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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夫郎打天下》

3. 重生

景谡的意识沉沦于痛楚与无边黑暗中,恍若在炼狱火海中、无尽焚烧着他的孽业。

然后,一切感知骤然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数十载,一股强烈的、几乎要炸裂开的头痛猛地将他拽了回来。

紧随其后的是,身体各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右臂的灼痛撕扯着他的血肉,左侧肋骨处更是带着刺骨的酸痛,肋骨断裂,每一呼吸都牵扯着伤处。

他已经许久未曾受过这么重的伤。

自登基之后,万民跪伏,刀兵入库。即便是早年征战沙场,重伤之际,他也未曾像这般动弹不得,只得生生忍受着钝痛。

对了,他已经服毒自尽,穿肠腐肚的疼痛竟不及此刻灼烧着血肉的疼痛。

所以,这里是无间炼狱?

……合该如此。

他那样对待段令闻,折辱他的真心,漠视他的痛苦,将他囚于别院,最终逼得他饮鸩自尽,最后还掘开他的坟茔,扰了他的安宁,做出那等癫狂悖逆之事……

如此罪业,合该堕入无间炼狱,受尽世间万般苦楚。

只不过,在他死后,那个新始的昭朝又该走向何方?

朝中不乏有忠勇刚正之臣,可未必能压住那些骄兵悍将和新附的世家大族。他尚未立储,身后无人……他亲手打下的太平基业,是否会因他的骤然驾崩而迅速分崩离析?战火是否会重燃?百姓又是否再陷涂炭?

作为帝王,他无疑是失败而荒唐的。

可即便再来一次,他仍会舍弃江山,去殉一段枯骨。

又或许,若能再来一回……

忽然间,一阵清脆的鸟啼似穿透浓雾,清晰地钻入耳中,还有……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一束光,刺破黑暗。

景谡凝聚着气力,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双眼,可短暂的清醒瞬间被疲惫和钝痛吞没,他无力地阖上眼,而后再度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耳边的鸟鸣和咳嗽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闻闻啊……”一道苍老的叹息传入而耳中。

闻闻。

段令闻幼年父母双亡,他的父亲不堪徭役苦楚,死在归家的途中。母亲从他出生起便被人指指点点,只因段令闻天生异瞳,被传是妖邪转世。得知夫君逝世后,没了夫家倚仗,不久也含怨而终。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只有两人曾唤他“闻闻”。

其中一人是景谡,而另一人便是段令闻的爷爷。

听到熟悉的名字,景谡再次抬起眼帘,眼前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待光线彻底穿透黑暗,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房梁和屋顶的茅草。

一间破败的茅草屋。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颤巍巍地挪到床边。

景谡艰难地侧首望去,那是一位满面皱纹、气色灰败的老人,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呼吸极其粗重,应是身患重病。

只愣了片刻,景谡便将人认了出来。

段令闻的爷爷,可他的爷爷早在十二年前病逝了。

见他已经醒来,老人脸上似浮起一丝笑意,他又缓慢地挪移到一旁,将一个边缘有缺口的粗陶碗拿了过来,小心地放在床边一个充当桌子的树墩上

“你醒了啊……”老人说着,又忍不住侧过头低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把这碗粥喝了吧……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的。”

景谡怔怔地看着老人,目光游移在这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中,怔忪之间,身体各处的伤痛清晰地传来。

这是……只有清醒地活着才能感受到的伤痛。

他、他真的回来了?!

上苍竟真的……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

尘封的记忆猛地撞入脑海,大虞二百五十一年,叔父在曲阿县起兵,因而,景谡也遭到了虞朝官兵追捕,身受重伤逃至吴县境内,不慎坠落山崖,沿江飘零,恰巧被段令闻所救。

段家村……段家村!

段令闻!

此时,一股难以置信的狂喜几乎震碎了他的灵魂,他的心脏疯狂地擂动,像是要冲出胸膛,去寻那个朝夕暮想之人。

闻闻……

他的闻闻是不是还活着!

景谡猛地张开嘴,喉咙却干涩发紧,仅仅一个气音出口。

“呃——!”

