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说我是亡国之君》
王德安送来的新纸笔,在静思阁那张旧木桌上放了三天。
殷澈用得很省。
他每日只在固定的时辰研墨铺纸,写下的东西,却不是寻常皇子该做的文章。
第一张纸,他画了一幅极简的京城水系草图,标注了几处已知的水门和暗渠。
第二张纸上,他列了一串算式,推演不同流速下,水对堤岸的冲力。字迹工整,条理分明,透着一股与这囚室格格不入的冷静。
看守的侍卫依旧板着脸,送饭的小太监依旧低着头。但殷澈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细微的变化。
不再全然是看一个将死灾星的避讳,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这个安静得不像话的九殿下,到底在写些什么?
他没等太久。
第四日黄昏,天色将暗未暗,那熟悉的光晕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天际。
这一次,光幕展开的速度似乎更快,范围也更广,几乎笼罩了半个皇城上空。整个京城,从宫苑到坊市,无数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惊慌又敬畏地抬起头。
静思阁的小院里,殷澈放下笔,走到窗前,仰头望去。
光幕上,那个活泼的女声准时响起,带着比上次更明显的兴味。
【哈喽!亲爱的历史爱好者们,欢迎回到“阿月说历史”直播间!上期我们预告了要扒一扒哀帝身边那群神奇的队友,别急别急,正餐之前,我们先来个开胃小菜,插播单元《哀帝骚操作集锦2:那些被误解的“奇技淫巧”与它们的主人》!】
画面闪动,出现了一间堆满各种古怪木器、金属零件的简陋工棚。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官服、袖子挽到手肘、脸上还沾着墨渍的年轻人,正对着一架复杂的水车模型皱眉苦思。他手中拿着炭笔,在旁边的木板上飞快地计算着什么,全然没注意自己官袍下摆已经蹭上了污渍。
【第一位,沈墨,原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时年二十八岁。】
旁白声音带着笑意。
【一位沉迷于河道模型与机关术,以至于经常忘记去点卯,被上官斥为“不务正业”的技术狂人。在景元年间,他因屡次“妄议”大型河工方案,被贬至金陵闲职,但在哀帝殷澈上位后,他被迅速提拔,主持了多项水利工程,后世评价:其设计建造的“江淮分水闸”与“清江浦船闸”,奠定了大胤此后百余年的漕运基础。技术超前,理念务实,是位被时代埋没的实干型天才。】
画面切换,一张清晰的、标注着尺寸和原理注解的“改良版筒车”设计图被放大。
【看,这就是沈墨当时正在琢磨的东西。】女声调侃道,
【可惜啊,工部的大人们觉得这是匠人之术,难登大雅之堂,他的报告递上去,多半是被压在文书最底下吃灰。】
殷澈的目光紧紧锁在光幕上,尤其是那张设计图的细节和旁边的注解上。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就是这个方向。实用,精妙,基于现实条件改进,而非空想。
光幕中,沈墨似乎遇到了难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一块算筹拨到地上。
而就在此时,画面里走进一个穿着亲王常服的年轻人,眉眼依稀就是更成熟些的殷澈。
未来的“哀帝”蹲下身,捡起那枚算筹,看了一眼木板上的算式,随口道:“此处水流冲击力据估算,是否未计及转轴摩擦?若以桐油混合细沙润滑,损耗约可减两成。”
沈墨猛地抬头,脸上的烦躁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一把抓住“哀帝”的袖子:“殿下懂这个?!”
【是的,这就是历史有趣的交汇点。】旁白感慨,
【一个不被理解的皇子,一个不被重视的技术官。在某些关键节点上,超前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可能就是疯子。而他们相遇,至少在当时,互相证明了彼此不是孤独的疯子。】
画面淡去。
光幕上的镜头一转,这次对准的是一处嘈杂的马厩。
穿着低级太监服饰、身材瘦小的少年,正蹲在角落里,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他画的东西旁人完全看不懂,像是某种鬼画符,但他的眼神专注得吓人,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心算着什么。旁边路过的太监嗤笑一声:“小算盘,又做梦呢?赶紧把马粪清了!”
