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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镜星穹(多重人格)》

15. 镜子里的契约

致观察破碎之美的人:

昨夜,我站在你的画前,尝试解读镜面裂痕的走向。我注意到,在画布左下方,那片形状如羽毛的碎镜中,映出的不是图书馆的书脊,而是一扇窗。窗外有树,树枝上挂着半轮月亮。

这是刻意的错误,还是通往另一层真实的隐喻?

你说过,破碎的镜面重圆时,会折射出比完整时更复杂的光谱。我在此提出一个假设:或许修复契约,并非让镜子重新变得光滑如初,而是让每一片碎镜学会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角度,让所有碎片共同反射同一道光源——哪怕那道光源本身,也由碎片共同构成。

这是一种动态的完整。一种有意识的破碎。

如果你认为这个假设有探讨的价值,请在今日正午,让东翼画廊第三扇窗的窗帘以某种方式变动——拉开一半,或完全合拢,或留下特定的缝隙。我将视作你愿意继续对话的信号。

若你不回应,我将理解为你已重新与管理员达成共识,并终止所有冒险的尝试。

一个同样在黑暗中寻找光谱的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

莱恩将便笺折成精巧的方形,边缘对得一丝不苟。他走到门边,倾听走廊的动静。

远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是某个年长仆人在擦拭地板。

他迅速开门,将折好的便笺塞进门框外侧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那是他几天前发现的,一处木雕装饰后的空洞,大小刚好能藏匿一张纸片。

然后他退回房间,锁上门,等待。

这不是随机的选择。塞缪尔作为艺术家,对视觉信号、对隐喻、对“未被言说的对话”有着天然的敏感。如果怀特监控着所有直接的语言交流,那么这种通过环境细节变化的间接沟通,或许能绕过一部分过滤机制。

更重要的是:塞缪尔需要感觉到,这场对话是专属的、艺术的、充满象征意义的。他需要被当作独立的创作者来尊重,而不仅仅是“艾薇拉的人格碎片之一”。

莱恩走回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日晷。阴影正缓慢而坚定地爬向辰时标记。

他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

正午差五分。

莱恩站在客房窗前,手中拿着一本厚重的医学著作,假装阅读,目光却牢牢锁定着东翼画廊的方向。从那扇窗,可以勉强瞥见画廊高窗的一角。

他需要借口。如果被问起为何一直站在这里。

“我在研究光线变化对神经性症状的影响。”他低声练习着说辞,“自然光照的节律与人体内分泌系统存在……”

苍白。但或许足够应付帕克那种不涉及医学细节的质疑。

十一点五十八分。

画廊的窗户没有动静。厚重的酒红色窗帘完全合拢,如同昨夜。

莱恩感到一丝失望滑入胃部。他是否高估了塞缪尔的独立性?是否低估了怀特对系统的控制力?或者,塞缪尔本身就在矛盾中——既渴望这场关于美与破碎的对话,又恐惧对话可能引发的系统性崩解?

正午的钟声敲响。

宅邸某处,古老的座钟发出沉闷的报时声,一共十二响。在最后一响余音将散未散之际——

画廊那扇高窗的窗帘,突然被拉开了一半。

不是完全拉开,也不是维持原状。是精准的一半。阳光瞬间涌入,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但窗帘剩余的部分依旧垂落,在窗框右侧形成一道垂直的阴影线。

然后,在莱恩的注视下,那道阴影线的宽度,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窗帘被轻轻调整了角度,让阴影不再是笔直的垂线,而是在中部产生了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弯曲,形状如同一个极简化的问号。

莱恩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信号。清晰、含蓄、充满艺术性迂回的信号。

塞缪尔不仅回应了,还给出了超出预期的答案——那个问号形状的阴影,是在反问吗?是在质疑莱恩关于“动态完整”的假设本身?

可能性的大门开了一道缝。

但莱恩没有时间立刻回应。书房之约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他合上书,整理了一下领结和外套,最后看了一眼怀表:距离会见还有四十分钟。

足够他先绕路去一个地方。

___

书房

霍桑先生的书房弥漫着雪茄、皮革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深色胡桃木书架顶到天花板,书籍排列得如同纪律森严的军队。壁炉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霍桑先生的父亲,眼神同样冰冷,手里握着一把象征权威的银柄手杖。

“坐,医生。”

霍桑先生坐在宽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后,没有起身。他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份文件,莱恩瞥见了“贝拉米”、“产业合并”、“信托基金”等字样。

