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莓》
回事务所的路上,仍是陆霖州开车。
丛沅在副驾不声不响,看着窗外后退的街景,目光没有一个具体落点。
双手绞在身前,唯独右手拇指在动,指甲前缘刮着左手拇指的甲面,用力停一秒,再陡然划过,循环反复。
回顾会议室里的情景,她暗自思考,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发挥失常了。
路遇红灯,陆霖州徐徐停车,轻声说:“看前面那朵云。”
丛沅慢半拍抬眸,晴空中浮着一朵薄云,远在云群之外,落单又显眼。
陆霖州温和道:“它好像也有心事。”
也?
丛沅不自觉挺直了背,企图证明自己毫无心事。
陆霖州语调平缓:“你跟蓝锐集团那位,好像有种老熟人的氛围。”
状似闲聊,丛沅没有过多表情,避重就轻地答:“高中跟他念的同一所学校,他大我一届。”
“原来如此。”陆霖州沉吟片刻,“他在学校是不是很出名?”
她微怔,怎么这么问?
陆霖州加以过渡:“这么久了,你还清楚记得他,说明他高中时备受瞩目吧。”
“……对。”她心不在焉,像填鸭式作答,“当时有很多女生喜欢他。”
陆霖州兀自点点头,了然的同时轻松感慨:“现在应该也有很多。”
丛沅抿唇,付之一笑。
前方红灯闪绿,最后一点红光,像是被她恍惚颤动的睫毛扇灭的。
-
回到公司,时间还早,丛沅在工位改图等下班。
两名男同事乐呵呵搬个大箱子进来,吆喝一声:“好东西,大家快来领!”
办公区顿时闹哄哄。
原来是蓝锐总部派人给项目组送了中秋礼品。
鲜少有甲方给乙方送东西,以为是平平无奇的月饼,没想到是蓝锐最新款的电子产品。
VR游戏设备,智能投影仪,林林总总,甚至是按人头一对一送的,精准满足每个人的喜好和需求,仿佛对项目组全员做了详细背调。
丛沅收到的,是一款蓝牙睡眠耳机。
别人都在兴致勃勃拆礼品,唯独丛沅悄无声息,拿到东西看了会儿,目光有些放空,像收拾家务时翻出一件含义特殊的旧物。
明明这东西新得不能再新。
完好无损的盒子放在工位绿植旁边,杨婧借过去拍照搜价格,惊奇发现:“你这个是未正式上市的款诶!”
丛沅懵了一下,电脑微信界面恰好一弹,她被拉入了蓝锐项目沟通群。
群成员里有个深蓝色调的头像,丛沅盯了两秒,移开眼说:“应该是那边弄错了,不小心混了一个测试产品进来。”
“唔,有可能。”杨婧念出包装盒底部的使用说明,“调整模式,轻触耳机机身,可自动播放助眠音频,入睡后自动暂停,用户睡眠质量将自动上传云端,可在软件查看……不错诶,你最近不是睡不好嘛,用这个正合适。”
“……嗯。”
丛沅保持专注,将新的项目沟通群一一置顶。
光这一个项目就建了七八个群。因为涉及多方合作,不止甲乙双方,负责结构计算的设计院人员也包括在内,还有各种随机冒头的丙方。
人一多,后期的群也会越建越多,一旦忙起来,群里的画风可谓鸡飞狗窜。
丛沅最后悔的就是没把工作号和生活号分开。
现下暂时清净,她叉掉微信界面,注意力回到绘图软件上。
杨婧忽然叹息:“新兴行业真好啊,引领潮流,所向披靡。不像咱们夕阳行业,只能无可奈何,被现实鞭打咯。”
——“被谁鞭打?”
老板突然下来巡视,杨婧别扭地坐直,从堆积如山的图纸旁边,掏出一个未知保质期的粘牙糖。
“曾总,请您吃糖。”
曾岳一脸淡定地接过糖,这茬没完:“什么夕阳行业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背过这首诗没?年轻人啊,要保持一股向上的心气,别动不动就被网上那些丧气言论带偏,要学会独立思考,对不对?”
