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一般的长明灯作背景，玄色婚服的男人面容有些模糊。他向莫惠伸手相迎。离开悬梯的一刻，一团黑色从莫惠衣角晕开，七步之后，整套华服浓墨尽染。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竟真的像夫妻。

唐善的贴身侍从道：“公子与小姐真乃神仙眷侣。”

刚走一步，冷意便漫上喉头。

莫惠暗袋之中原本略有些硌人的硬物不在了。以三千界之术缩小的佩剑，不见了。

风灌袖中，再怎么摸也什么都没有。

天城十层高可触天，一抬首宛若置身星海。银汉迢迢，云烟缈缈，本是极美的景色。可惜那轮明月，泛着冷光。

唐善是一个需要她抬头去看的男子。他陪着她走进宫城，百兽来朝，巨龙自头顶游过，鳞片倒映着灯火。宫城虽大，除却迎新娘的队伍，却少有人影。

唐善周围簇拥着五重、六重的高手，唐善本人的修为，莫惠辨识不清。虽早知道要嫁给他，莫惠几近对这位高高在上的神仙公子一无所知。想来世家子弟有什么法器法术防止探底也是正常的。

唐善感受到她的目光，回头温和地笑笑。

仪式的第一环，烟祭天地神魂。鼓声震震，穹顶无边，那无数的燃焰又亮又冷。与唐善拜过四方，再捧起一团火，火自成烟，袅袅而上，连绵无尽。唐家于妖家那里取的阴火，不曾灼伤她的手。

莫惠趁此观察四周，宾客都站得太远，被烟气模糊了身形。

烟祭后进入唐善的房内，宴席开始，唐善与莫惠相对而坐。莫惠不想说话，想不到唐公子对她也无言。饭后饮合卺酒，一只瓠瓜分两半，新婿与新妇各取一瓢盛酒而饮。酒香扑面，两瓢之间系着红线，莫惠端着酒，如在梦中，那线也渐渐地恍惚。

红线成结，合卺为约，从此夫妻连心，同甘共苦。

莫惠被催着把酒端到嘴边，感到一阵眩晕。

她侧过头问侍女：“现在是何时？”

侍女贴着她的耳朵：“子时，正是吉时。”

吉时……

那瓢贴在嘴边，苦味漫上了唇畔。

子时整，离火·焚天顷刻间吞没了宴席。

唐善含着一口合卺酒惊异地朝火的来处望去。它来势汹涌，艳得超过了他眼中的新娘。侍卫拥来，唐善一抬头，对上了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

无悲无喜，就连杀气都有所克制，像是一柄寒刀。

唐善恐惧窜上心头。那种感觉就像……刀俎下的鱼肉。

沈念与他目光相接了那么一瞬，唐家的高手就列阵将他围住，沈念目光轻点他们，都在五到六重，以一敌十。唐善脸上一痛，一抹脸，抹得一手血，鬓发也被削去半绺。他是什么时候出的剑？

莫惠手里的酒，已尽数洒去。

忽有一道身影掠过火海，拎起莫惠拉开她与唐善之间的距离：“合卺酒喝了吗？”

“没有。”

玉明盏轻笑：“哈，没喝就好。”

放下莫惠落地一息，玉明盏隐匿灵力来到唐善身后，寻常修道者根本反应不及。

玉剑未到，剑气先至，朔月寒光穿透唐善衣衫，后者已闻裂帛之声。

修长的玉剑遽然一顿，怎么也无法向前半分。

唐善赤手握住了剑刃！

白色剑身一下染了血，唐善好似感受不到痛一般。

他在火海中回头道：“巫山人？”

一瞬间，万籁俱寂。

唐善的眼睛望进去没有丝毫人的情感，就像两个黑洞。

唐家每一代都有一个男孩是下品仙骨，为了净化血脉，夺人仙骨、与天赋卓绝之人结合以生出强大后代的事情，唐家干得不少。然而唐家就像有无法化去的诅咒，每过二十年上下，还是会有下品仙骨的男孩淌着唐家的血。

仙宫在世的唐家人里没有唐善这个名字，且按照时间推算，与他同辈的唐家人都不是下品仙骨。仙宫记载当中，唐家只有一种人需要与极品仙骨的女子结合以双修提升。

所以玉明盏想当然地以为唐善就是那个下品仙骨的唐家男人。

现在，她心头一震。

玉明盏的剑怎么也拔不出来，攻守易形，唐善五指成爪就要捏碎她的脸。玉明盏想要弃剑躲开，脑海中却响起了沈念的那句：“万不可让武器脱手。”

如果此时弃剑，赤手空拳，与没有灵力无二。

要松手吗？

莫惠在远处，所有的画面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听不清唐善究竟说了什么，下意识地抽了倒在身边的唐家侍卫的短刀作剑，向着唐善挥砍。

莫惠学剑的时间不长。

得知自己有极品仙骨后，唐家以聘礼的名义给她送过许多奇珍异宝，其中有一箱旧书。那一箱书并非传世剑谱，仅仅交代了修道的入门，那送礼物的使者满脸堆笑地道：“莫姑娘看看这些，与公子往后也有话题可以聊不是？”

那些书夹在琳琅满目的珠宝、锦帛、日月液当中，一点不起眼。

莫惠正好认得几个字，被关在唐家买下的宅子里、等待所谓娶亲的时候，她翻出了这箱书来解闷。其中的一本是讲剑修的话本子，用的词无非是“挥、砍、刺”这些，旁边有一些笔迹不同的字，像大人给稚童讲故事时随意留下的。

字迹硬而不僵，斑驳书页上的旧墨，一笔一画，浑如一个小人拿着剑在“挥、砍、刺”。

莫惠眸光微动。

她没有任何的武器，那宅子恰好有几棵桃花树，她便折枝为剑，以如厕为借口屏退左右。

第一次运灵力入掌，再注入花枝，花枝轻颤，莫惠不敢相信，以为是错觉。

她试探性地挽出了几个剑花，对着院中的落红一扫，横劈数丈，心神凝聚，几与花枝融为一体。那一瞬间，她见到千山暮雪。

莫惠不知道这叫剑意。

一柄短刀，一支花枝。

只要她想，何物不可为剑？

她的剑风如北境的寒气，逼向唐善的面门，唐善对这个方向的攻击始料未及，吃了一惊回头，脸上被雪粒划出数道细小的伤口。他抬手一挡，震开了那一刀，却也给玉明盏露出了破绽，玉剑擦着他的皮肉被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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