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也要修无情道吗》
洞外寒风呼啸,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天地间是茫茫一色的白。
沈祭雪快要死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从浮妄天离开不过短短半月,她的灵力已然衰颓,日夜不眠才勉强支撑着这具身体,稍微用力些都可能彻底崩裂。
不免又想起离去时,苍衡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问她,悔吗?
沈祭雪的心一寸寸沉入渊底,唇边血迹尚未干涸,笑着反问,你我之间,有何可悔?
她素日里高傲惯了,不屑于他迟来的温情,也绝无可能对天道俯首称臣。
洞外有声响传来,沈祭雪淡淡瞥了一眼,麒麟叼着一株灵草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这兽诞于姬水之畔,由至纯魔气幻化而成,好巧不巧,竟是与她同宗同源。
大约是同类相吸的缘故,麒麟对她骨子里存了份天然的亲近,拼命将重伤濒死的她拖到了这处山洞里,这才让她苟延残喘至今。
沈祭雪垂眸,睫羽如烟,看着将灵草衔至自己脚边的兽,低低笑了一声:“傻子。”
麒麟茫然抬头看她,歪了歪脑袋。
沈祭雪手心里现出一把寒冰利刃,手腕翻转。瓷白肌肤上伤痕密布,浅青脉络若隐若现。
手中利刃轻轻一划,殷红血珠渗出。
麒麟会意,小心翼翼趴在她的腿上,不断舔舐着滴落的血。
一阵朦胧白光包裹了它,缓缓拉长,光华流转,最终,化成了一个男子。
墨色长发及地,面容是令人心惊的艳丽。眼尾狭长,浅浅蕴着一抹薄红。额间一道墨色的奇异纹路,突突跳动着试图向下延伸,却又被一抹血色殷红纠缠着阻碍。
他身上未着寸缕,目光澄澈,坦然看向沈祭雪,似是在求她褒奖。
沈祭雪看着他的脸,怔了片刻,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纠缠间,丝丝缕缕的魔气从他身上引至沈祭雪体内,暂时抚慰了灵力枯竭的痛楚。
辗转吮吸,热度渐渐攀升,沈祭雪只觉得头脑一片昏沉。
恰在此时,洞口布下的结界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沈祭雪警觉抬眸,目光森然。
玄戈站在洞口处,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这近乎荒诞的纠缠,手中玉匣哐当坠地,珍品丹药散了一地。
沈祭雪顿了顿,将人从面前推开,解了结界。
“玄戈,你来做什么?”
玄戈似是受了极大冲击,神情恍惚,并未答话。目光从她面上一路向下,最终,落在那跪地的赤裸人影上。
麒麟微微垂着眼眸,睫羽如烟,掩去了其间翻涌的暗色。他亲昵地蹭了蹭沈祭雪的掌心,半是示威半是挑衅地侧过脸看向来人。
眉眼是触目惊心的艳丽。
……蛊惑人心的妖物。
玄戈定定地瞧着那人,指尖颤抖着,好半天才找回语调:“……你怎能堕落到这等地步。”
……原来是为了讥讽她来的么。
沈祭雪微微叹了口气,不愿去辩解,手指抚过身侧人的墨发,低下头,打算继续吻他。
一道寒光擦过她的面容,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沈祭雪伸手抚过脸颊,刺痛后知后觉传来,血染红了掌心。
她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见她受伤,麒麟化为原形,嘶吼着扑上前去。玄戈抽出长鞭与其纠缠,心中恼怒,咬着牙,一心只想致他于死地。
纠缠不休间,沈祭雪拧着眉,忽而唤了一声:“玄戈。”
玄戈用长鞭将麒麟隔开,朝她道:“你身为神祗,却背弃天道,在此地同妖物厮混!简直不知廉耻,背信弃义!
如何对得起苍衡这些年对你的教导,传出去,岂不是让我浮妄天蒙羞!”
沈祭雪勾唇微哂:“上神说笑了,我一个将死之人,早已被天界除名,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耻笑不耻笑?”
“我本体不过是只偶然得了机缘的恶兽。百兽有本能,我只是想活着而已,怎么就罪大恶极了?反倒是你,”
她的目光落在了散落在地的玉匣与珍稀丹药上,“千里迢迢赶来寻我,就只是为了当面讥讽我的吗?”