帕克管家立在门边,像一尊穿着仆役制服的雕塑。

“您要的进展报告。”莱恩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仅有三页纸的文件放在桌上。文件内容经过精心措辞:提及“观察到人格系统内部的复杂性”、“各意识部分存在功能性分化”、“治疗需循序渐进”等安全表述,完全回避了“契约”、“星光”、“整合”等核心概念。

霍桑先生没有看文件。他十指交叉,放在腹前,身体微微后仰,审视着莱恩。

“帕克告诉我,”他缓缓开口,“昨晚你在东翼画廊,与我的女儿进行了……一场相当深入的‘交流’。而她随后昏倒了。”

“是短暂的意识过载,霍桑先生。”莱恩保持声音平稳,“在深入的心理工作中,有时会触及被长期压抑的情感材料,这可能导致……”

“我要的不是医学术语,医生。”霍桑打断了他,“我要的是结果。四天后,贝拉米家的长子会来访。届时,艾薇拉需要能够完成以下事项:一,在晚餐时保持至少二十分钟的得体交谈;二,在客厅弹奏一曲简单的钢琴曲——不必复杂,但必须完整;三,接受对方赠送的礼物,并表达恰当的感谢。你能保证吗?”

三个任务。听起来简单至极。

但对一个由多个意识轮流接管、且核心意识可能处于长期囚禁状态的身体而言,每一个都是巨大的挑战:交谈需要语言中枢的稳定控制;弹琴需要精细运动协调和记忆提取;接受礼物则涉及复杂的社会认知与情感反应整合。

莱恩沉默了两秒。

“如果我说‘能’,那是在撒谎,霍桑先生。”他选择诚实,“但如果给予适当的引导,并创造低压力的环境,艾薇拉小姐有潜力表现出接近这些要求的行为。”

“潜力。”霍桑重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讥诮,“医生,我雇用你,不是要开发什么‘潜力’。我需要的是确定的结果。贝拉米家的联姻,关系到霍桑家族未来三十年的产业布局。艾薇拉是其中关键的一环——一个美丽、年轻、带有适当‘艺术性脆弱’气质的妻子,恰好符合对方家族的审美和掌控欲。”

莱恩感到一阵恶心。如此赤裸地将女儿物化为交易筹码。

“如果治疗需要更长时间……”他尝试争取。

“我们没有更长时间。”霍桑拿起桌上的银质拆信刀,刀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事实上,医生,我今早收到了另一份评估。来自伦敦的莫里森教授——你或许听说过他,专精女性歇斯底里症的治疗。他表示,如果采用更‘直接’的疗法,包括电刺激、冷水疗法和严格的纪律训练,可以在两周内让病人‘学会’符合社会要求的行为模式。”

威胁。毫不掩饰。

莱恩的指尖微微发冷。他听说过莫里森的名字,也知道那些“疗法”的本质:通过痛苦和恐惧强行压制症状,摧毁病人的意志,制造出温顺的傀儡。

“那会毁了她。”莱恩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

“不,医生。”霍桑向前倾身,眼睛在灯光下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那会‘拯救’她——从一个无法履行社会功能的疯子,变成一个虽然有点呆滞、但至少能完成妻子职责的女人。对我而言,对霍桑家族而言,这就是拯救。”

房间陷入死寂。只有壁炉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所以,医生。”霍桑靠回椅背,“你的选择是:要么在四天内,向我证明你的‘温和疗法’能产生至少可见的进展;要么,我将终止与你的合同,让莫里森教授接手。当然,考虑到你已经接触了家族内部的一些……私人事务,在合同终止后,你需要签署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并在帕克的陪同下,立刻离开暮城,永不返回。”

莱恩盯着霍桑。这个男人的每一道皱纹里都刻着算计,每一丝表情都透着冷酷的实用主义。

“我需要见艾薇拉小姐。”莱恩最终说,“现在。为了推进治疗。”

霍桑审视了他片刻,然后摆了摆手:“帕克,带医生去。但这次——全程陪同。我不希望再发生昨晚那样的‘意外’。”

“是,老爷。”帕克躬身。

在转身离开书房前,莱恩最后看了一眼壁炉上方的肖像画。画中霍桑先生的父亲,手中的银柄手杖似乎正指向下方,指向此刻坐在书桌后的儿子。

家族的传统。一代又一代的冷酷,如同遗传病般传递。

___

艾薇拉坐在音乐室的钢琴前,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穿着浅灰色的羊毛裙装,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苍白而优美的脖颈。

