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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瓯茶》

43. 经年

“车祸伤!男性,昏迷状态,头皮裂伤,疑似肋骨骨裂,颅脑可能震荡!”

“心率110,血压85/50,氧饱95,头皮裂伤约4cm,活动性出血已加压……右侧瞳孔对光反应稍迟钝,左侧正常,颈部无抵抗,胸廓挤压痛阳性……”

冰冷的金属探头贴在胸口,手臂被用力勒紧,尖锐的针刺感扎入皮肤。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一块巨石,但强烈的光线似乎穿透了薄薄的眼睑,刺激着混沌的大脑。楚韫努力对抗着那无边的黑暗和眩晕,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撬开一条缝隙,但终究还是失败了。

我还活着吗?他断断续续地想。

秦澜月急匆匆地赶到楚韫的病房时,就看见一道穿着黑色衬衫的高大身影背对着他,正在和一旁的两个警察交谈。

“……原本车里的文件、U盘和照片已经几乎全部损毁了,感谢您为我们重新提供的重要物证。”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袋子一角沾染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经初步调查,您反映的情况以及现场勘查结果,表明这并非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我局已决定对此案以‘故意杀人罪’正式立案侦查,并且申请了对余晋华的逮捕令。”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平静说了句“辛苦了”,随后亲自将两位警察送出了病房。

他转过身的一瞬间,秦澜月的大脑轰然炸响,金融报纸上匆匆一瞥般的剪影与此刻男人的面庞高度重合,最后变成了一句不可置信的:“……傅先生?”

傅砚珩仿佛刚刚注意到病房里多出来一个人,略略朝他一点头,也不在意对方如何知道自己身份,随即就把目光放在了病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楚韫的头上包裹着层层的纱布,额角还贴着一块,边缘渗出一点淡淡的、已经干涸的黄色药渍和极细微的暗红。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更是一片苍白,颧骨和下颌线附近漫出一片青紫,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的身体被整洁的白色被单覆盖,只有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手背上固定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正通过细细的管子,一滴,一滴,缓慢而持续地注入静脉。手臂的皮肤下,隐约可见大大小小的伤口和几处碰撞造成的淤青。

秦澜月的嗓子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楚韫怎么样?”

“中度脑震荡,三根肋骨断裂,面部和胸壁大面积挫伤,脏器没事。”傅砚珩说着,目光依旧没从楚韫身上移开。事实上,从头到尾,无论是表情、语气,还是姿态,他都表现得平静、克制而正常,但秦澜月触及对方眼神的那一刹那,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秦澜月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楚韫,咬了咬牙,轻声道:“傅先生,我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直到此时,对方似乎才终于肯分一点心神到他人身上,傅砚珩那张看起来格外冷峻的脸转了过来,心领神会地和秦澜月去了外面。

秦澜月发现,傅砚珩离开病房的同时,病房外面就悄无声息地徘徊了一群便衣保镖,无言地守卫着病床上的人。

.

两人去了医院的楼梯间。

秦澜月摸出一盒“黄鹤楼”,偏头问了句“抽吗”,然后指尖夹着的烟就被傅砚珩接了过去。

他自己也叼了一根,打火机“哧”的一声,楼梯间里顿时云雾缭绕起来。

傅砚珩不怎么抽烟,抽得最多的还是他刚接手亿恒的那两年。为了挽回岌岌可危的局势,天之骄子也要学会看人眼色地顺势而为。

“傅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想和你聊聊楚韫。”

连称呼都换了,可见郑重。

秦澜月低头看着自己原本锃亮的皮鞋尖,知道楚韫车祸后他急急忙忙地就往这边赶,医院这边交通不好,他就下了出租车一路狂奔,也顾不上旁边建筑工地飞扬的尘土,直到闯进医院大厅,一身的热汗霎时间冷却,他才觉出那令人颤抖的寒意来。

“楚韫一路走过来,其实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他小的时候亲眼看见他妈妈自杀的惨状,就一直心理有点问题,后来跟了他师父,好日子没过几年,他师父也因为那档子事,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像是某个关键词触动了敏感的神经,傅砚珩突然开口:“心脏病?”

秦澜月点头:“对,他师父一直心脏不好,最后也是受了刺激心脏骤停去世的。”

厚厚的冰层开始解冻、融化,那些被埋藏的、几乎要被遗忘的细节突然鲜活生动起来。

——“你是怎么学会AED急救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上学的时候学校开过这门课。”

几节课堂教学不足以让人拥有那样专业的手法和极高的熟练度,唯一的解释是,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楚韫一个人不厌其烦地练习过千百次,矫正过每一个不准确的细节,只为了在悲剧突然降临时,把廖叙生拽出死亡的深渊。

秦澜月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扯了扯嘴角:“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师父入了土,不管在天之灵是否安息,好歹逃过了这纷纷扰扰的乌烟瘴气,但楚韫就不一样了。”

“当时有人劝他审时度势,廖叙生那么大一顶不清不白的帽子扣下来,根本洗不清说不明,与其那样被他拖累,不如先对外划清他们的师徒关系,避一避风头。”

但要真的那样做,他就不是楚韫了。

傅砚珩眸光微动,就听秦澜月接着说:“但楚韫这个人一直有股‘轴’劲,死活不愿意这么做。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理所应当地被他师父‘连累’了。”

“当时茶叶协会对廖叙生的事情展开了一番轰轰烈烈的调查,几乎是把他生前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楚韫作为他的徒弟,前一年刚刚拿到了一个重量级比赛的冠军,未免让人生疑,于是他也一并接受了纪律组的调查,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秦澜月倚在墙上,高深莫测地说:“人死了可以空口白牙地颠倒黑白,人活着就没那么容易。但舆论的声浪不能不管,于是茶叶协会对外发布了一篇潦草的调查结果,在某种程度上反倒起得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那些缭绕的烟雾渐渐散去,秦澜月的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