被叫做“小算盘”的少年瑟缩了一下,赶紧用脚抹掉地上的痕迹,低头去拿铲子。
【第二位,李九章,御马监最低等的小火者,无名无姓,因善算,被同伴戏称“小算盘”,时年十五岁。】
女声介绍道,【一位无师自通,对数字有着惊人直觉和敏感度的数学天才。在哀帝时期,他被发现并重用,参与制定了新朝的税收算法、粮仓储备模型,甚至初步的统计审计方法。后世经济史学者认为,他的工作,为当时极度混乱的帝国财政,注入了一丝难得的理性计算之光。虽然这光芒,最终未能挽回倾覆的大厦。】
光幕贴出了一页泛黄的、字迹歪扭但逻辑极其严密的账目分析,里面已经出现了类似复式记账的雏形和简单的比例分析。
【看这页东西,如果当时户部的老爷们能看到并理解,或许……】
女声顿了顿,【唉,历史没有如果。】
殷澈深吸一口气。
会计,统计,数据建模……这是比水利更直接触动帝国命脉的东西。
这个人,必须找到。
光幕继续播放,又快速掠过了两个身影:
一个是在将作监角落敲敲打打、改良织机梭子的老匠人;一个是混迹于京城乞丐中、却对三教九流消息了如指掌的独眼头领。
介绍相对简略,但指向明确。
【好了,开胃小菜到此结束!】女声提高音调,
【接下来,是本期正题——《哀帝的“亡国天团”是如何组建的?》我们将深入挖掘,这位备受争议的皇帝,是用什么方法,将这些散落各处的“怪才”聚拢到自己身边的?是王霸之气?是利益收买?还是……别的什么?广告之后,马上回来!】
光幕骤然暗下,转为一片模糊的流光,似乎真的进入了“广告”时段。
皇宫内外,一片哗然。
文华殿暖阁内,皇帝殷稷面前的茶杯已经凉透。他盯着黯淡下去的光幕,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
沈墨?这个人,他很有印象。
几天前,九皇子那封关于防洪的“奇谈”,正是密送到了此人手中评议。
工部回报说,沈墨收到匿名文稿后,闭门三日,然后递上了一份长达二十页的评议,不仅逐条分析了文稿中建议的可行性,还补充了数条实施细则,最后一句结论是:“撰文者虽不知名,然其思虑之缜密,推演之大胆,尤重实效,非寻常腐儒可比。若得用之,实为工事之幸。”
当时,他只觉得是技术官吏的惺惺相惜。如今看来……
“亡国天团?”皇帝咀嚼着这个词,“朕倒要看看,是些什么人物。”
而此刻,最受震动的,莫过于光幕中点名的几人。
工部衙署后一间偏僻的值房内,沈墨猛地推开门,冲到院子里,死死盯着已经恢复深蓝的夜空,胸膛剧烈起伏。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光幕中的画面,那些他无人可诉的构想,那个未来会蹲下来与他讨论技术细节的“哀帝”……还有那句“不被理解的疯子”……
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他的眼眶,又被死死压住。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那封匿名防洪文稿。那简洁有力的行文,那注重数据与实效的风格……难道……
御马监臭气熏天的马厩旁,瘦小的李九章蜷缩在草料堆后,脏兮兮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掐进了掌心。“小算盘……数学天才……统计审计……”这些词在他脑海中轰鸣。原来,他在地上画的那些别人眼中的鬼画符,真的有意义?真的有人……会需要?
前所未有的渴望,和深切的恐惧,同时攥住了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心。
***
静思阁。
光幕尚未完全散去,殷澈已转身回到桌前,铺开一张新纸。
他知道,天幕的“广告”不会太久,留给他的时间窗口极短。这既是危机,也是机遇。天幕点名,会将沈墨、李九章等人推到风口浪尖。皇帝和各方势力的目光都会投向他们。如果他不能尽快建立联系,这些人要么被严密控制起来,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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