛刺激,慧明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苦的呻吟。他勉强睁开被烟熏得红肿、布满血丝的眼睛,涣散的目光落在明澈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那茫然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怨毒?是解脱?是嘲讽?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
“师……师弟……” 他张开干裂起泡的嘴唇,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火焰声吞没,“你……来了……好……好……”
“别说话!我救你出去!” 明澈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去搬动那张燃烧的桌子。木桌很沉,又在燃烧,烫得他手掌瞬间起了水泡,但他死死扣住桌沿,青筋暴起,猛地向旁边一掀!
“轰!”
燃烧的桌子被掀翻,压在慧明手臂上的重量一轻。但与此同时,桌面上燃烧的经卷和其他杂物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火势骤然扩大,瞬间将两人周围的空间包围!
明澈顾不上烫伤的手,俯身,用肩膀顶起慧明沉重的上半身,将他的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低吼一声:“走!”
他架着几乎昏迷的慧明,艰难地转身,朝着记忆中来时门口的方向,踉跄着迈步。湿透的僧衣已经半干,紧紧贴在身上,又被热浪烤得发烫。浓烟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下烧红的炭火。慧明的身体不断往下滑,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火焰在四周咆哮,热浪扭曲了空气,视线一片模糊。他只能凭着本能和记忆中门口的方向,拼命向前挪动。
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炸开,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支撑不住时——
“明澈师父!这边!”
“快!接应!”
李执事和几个僧人的呼喊,如同天籁,穿透了火焰的轰鸣,从前方传来!几道水流(来自喷水枪和脸盆)泼洒过来,暂时驱散了一些浓烟和逼近的火焰。几个勇敢的僧人冲到了门口,伸出手。
明澈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慧明往前一推!
外面的僧人七手八脚,将昏迷不醒、浑身焦黑的慧明接住,迅速拖离了火场。
明澈自己,也脚步虚浮地冲出了那片炼狱。刚踏出门口,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寮房的屋顶,终于支撑不住,半边坍塌了下来!炽热的火星和烟尘冲天而起!
“师父!” 净心哭喊着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明澈。
明澈剧烈地咳嗽着,几乎将肺咳出来,眼前阵阵发黑。他身上的僧衣多处被烧出破洞,露出下面烫红的皮肤,手掌和手臂上布满了水泡和灼伤,头发和眉毛也被燎焦了一片,脸上、身上满是黑灰。他推开净心搀扶的手,稳住身形,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被抬到空地上的慧明。
几个略懂医术的僧人正在检查。慧明的状态极其糟糕,深度昏迷,呼吸微弱急促,身上多处严重烧伤,尤其是右臂,几乎焦黑一片,散发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脸上也有烧伤,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紧闭的双眼下,那深深的、仿佛刻进骨子里的绝望和痛苦,即使昏迷也无法抹去。
“快!准备担架!送医院!立刻!” 明澈嘶哑着下令,声音因为吸入浓烟而异常难听。
立刻有僧人抬来了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慧明放上去。
“李执事,” 明澈转向同样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李执事,“你亲自带几个人,护送慧明师兄去最近的医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活他!另外,立刻报警,说明这里发生火灾,有人严重烧伤,情况可疑!”
“是!” 李执事不敢耽搁,立刻点了几个人,抬起担架,匆匆朝着山门方向跑去。
明澈看着他们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道上,这才感觉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净心和另一个僧人连忙扶住。
“师父!您受伤了!快坐下!” 净心带着哭腔喊道。
“我没事。” 明澈摇摇头,挣脱他们的搀扶,强撑着站直身体。他的目光,重新落向那片还在燃烧、但火势已被众人合力基本控制住的废墟。
浓烟依旧在升腾,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和灰烬的气息。僧寮区被惊动的僧人们,此刻都围在周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茫然,以及看向明澈时,那种混合了敬畏、感激和更多复杂情绪的眼神。刚才明澈冲进火海救人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无论他们之前对这位年轻监院是何种态度,此刻,那份舍身救人的决绝和勇气,足以撼动任何人心。
“大家辛苦了。” 明澈环视众人,声音嘶哑但清晰,“火势基本控制住了,多亏了大家齐心协力。请各寮口执事清点本寮人数,查看是否有其他人员受伤或财产损失,报给净心汇总。其余人,暂时不要靠近火场,等消防和警察来了再说。”
他的镇定,像一剂安抚药,让惊慌失措的僧众们稍稍平静下来,开始按照吩咐行事。
“净心,” 明澈低声对身边的弟子说,“你在这里盯着,协助各位师兄。我去处理一下伤。”
“师父,我扶您去……” 净心看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灼伤,眼泪又要掉下来。
“不用,一点小伤。你留在这里,看着周施主那边,别让她再受惊吓。” 明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朝着自己禅房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被烟熏得通红、却依旧清澈沉静的眼睛,在黎明前最晦暗的天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冰冷的锐利。
回到禅房,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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