有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都会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比如此时的傅砚珩。

不像秦澜月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的那样冰冷无情,也没有金钱名利浸染下的傲慢,但又自然流露出一种俯瞰尘寰的疏离。

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也不知道爱情在他们的世界中能占多少分量。秦澜月毫不遮掩他探究的目光,尽管面前的傅砚珩是他从大学起就奉为偶像的人物。

傅砚珩却好像一眼看出了秦澜月目光下隐藏的不信任,以及更深一层的欲言又止,平静而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审视,过了一会才说道:“原生家庭和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但人的心理并不完全取决于过去、遗传或环境,而是具有选择的权利和能力。”

秦澜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对于我来说,正是因为见过婚姻变成交易筹码、没有价值的子女被父母抛弃、亲人之间为了利益互相算计,才会本能地厌弃它们。我自有一套对待感情的行为准则,不会因为身边人如何而动摇改变,所以你无需怀疑我对楚韫是否真心,也不用低估楚韫在我心里的分量。”

从前秦澜月以为话语最没有分量,因为上下嘴唇一碰,无论是甜言蜜语还是海誓山盟,都能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然后等到特定的场合一过,就转瞬即逝、归于虚无。

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在某些情况下,话语的“存在”比“内容”更加重要,也更加沉重。傅砚珩不是一个在意外界眼光和声音的人。这样的人,会回应、证明和解释,只是因为那些怀疑、不确定里牵扯着一个“楚韫”。

长久憋闷在胸腔里的疑虑终于散去,秦澜月呼出一口气,笑了笑:“有傅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一个叫‘邵凌’的人——”

.

楚韫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到了廖叙生下葬的那一天。

那天的天空阴沉而灰暗,空气沉闷,飘浮着雨的腥气。楚韫亲手把廖叙生的骨灰盒放进墓穴,然后退到一边看着工作人员封穴。

不知道是不是廖叙生在天有灵,厚重的盖板盖上去的那一刻,天空突然滚过一声惊雷,随即冰冷的雨落在了楚韫脸上,打湿了那层纸糊的镇定。他没有打伞,只是静默地站在廖叙生的墓前,和一块冰冷的石板相对无言。

一切结束后,楚韫回到了自己住的公寓。他全身都被淋湿了,再加上苍白的脸和唇,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窗外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与突然间响起的猛烈敲门声重合。楚韫不知道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来找他,迟钝地打开门后,才发现是茶叶协会的人。

为首的人举起自己的证照,楚韫这才看清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事。

“楚韫先生,鉴于你师父廖叙生在行业中存在不端行为,你作为他的徒弟,我们有权利对你一年前在天工盏大赛上取得成绩的真伪进行调查。”

对方语气算得上平和,然而脸上那轻蔑侮慢的神情已经表现出了他的态度。

楚韫只觉得好冷,他的思绪在理智与感官之间游离,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话里面的意思,因此很久都没有给出答复。

门外的人等得不耐烦了,随口说了句“失礼”,便推开楚韫,闯进了公寓里。

楚韫想要阻止,但无济于事。对方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按住楚韫不让他反抗,另一个走进他的书房,粗鲁地把书架上的一本本古籍翻开再扔到地上,发现一无所获后,又拉开了书桌的抽屉,把里面的纸张文件统统看了一遍,再撕成碎片。

楚韫剧烈地反抗,试图挣脱两人的禁锢,直到那个人找到了他藏在最里边的瓷罐——

那是廖叙生做出来的第一批云栖竹露,是楚韫仅有的师父的遗物。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打开瓷罐,闻了闻里面的茶叶,随即冷笑道:“楚先生好本事,还在这里私藏了廖叙生制作的茶叶。”

楚韫咬紧了牙,怒道:“你们这是私闯民宅……还给我!”

那个人“啧”了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这是我们的合法工作内容,你若不服就去报警啊。”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他用手背拍了拍楚韫惨白的脸颊,不怀好意道:“长得这么好看,出卖点色相就能让评委对你言听计从吧,我是不是应该也把你带回去调查——”

他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因为楚韫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旁边两个人,一拳狠戾地砸向他的肋下——

这一拳似乎砸碎了这个并不愉快的梦境,肋骨骨折的声音和玻璃窗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楚韫抬起头,灿烂的阳光下,一张阴鸷的脸无限贴近,微笑着在他耳边说道:“我只是想欣赏一下你的琴声,怎么,这也不行吗?”

他至今记得迎新晚会上的一曲琵琶独奏,楚韫的秀美、才华以及演奏时那种纯粹投入、仿佛隔绝尘世的气质,瞬间击中了他的审美和占有欲,几乎像毒/品一样让他欲罢不能。

楚韫平静地回视他:“你随意,但我以后不会再来。”

说完,他很有礼貌地朝邵凌一点头,随即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琴房。

身后传来对方饱含恶意的声音:“这么好看的手,弹琴可惜了——”

年轻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连一丝一毫的停顿都没有。

“哎,你们听说了吗,生科的那个楚韫,表面上一副清高出尘的样子,背地里可会来事了。”

“啊?不会吧,我看着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听说他早就搭上邵凌了……我昨天亲眼看到邵凌在他宿舍楼下面给了他一块江诗丹顿的表。人家欲擒故纵玩得可溜了,之前的礼物都被退回去了,唯独这次的收下了。”

“他好像从小就没了爸妈,家里应该挺缺钱的,难为他能忍到现在。”

“嘻嘻,那个邵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他们俩天生一对——”

盛夏的风裹挟着蝉鸣闯进午后的教室内,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那个正在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楚韫抱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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