杨婧点头:“对对对。”
曾岳完成一场说教仪式,心满意足扬长而去。
两人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杨婧小声鄙夷:“这老登又开始梦游了,净扯些有的没的,不如多发点钱呢。”
说着把耳机盒子递过来,丛沅想了想,把它塞进了办公桌抽屉。
但凡跟厉氏有关的东西,横竖是带不回家的,要是被徐女士看见,大事不妙。
大约六七年前,徐迎清跟厉承的父亲厉韫全谈过一段。
中年人的感情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到一个月,两人从相识到相互吸引,再到徐迎清带着女儿住进厉家某幢冷清的别墅,一切顺理成章。
丛沅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雨,她洁白的帆布鞋被雨水沾湿,鞋底混着一点泥沙,踩脏了别墅玄关。
为了不让污渍扩大范围,她拘谨地定在原地。
身后是敞开的大门,她回头望向别墅院子,徐女士跟厉叔叔同撑一把黑伞站在轿车旁,似乎在聊悄悄话。
女方仰头含笑,男方低头回话,不知在上演什么雨中浪漫桥段。
丛沅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食指关节碰了碰鼻尖。
恍然抬眼,不远处一个男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
目光微妙交汇,对面男生一副慵懒闲适的原住民姿态,身量很高,一手端着水杯,另手插着裤兜,落过来的目光不算友善,也没有半点好奇。
两人的站位,像中轴线的两端,联结与对峙并存。
“……你好,我是丛沅。”她攥着衣角,担心表述不清,礼貌地补一句,“沅芷澧兰的沅。”
男生耷着眼皮,半句话也不应。
他上下扫她一眼,看到被她踩脏的地板,他淡淡收回视线,自顾到开放式厨房倒了杯水,慢腾腾原路折返。
丛沅茫然无措。
有钱人家里不雇保姆吗?有没有谁来搭理她一下?她该换哪双居家鞋啊?
已经有点窘迫,尽管她面上轻描淡写。
直到他再次经过眼前,她从他嘴角瞥见一抹戏谑的笑。
丛沅心一抖。
原来最精致的恶意,是用无声嘲讽的方式表达漠不关心。
她知道自己被他讨厌了。
这种极其别扭又名不副实的重组家庭模式,持续不到两年。
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是丛沅绝不敢想的。
包括结局,也是她没料到的。
徐迎清一心奔着领证结婚去,最后却没领成,两个大人闹得很僵。
从那以后,高自尊的徐女士开始憎恨厉家所有人。
于是又一个雨天,丛沅跟着母亲离开别墅。
假如那天,她鼓足勇气回身抬眸,一定会在阳台看见一双漆黑凌厉的眼,那目光透过朦胧雨幕,几乎刺穿她头也不回的背影。
-
到点下班。
丛沅回到家,开门瞬间,闻到一点月饼味道,脑中警铃大作,企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出门去。
不料徐女士早就发现她了:“沅沅回来啦?”
屋里传出另一道中年女声:“小沅快来!尝尝月饼,今年也是我亲手做的。”
丛沅暗自叹气,逃不掉了。
小区物业的刘大姐跟徐女士关系好,年年上门送月饼。
一个硕大的五仁月饼躺在客厅茶几上,被切成无数个小方块,丛沅在盘子里挑了最小的一块。
大人们钟爱的五仁馅,也是丛沅最恐惧的。
非常诡异的口感,像混凝土被舌头搅拌。
刘大姐目光殷切:“怎么样,好吃吧?”
丛沅微笑:“……不错。”
囫囵吃完一整块,她快速拿起桌上用过的果盘。
“我去洗一下。”
丛沅溜进厨房洗碗,借机逃离月饼的追杀。
外头的谈话声模糊传来,刘大姐唉声叹气:“你家小沅真懂事,哪像我家那个,书读不好,家务也懒得做,现在搬出去了,翅膀硬了,一年到头给我打电话不超过五次,说是谈了个男朋友,跟人家同居了,地址还不肯告诉我,把我给气的,简直没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徐迎清细心安慰了几句,刘大姐有来有往地说:“迎清啊,你也真不容易,一个人把女儿拉扯这么大,教得这么好,优秀又懂得回报,一点也不让大人操心……”
好像所有看似乖巧安分的孩子,都能收获这样千篇一律的夸奖。
徐女士一向很喜欢听,谦虚又欣慰地笑了笑,“是啊,沅沅她很乖的。”
丛沅拧的是热水开关,出神时水温突然攀升,她冷不丁被烫了一下。
冷热自知,那些叛逆的往事也一样,只有自己知道。
-
睡前,丛沅划着手机解闷,鬼使神差,打开了项目群成员列表,点进那个深蓝色头像。
照片应该是日暮时,人站在落地窗前拍摄的。
光凭环境判断不出地点,只看见远处一片静阔的海,前景侧方有张小木桌,桌面摆了一只橙子。
她最喜欢的水果,碰巧跟他的名字同音。
丛沅止步于头像,没再点开别的,食指无意识抠了抠床单,退回主界面。
微信置顶太多了,往下翻才看见朋友的消息。
胡文棠:[明天下午两点,给你一个小时化妆收拾,要是三点还没出门,我喂你吃五仁月饼]
丛沅回复一个投降表情包:[那我两点半就会出门]
次日是周六,难得不用加班赶图,丛沅按时出门,跟胡文棠约好去逛花卉文创街。
整条街以花卉交易为主,尽头有集群分布的文创店铺,也跟园艺有关。
胡文棠拉着她从头逛到尾,什么花也没买,只顺路买了两杯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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