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瞪他们一眼，“又跑出去撒野了——还不快过来喊人，给贺主任拜个早年。”

童声七嘴八舌地响起：“贺主任好——”

这些孩子们瘦得只剩皮包骨，但眼睛却格外明亮。

荀约蹲下身，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柔声道：“以后去学校读书，读完书来公社做工人好不好？”

孩子们点点头。

女人不由自主地笑了，脸上淡淡的皱纹在这一刻似乎舒展开来。

虽然她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也知道读书的用处——如果不是她和二妹跟着扫盲班学了识字算数，绝不可能进养猪场做工人。

想了想，荀约从兜里掏出几块硬糖，塞进孩子们手里。

一旁的老头忙道：“贺主任，这太贵重了——”

“特意给孩子们带的，”荀约起身作别，“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听到这话，女人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贺主任，留下吃顿饭吧。”

“不了，”荀约挥挥手，“还有工作要忙呢。”

说罢，转身便跨上自行车。

身后的一家人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里。

女人摸摸儿女们的小脸，又抱起两个侄子侄女。

“要听贺主任的话，以后好好学习，知道了吗？”

另一边，荀约刚回到公社，便被张书记叫去办公室商量明年的建设计划。

她对此心中早有准备，今年养猪可赚了不少，不仅赚出了个新厂房，还有余钱用在公社其他建设当中。

小学扩招和开办中学的计划从去年开始筹备，只是因为各种事情不得已而耽误。

还有饲料和肥料，之前是因为没钱，如今手头宽裕了，自然要都提上日程。

张书记听着听着，忽然道：“还有两个月我就退休了，公社的担子以后可要单在你的身上了。”

荀约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张书记笑呵呵道：“不用劝我了，我已经跟上面打了报告，等明年开春，新的调任就能下来了。”

他欣慰，“红旗公社有你在，我很放心。”

荀约语气微微动容，“书记……”

“以后可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这种老骨头已经跟不上了。”

张书记站起身，扶着腰哎呦了一声，“我这老腰啊——实在是吃不消了，小贺，咱们公社的未来全都在你肩上了。”

身上的担子突然加重，荀约原本就捉襟见肘的时间更是紧迫。

她原本就没打算离开公社过年，如今更是将重心放在了工作上。

大年三十的头一天，公社统一放假，养猪场只留下几个轮替值班的工人，公社宿舍更是一瞬间变得冷清。

在书桌前坐到中午，直到肚子叫起来，荀约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她揉了揉酸涩发胀的手腕，打算随便啃点干粮应付过去，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有些杂乱的敲门声。

拉开木门，荀约旋即怔在了原地。

门外窄窄的屋檐下，竟站着七八个社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把门口几乎堵得满满当当。

有人臂弯里挎着个盖着蓝布的小竹篮，有人端着一个粗瓷海碗，碗上还小心翼翼地倒扣着另一个碗用来保温。

几个半大孩子怀里抱着捆扎好的干豆角、一小布袋看样子是自家炒熟的花生，最边上，一个老大娘手里还捧着一双看起来厚实崭新的、千层底的黑布棉鞋。

这是……？

见到她开了门，社员们一窝蜂挤了过来。

“贺主任，听说你过年不走了，去俺家住吧，俺家里炕烧得老暖了。”

“贺主任，中午还没吃饭吧，这是我家那口子中午炖的菜，你尝尝，还热乎着呢。”

“贺主任，这是我前些日子新纳好的鞋，你快穿上试试合不合脚。”

“贺主任……”

荀约怔愣片刻，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

一个老大娘道：“咱们家里烧着火，比这里暖和，贺主任，快跟我们回去吧。”

这个年轻娃娃打从去年来就没回过家，他们那时候也想着喊她回自己家过年，只是来得不巧，一直等到晚上都没瞧见人。

这次几个村里人商量好了，让贺主任轮流来他们家吃饭，要么就他们轮流送饭，不是不愿意让荀约在某一家常住，而是其他的村民不乐意。

大家用期盼的眼神看过来：“贺主任……”

荀约实在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但送饭可以，住宿就免了。

她这几天晚上还要加班加点，把明年各项工作的计划书写出来，去别人家住，只会耽误人家。

“大娘，你们先回去，天气冷，一会儿雪下大了，路不好走。”

社员们拗不过她，只好放下东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老大娘还不放心，拉着荀约的手不愿意放开，“那个……贺主任啊，晚上我让我家娃娃来送饭，你可别饿着肚子啊。”

唉，这小年轻，可别光为了工作把吃饭都忘了。

荀约无奈，但也没有推拒。

就这样在各家吃了近一周天的百家饭，年关便过了。

年后，公社照常开了大会，因为是今年的第一场大会，气氛格外热闹。

上至书记主任，下到大队队长，全都乌泱泱挤进公社用来充当礼堂的小房间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看着倒是喜气洋洋的。

这次会议由荀约主持，张书记只在开头时说了两句话，多数时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方毓晓忽然想起前两天同事们的八卦——据说，张书记要退休了。

……原来张书记这么早就退休了吗？

她上辈子这时候还在照顾继子继女，对公社的事不太清楚。

但……张书记走了，这个位置该让谁顶上去呢？

应该是贺主任吧？

方毓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台上那个身影上，贺主任正指着墙上手绘的公社地图讲解着什么，而她的思绪已然飘远。

——那场运动快要来了吧，如果没记错的话，也就半年的时间了。

很快，她也没心思瞎想了，新的任务派过来，就连她这个在养猪场当会计的小虾米都忙得停不住脚。

去年十月生的小猪，到今年四月就半年了，母猪又要怀猪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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