重伤的身体,稍一用力便撕扯着伤口,他猛地抽了一口冷气,眉头骤然紧锁,未出口的话语都被碾碎在喉间。

老人见此,便担忧地说了一句:“你这一身的伤,可乱动不得。”

说罢,便轻声咳嗽了起来。他将那一碗稀粥推至景谡身旁,微叹道:“你刚醒,喝点粥吧。”

景谡想张口询问段令闻的下落,可喉咙却干哑至极,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用没受伤的手肘撑起身体,强行坐了起来,目光这才落在一旁的那碗稀粥上。

说是粥,实际上是清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水,只有底部沉着寥寥数粒米。

景谡用尽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嘶哑不堪的两个字:“多……谢……”

他没有动那碗粥。乱世之下,即便是这样的米水,也极为珍贵。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这间狭小破败的茅屋,贪婪地捕捉任何可能与段令闻有关的痕迹,他的心跳越发剧烈,更是恨不得立即起身往外走去。

老人缓声道:“公子你莫怕,这里是段家村,前几日,我那孙儿路过江边,见你晕倒在岸旁,还有一口气儿……就给背了回来……”

“还没请问,公子怎么称呼?”老人又问。

段令闻的爷爷早年也是读过一些书的,还曾经在私塾教过书,只不过,年轻时候得罪了一些人,才不得已举家搬迁至段家村,至此,成为了一户佃农,为地主开荒耕种。

他也不再提教书之事,但在段令闻的父母死后,老人年纪大了,那些地主不断地压榨着工钱,为了维持生计,老人便再度提笔替人写写书信。

景谡神色微忖。上一世,他刻意隐瞒自己的姓氏,化名为江谡,是因为官府在悬赏捉拿景氏之人,虽然段令闻救了他,可他对其并非完全信任。

重活一世,他并不想再有所欺瞒,可此时的他,顾虑的不是段令闻祖孙二人会不会向官府告密,而是自己不想连累二人,更怕段令闻知道他是官府的“通缉犯”而远离他。

就在他思忖之间,门外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景谡抬眸看去,他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逆着门外傍晚昏黄的光线,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这一刻,万籁俱寂,时光逆流。

段令闻,闻闻……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名字,这一个人。

所有的思绪,身体上的伤痛,在看清那个逆光身影的瞬间,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瞳孔中只映出一个人,耳中只听见那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不再是冰冷沉寂的枯骨,也不再是午夜梦回时抓不住的虚影。

一股蛮横的力量不知从何涌起,瞬间压过了撕心裂肺的剧痛。景谡几乎是无意识地、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猛地用手撑起身体,踉跄着站了起来。

“呃啊——!”

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瞬间模糊了他的意识,眼前猛地一黑,一股甜腥翻涌着冲上喉咙。

他根本站不稳。

天旋地转间,他沉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砰!”

一声闷响,景谡双膝失力,重重地跪倒在地,重伤狼狈地跪倒在段令闻身前。

尘土被微微扬起,在昏黄的光影中浮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段令闻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脚步顿在原地,诧异地看向他。而后,他缓缓弯腰,伸出手想要扶起这个人。

景谡缓缓抬眸,他的呼吸屏住,跨越山海般,目光紧紧地看着眼前之人。他的左眼被碎发遮住,要刻意去看,才能发现那金色的瞳孔。

段令闻的手碰到他的胳膊,正欲将他扶起,可忽然间,景谡的身体直直地朝他倾来。明明他的身体看起来重伤无力,可那双手却犹如铁臂般将他箍得极紧。

段令闻彻底僵住了,他被这样一个男子不管不顾地全力抱住,冲击力让他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同摔倒。

“闻闻。”

老人的话让段令闻猛地回过神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与窘迫,他一时心善将人从江边救起,怎么这人如此……轻浮!

“爷爷,他……”段令闻本想直接推开他,他的力气本就比寻常人更大,推开一个重伤的人轻而易举。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这人便因失血晕了过去。

而那双手却仍紧箍着他。

他只得将人扶回竹床上,这才发现,这人身上的伤口崩开了,鲜血直涌,而自己的衣衫也沾了他的血迹。

段令闻退开了几步,他无措地看向爷爷,刚才这个人看他的眼神……那种强烈的情感,让他竟觉得有些害怕。

县里那个地主老爷也会直勾勾地看着他,可那种眼神黏腻浑浊,让人浑身不舒服。

老人看了眼竹床上的人,又瞥了一眼墙角,那是用粗布包裹起来的长条物什,是段令闻将人背回来时,一同带回来的东西。

更确切来说,那是一柄长剑。

老人低垂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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