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道林·卡桑。”

对面人沉默片刻。

“平克。”

道林自认为他的最大特长，就是关键时刻毫不在意面子问题。于是他英勇地拉起僧侣的手，上下摇晃，笑眯眯道，

“一见如故啊，平克兄。”

鲁克在旁边吹了个口哨。他酒也不喝了，就这么抱臂兴致勃勃地看着，时不时点评两句，

“哟，怎么样啊平克兄？爱护动物平克兄？鸟变活人，以身相许啊平克兄？”

僧侣一甩手，脸色阴沉。他反复看了看面前二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滚”。

笑容转移到了两个人的脸上。

“好了好了，时间宝贵，先说正事。”道林率先后退一步，“既然平克先生想找的和我想找的材料相似，那么我们寻找时不妨为彼此都留意一下，这样速度更快一些。”

平克沉思许久，“可以。”

“……总之，虽然云岗铁和太阳铁相似处很多，但前者阴性，和特殊元素关系亲和；后者阳性，更加稳定，元素包容性更强。”

一番讲解过后，鲁克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别说，你小子其实更适合找云铁，你们兽……你们受到的家族教育，要引起云铁共鸣不算很难；至于平克你，你们僧侣都学过光明术吧？”

“会。”平克言简意赅。

“哼哼，那你们继续，慢走不送。”

店主转身，又继续摆他的锻造产品了。

.

不得不继续的两人刚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与对方相反的方向。

影子再次放出，道林迅速沉浸下来。与上次不同，这次每片影子中都隐隐有元素的微光在闪耀。

吵闹声成了天然的伴奏，无数摊铺和行人在面前的舞台上旋转而过，方寸空间无限拉远。时间拖着太阳西沉，但道林耐心十足：

煤炭、阴铁、琥珀、秘银、圆木……

秘银、阴铁、秘银、硬木、盗贼……

阴铁、被揍了的盗贼、掀翻了的摊子、骂骂咧咧的摊主、追上去的佣兵……

“杀了我，你们有本事这就杀了我！”

盗贼被佣兵死死钳制着。他的脸上挨了一拳，左眼青肿，血从鼻孔处滴答滴答。

他疯狂地扭动着，棕发不断劈打眼帘。

道林的影子附了过去，眼睁睁看着那盗贼趁其中一个佣兵吃痛松懈之际，挣脱出半个身子，然后抽出对方的佩剑，直直向自己胸口刺去。

“把他带过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的动作——包括那柄即将刺穿胸口的剑，都停了下来。

在更多佣兵的拥簇下，一个头发花白，形容干瘦却仍旧神采奕奕的老人走上前来。他箍住盗贼的下颚，强迫其抬起头，双目对视：

“我的好儿子，背叛我后的生活过的怎么样？”

“你不是我父亲！你有什么脸当我父亲，我没你这个父亲！”

盗贼奋力挣扎，却丝毫撼动不了那只看似瘦弱的手。

商会会长恰尔默怜悯般地看了他一眼：

“你选的老东家已经死啦，可怜的‘黑脸’，我多年的老伙计，最后像条狗一样求着人家不要杀他，可惜你没见到，我也没见到。”

“后悔了吗？”

“绝不。”

盗贼昂起脖子，眼里满是熊熊怒火，“杀了我。”

“不急。‘黑脸’被杀时，并没有将所有的货物都带至身边。我还担心，他最重要的那部分货的下落，是不是需要一个个撬开你们的嘴去问。”

“不过，但现在看来，你们也不知道那批货在哪。”

商会会长手力不减，他的声音很稳，像是猛兽慢慢地将猎物逼近死胡同。

“你在找‘黑脸’流失掉的货物，我也在找‘黑脸’流失掉的货物。现在，我给你个机会。”

他凑近儿子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只要你能将圣阿玛利亚王冠带到我面前，过往一切，我将既往不咎，并且允许你重新获得使用我姓氏的权利，拥有维希特商会的继承权。如何？”

——圣阿玛利亚王冠。

听到这个词时，道林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唰”得逆流而上。他现在就想回去敲鲁克的脑袋。

看你隐瞒了什么！怪不得，怪不得这次分裂闹得这么大！

“珍贵的货物”根本不是指云岗铁、太阳铁之类的炼金原料，而是运用了神代技术的、王国的王子王女们被确立为储君时使用的典礼冠，圣阿玛利亚！

要不是因为年代久远，连神明的赐福都无法阻止其宝石脱落，这顶王冠现在还在勤勤恳恳工作中呢。

甚至有传言声称，国王要将大王子立为他的储君时，就要用到修缮过后的圣阿玛利亚冠。

但它怎么落到维希特商会手中的？

而盗贼的下一句话，更令道林呼吸顿住：

“太迟了，”

棕发盗贼垂下眼睛，看着掐住自己的手，一字一句，脸上流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它已经被拆开，散落各地了。”

而太阳铁与云岗铁，一阳一阴，正好是制作宝石托座的材料。

世有一鲸落而万物生，今有一冠拆而万材得。

道林鸦歪了歪头，电光火石间，一切线索突然连成了串。

他知道鲁克在隐藏什么了。

也知道第一件材料在哪里了。

.

“不行，早知道换个方式，不该这样说……”

“什么该不该的。”

“鲁克。”

矮人的自言自语被打断了。他顺着呼唤回头望去，正好看见黑发青年从门外走进来。夕阳给他的辫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棕，而他脸上的表情藏于阴影之中，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抹常挂在脸上的轻飘飘的笑意。

“找着可能的材料了？”

“没——有——”

青年撒娇似地拖长了音调，顺手带上了门。

“那你小子过来干什么，去去，这又没你饭。”

“可是，如果想找到材料，最快的方法不是来问大师您吗？”

道林歪了歪头，

“维希特商会发生了分裂不错，但你们‘强盗‘内部乱得更厉害吧。”

鲁克抬头，与道林同时吐出一个名字：

“圣阿玛利亚王冠。”

道林接着道，

“也许是‘黑脸’联系的你们，也许是你们联系的‘黑脸’，最后，你们合作了。拆解王冠也是你们和‘黑脸’确认好的。无论是考虑更好运输，还是它本就快散架了，总之到这一步，你们之间还算统一。”

“但接下来，你们就有分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