麒麟跃回她身边,玄戈的脸色极为难看,收回长鞭,大踏步地走向她,伸出了手:“跟我回去。”
沈祭雪面上伤口仍在流血,她伸出手安抚着麒麟,不以为意地笑道:“回去做什么?去天刑台继续挨罚?”
玄戈拧眉看着她,伸出的手缓慢握成了拳,收回到了身侧:“苍衡,他很担心你,特意派我来下界寻。那些丹药,也是他为你准备的。你为何不肯体谅体谅他?”
“体谅?”沈祭雪眼眸幽寒,敛去了面上笑意,语气森然道,“体谅什么?”
“体谅他光风霁月,夺我妖族血战之功,一人独揽荣光?”
“体谅他明知我所言非虚,却还要在道侣大典上护着那只九尾狐妖,让我沦成三界笑柄?”
“还是体谅他那七十二道雷霆鞭,鞭鞭碎灵见骨,几乎让我死在天刑台上?!”
她一字一顿,“若是我灵力未散,此刻早已掀翻天门,踏碎凌霄,用他的血,来祭我妖族万里枯骨亡魂了!”
这一番话怨愤至极,纵然知晓她现在灵力所剩无己,也足以令闻者胆战心惊。
玄戈目光复杂看着她,沉默半晌,才又艰难开口:“可是,苍衡他……他毕竟是你师父,他也曾救你,护你,教导你。
往日情分……总还是有的。他伤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怎能背叛他?”
背叛吗?
沈祭雪心中冷笑不已,站起身,死死盯着玄戈的眼睛,轻声道:“上神说笑了。我自生于天地之间,千万年来也从未依附于他而活。既无依附,何谈背叛?”
“至于活命之恩,战场之上我为天界拼死杀敌九死不悔,这份恩情,早已还尽了。”
“上神的话既已经带到了,就请滚远些。免得让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刻还要被这所谓的恩情带累,悔不当初。”
这是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
玄戈作为浮妄天神祗,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气得浑身颤抖。然而用手指着她半晌,想不出话来反驳,又不好对昔日同僚下死手。
最终只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呸了一声,拂袖离去。
见人走远,沈祭雪捂着唇,咳嗽了一阵,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溢出,面色惨白。
血色裂痕如同蛛网般,从面上伤口缓慢向四下蔓延。
这具身体本已是强弩之末,被玄戈这么一激,崩损得就更加厉害。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麒麟化成人形,伸出手,轻轻拥住了她。
沈祭雪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让你不开心了吗?我去杀了他。”
沈祭雪哑然失笑,“想什么呢?他再弱,也好歹是神。你不过是只刚化形的兽,打不过他的。”
麒麟墨色的眼瞳闪了闪,偏过头看她,平白无故笃定道:“你很在意他,为什么?”
沈祭雪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麒麟口中的他,不是指玄戈,而是指苍衡。
沈祭雪轻轻垂下了眼眸,自嘲笑道:“……大约是因为我总在强求一些,神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
“爱恨。”
麒麟略微琢磨了一下,发现自己听不懂她说的话。
没人教过他这些。
但方才,她从听到苍衡的名字开始,情绪就隐隐失控。爱恨,想来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麒麟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她眼中重要的东西。
他将沈祭雪拥得更紧了些,追问道:“什么是爱恨?”
沈祭雪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轻地将他从身前推开,重又坐了下来。
“一些很复杂,……也很无聊的东西。”
麒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爱恨过苍衡吗?”
他似乎是把爱恨当作一体了。
……这算什么话。
沈祭雪眼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沉默许久,轻轻摇头,答道:“没有。”
曾经苍衡于她而言,亦师亦友,若非那只狐妖……他甚至会成为她的道侣。
如今,恩断义绝,隔着血海深仇。
她只想杀了他,仅此而已。
麒麟从她身上嗅到了谎言的气息。
可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不愿再深究。
麒麟低下头,冷白的脸庞竟透出些许羞涩的红,不敢看她,手指攥起又放开,纠结半响,扭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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