帕克管家站在门内一步的位置,双手交叠身前,目光平静地落在莱恩和艾薇拉之间。

“小姐,医生希望继续昨天的音乐辅助治疗。”帕克开口,声音如同宣告流程,“老爷吩咐,可以配合,但需确保小姐的身心不会过度负荷。”

艾薇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莱恩走到钢琴旁,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琴身侧面,确保帕克能看到他手的每一个动作。

“艾薇拉小姐,”他轻声说,“今天我们不弹复杂的曲子。我们来尝试一个简单的练习:我弹一个音符,你重复它。然后我弹两个音符的序列,你重复。如此递增,直到我们构建出一个简单的旋律。这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协调听觉与运动功能。”

安全的解释。符合“渐进治疗”的叙事。

艾薇拉依旧点头,双手抬到琴键上方。她的手指修长,但在触及琴键前,有极其细微的颤抖。

莱恩按下中央C。

艾薇拉的手指落下,准确地重复。音符清澈。

他按下C-G。

她重复。稍有延迟,但准确。

C-G-E。

这次,在按下E音时,她的手指在琴键上多停留了一瞬——长到几乎不自然,但仍在合理范围内。

莱恩观察着她的肩膀线条。紧绷,但不完全僵硬。呼吸节奏平稳得……太刻意了。

不是安妮。安妮的呼吸会带着孩子气的短促。

也不是塞缪尔。塞缪尔触键会有艺术性的轻重变化。

是怀特吗?但怀特接管时,通常伴随表情的彻底空白和动作的机械感。而此刻的艾薇拉,虽然克制,却仍有微弱的“人”的气息。

是核心意识在尝试直接控制?还是……

莱恩决定试探。

“很好。”他说,然后按下四个音符的序列:C - E - G - C。

这是那首古老旋律的第一小节。最核心的乐句。

艾薇拉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

一秒。两秒。

然后她开始弹奏——但不是重复莱恩的序列。

她弹了完全不同的四个音:F - A - C - F。

一个平行的大三和弦,明亮、坚定、几乎带着宣告的意味。

帕克管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莱恩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不是错误。这是回应。

F大调,相对于C大调,是下属调性——在音乐中,下属调常代表“疑问”、“暂离主调”、“寻找新方向”。而F-A-C-F这个进行,本身就是一个稳固的、完整的和弦分解,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我是完整的,我不需要被重复。”

谁在说话?

莱恩盯着艾薇拉的侧脸。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眼神专注地看着琴键,但眼角的肌肉有极其细微的抽动——像在抵抗什么,或专注于什么内部的对话。

“很有趣的变化。”莱恩平静地说,“能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四个音吗?”

艾薇拉沉默。

帕克开口:“医生,小姐可能只是……”

“我想听她自己说。”莱恩打断了他,目光没有离开艾薇拉,“艾薇拉小姐?”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壁炉台上的时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异常响亮。

然后,艾薇拉缓缓转过头,看向莱恩。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空洞,也不是任何已知人格的典型状态。而是一种……清醒的痛苦。一种知晓太多、承受太多后的疲惫清明。

“因为,”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镜子裂痕里的字,第一个词是‘Firmament’。”

苍穹。

莱恩的呼吸停滞了。

帕克管家向前迈了半步:“小姐,您累了。我们需要……”

“不。”艾薇拉——或者说,此刻控制着身体的意识——转过头,看向帕克,“告诉父亲,我需要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内,与莱恩医生进行不受打扰的密集治疗。这是‘系统’的建议,基于生存概率的重新计算。”

她的语气、用词、那种冰冷的精确性……

是怀特。但又不是纯粹的怀特。因为“镜子裂痕里的字”这个信息,来自昨夜核心意识的透露。这意味着,怀特此刻的发言,是基于与核心意识或其他部分的信息共享?还是说,怀特本人,就是“契约”的看守者,因此知晓裂痕中的文字?

帕克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他显然接收到了“系统”、“生存概率”这些内部术语。

“我需要向老爷确认。”帕克说。

“你可以去。”艾薇拉——怀特——说,“但在那之前,请离开这个房间。接下来的对话,涉及系统核心参数,不适合外部监听。”

帕克的目光在莱恩和艾薇拉之间移动。最终,他微微躬身:“我将在门外等候。小姐,医生,请务必注意治疗强度。”

他退了出去,门轻轻合拢。

音乐室里只剩下莱恩,和这个复杂到令人眩晕的“艾薇拉”。

门关上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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