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

又过了好一会，二牛的马车仍是没能驶出碧潭县，反倒像个闪火的轮子轱辘轱辘，急急折回三宝的宅子。

嘎！

一道饱含愤怒和辛酸意味的停车声音撕裂了三宝家门口的宁静，顺带将晨初自有的霜露气味驱赶得一丝不剩。

这时，三宝已经醒了。他洗漱完毕后沿着甬道朝大门走去，准备出门去打谷场找大伙商议一下税粮的事。秋风寒紧，他拢紧两管袖子，走姿十分乖巧。待他将要走到大门那里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冲鼻的臭味。

像极了粪坑的味道。

三宝被熏得脚步一虚，踉跄了好几步。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一抖，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油然而升。就在这时，一道犹犹豫豫的敲门声，夹杂着十分的无奈，慢慢响起。敲门的力道很像二牛平日里的作派。

三宝顶了顶两条细眉，“二牛？”

见无人应答，他蹑着脚凑上前，轻轻推开大门。仅是匆匆扫了一眼，三宝便想自戳双目，瞎了拉倒。足足缓了良久，他才做足准备睁开圆亮有神的眼睛，定睛一瞧，竟见一大八小几个人凑成一坨屎一般的东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显然，大的那个是二牛。

此男此时大字僵立于地，神容模糊不清。他的两条胳膊各挂着个小粪孩，肩膀上还驾着个小粪孩。这个小粪孩伸出软乎乎的小黑手插进他的头发，正给他梳头嘞。

三宝面色一白，张大了嘴，呆如傻鸡。

二牛抬起黑脸，眼中有泪，委屈巴巴，“大人。”此话一出，有几个小粪孩从二牛背后冒出脑袋。这一大八小齐齐盯着三宝，嘴巴一咧，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二牛再也不能忍耐心中澎湃情绪，哭嚎了起来，“大人呐！”说罢整个人速速扑将上去。一群小粪孩见此急忙效仿，大笑着朝三宝狂奔而去犹如饿狼扑食，“县令大人呐！”

“呀！”

三宝吓得娇躯一震，闭眼尖叫。纵使受到极大惊吓，但他仍不失理智，果断一只脚丫子高抬把二牛踹飞老远。其余小孩登时刹步，只觉二牛如飞弹一般咻的往后一闪，咚，在地上滚了数圈堪堪停下。二牛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朝三宝展开双臂，像一只被大雨淋成落汤鸡的小狗千辛万苦回到家要主人安慰。

而本该走上前摸摸抱抱举高高安慰他的人却捏着鼻子，神色惊恐，“想都别想！”

二牛心如刀绞，嗷嗷干嚎起来。

神似弃妇。

这时，始作俑者云吞小朋友脚丫子一并，扣着手杵在一旁，心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知道他完蛋了，但不知道会有多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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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现在的家，也就是前任县令留下的宅子里有两间澡堂，是前县令专门请人建的，用来给碧潭县大伙和自己泡澡用。

前县令自己爱干净，连带着要求自己子民也要爱干净。沐浴更衣，三日一次，方才是做人。所以三宝想，若是前县令泉下有知，知道几个小粪孩踩着屎印子跑进自己澡堂，该有何想法。

大抵是要魂魄立时飞升九重极乐天地吧。同样爱干净的三宝如是想到。

澡堂很像一口大铁锅。池壁用硬岩石铺了一层，池底有圆孔可以排水。在水池左侧有个可以烧柴火的拱形壁炉。

水烧的很快。

三宝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抬头，见水汽氤氲，温暖十分，又伸手探了探水温，觉得正合适，于是扭头朝并排站在墙根的二牛等人招手。“来洗啦。”

说完袖子一摔，急急跑开。

二牛率先走前，站在池子边。他扭过头，目露精光，直勾勾地盯着一群小崽子，牙槽磨得极响。“排队站好，一个个来，我..不打你们。”

二牛扭了扭手腕。

对面的小崽子们倒吸口冷气，几个眼神交流过后，果断合力把云吞给推出去了。云吞吓得直挣扎，最后无路可逃只能抱紧脑袋，在二牛面前可劲地抖。

二牛跟拎鸡仔似的把人一提，裤衩一剥，给丢进热水里。云吞呛了口水，睁开眼睛，正对上二牛斗鸡眼般愤怒的神情。

二牛道：“下次不准炸屎了，听见没有。要是再让我抓到..”他右手往空中随意一抓，似拎着个空气小人，左手往小人屁股拍了三下。

“打屁股！”

云吞捂住自己屁股，用力点了点头。一边的三宝看着这一大一小，笑得颇为宠溺。他瞅着二牛跟剥鸡蛋似的把小崽子一个个丢进热水里，最后自己把衣裤一脱，跳了进去。

水花四溅。

三宝眼神一垂，定睛一看，登时面红耳赤。他急急转过身，同手同脚扭着步子跑出门，“二牛，你和几个娃娃继续洗，我去打谷场找青萍他们。”

“哦！”

“哎呦！小八你可得憋住，不准尿！”

“云吞！肚子搓干净点！”

身后声音愈来愈轻，似烟消散。三宝步子一扎，站在大门口，正准备往左走去打谷场，忽而眼神一瞥，发现那辆装满物什的马车静静停在右边。

三宝不禁走近了些。

他呆立半晌，思绪乱飞。

看现在的情况，二牛怕是得明日才能去邻县卖掉这些物什，顺带探探那位宗县令的虚实。三宝想到此处，心中忽生一个主意，他为什么不能代替二牛去呢？

然后他想起二牛对自己说的话。邻县的宗县令一直欺负碧潭县，甚至为了要到种田方子不惜把前县令掳走打死，那要是他们知道他沈三宝的存在，会怎么对他呢？

打断他的腿？三宝背上浮了层冷汗。

三宝给自己加油打气。他心道：沈三宝不要怕！你是碧潭县的县令，可不能当缩头乌龟让人保护，你要保护大家，保护二牛。

特别是二牛。

既然那位宗县令如此恶毒，想必隔壁县城也不是一个好地方。要是二牛卖货打探消息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怎么办！三宝想起二牛断了半截的那根手指，心中无比坚定。他三宝一条小命不带怕的，人家要是发现他了要拿就拿，但是不要伤害二牛和大伙。

嗯！

三宝目光灼灼，当即跳上马车，一抽马鞭。

驾驾驾！

马车疾驰，行驶于野。将近正午，三宝便到了邻县的城郊。晴光照野，麦田如黄云郁郁，又像金浪烁着光，十分耀眼。

真是好收成！就连三宝都叹为观止。

马车缓行，直至城门口。但见城墙上几字赤墨，元康城。三宝默默念了遍，跳下车，牵着马走进了城中。

元康城的确繁华。

街上人衣着鲜丽，络绎不绝。呼喊声、做买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像吃席一样热闹。三宝这样子倒像是初进城的土汉子，盯着街两侧的四层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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