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我【合集】》
程任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先于时献反应过来了。
松开了捧着她脸的手之后,车内陷入了寂静,是完全寂静的那种,两个人连呼吸声都几乎消了音。
时献的脸因为惊吓一片乍白,反而是程任,有了些后知后觉的羞赧,在座位上缓了好久才重新平复了心情启动了车。
返程的路上,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
回到启东后两人很快就各自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来不及回想那天的尴尬,程任没有再约时献,只是保持着联系,很默契的,没有人再提起那天的事,就这样忙过了一周。
时献捏了捏有些酸痛的后颈,伏案太久,疲惫感凸显,想起手头还有工作要完成,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你知道吗,听说何晨涛自动离职了。”李晴枫在一旁倒热水的时候小声地跟她八卦。
“这么快?”时献稍微有点讶异,知道他肯定有问题,但到底是年前才出的事,紧接着就过年了,前后也不过才半个多月,虽说是自动离职,但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人事那边给的体面说法,时献看了眼庄亦的办公室,感叹他做事到底是雷厉风行。
李晴枫手捧热水,往她这边靠了靠,“谁说不是呢,这下B组经理空缺,本来大家都以为会是赵飞池升上去,毕竟他资历最老,做事也算稳妥,可我听说啊,不是他。”
时献有些不解地想着,不是赵飞池她倒不奇怪,虽然说他是B组资历最老的,来东峻多年没出过什么纰漏,但为人保守过甚,不是很灵气,做事太过板正,对于内审来说,甚至板正到有些过了头,作为B组负责人来说,他并不能胜任。何况庄亦这个人用人向来只讲究合适,资历对他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反观B组内部,一时倒真挑不出什么能挑大梁的人物出来,何况出了何晨涛这件事,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有问题,B组肯定还有人要被换掉。
那么新上任的B组经理,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李晴枫看她一脸困顿,知道她不清楚这些小道消息,一心解释道:“我跟你说,我听说啊,这次要空降,有人前两天看到庄总带着一个人进他办公室谈事去了,两个人看起来关系挺熟的,这下赵飞池可傻眼了,谁知道山中无老虎,偏偏来了头狮子,他这只猴子盼了这么多年也没法占山为王。”
时献看到有人往茶水间这边走,连忙岔开话题,指着李晴枫的水杯问:“泡着红糖水呢?你还疼吗?”
李晴枫被她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理期,皱着眉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你不说我都忘了,唉这红糖水喝了也没什么用啊,我还是去座位上休息一下吧,站不住了,虚得很。”
时献看着她一边走一边揉着肚子,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才发现早已经冷了,正打算重新冲一杯,突然发现有个眼生的人朝自己走来,生着一副冷白皮,时献想了想自己的肤色,觉得他可能比自己的牛奶白还要再亮一点。再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不是非常夺目的那种长相,但是整体看起来清爽又干净,还有一点……漂亮?
来人自然地过来打招呼,开口说话的声音十分好听。
“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庄总。”说完还冲她笑了笑,时献内心倒吸一口气,嚯,一个男人为什么可以笑得这么……娇俏十足却不一点都不娘?居然还,还挺好看的,她一个女生都要自愧不如了。
时献连忙收回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礼貌地说:“请问您有预约吗?如果有预约,我带您去见杨助理。”
对方摇摇头说:“就是前天说好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来公司找他的,说我叫叶桥星就行了。”
时献偏头就看到杨帆走了过来,“杨助理,这位叶先生找庄总。”
谁知道,平时文质彬彬,十分绅士的杨帆冲时献点了下头,只用余光瞟了一眼叶桥星就走了。而被忽视的本人,居然丝毫不生气,只是对着杨帆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时献觉得哪里有点怪,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俩站这看什么呢?”庄亦突然从一旁经过,叶桥星见状跟着庄亦一起朝办公室走去,庄亦刚迈几步突然回头,冲时献说:“你也一起来。”
时献一头雾水,放下手中的咖啡,进了办公室。
庄亦脱了外套,坐下说:“你们互相认识一下,这位是叶桥星,浔南区域的内审经理,刚刚调上来的,下周一正式上任B组内审部经理。”
“时献,启大毕业,在A组连着实习前后做了一年多,以后就是你的副手了。”
嗯?时献一个抬头,看向庄亦。
“叶桥星是我年前就定好的,只是当时还在保密中,就没提前跟你说。”说完略带不满地看着叶桥星,“你浔南那边不是都交接好了吗,你家又不在这边,做什么要等到下周一才肯上班?”
叶桥星往后靠了靠,笑着说:“老板,我又不是卖给你了,我有生活的,而且最近这几天我也没闲着啊,都在酒店看资料呢,你这一大摊子的事哪儿那么容易理清楚啊,好不容易找到点头绪,马上元宵节了,我得休假,我不要谈恋爱的啊。”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杨帆推门而入,端过来两杯茶水。清香的茶香很快就蔓延开,时献低头闻了闻,喝了一口,味道清甜爽口,十分舒适。
杨帆给时献端茶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意,等转到叶桥星这边的时候就几乎用下巴在看他了,直接越过叶桥星要接过来的手,放在了桌子上,帅气地转身出了门。
庄亦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桥星,他却毫不在意,喝了口茶,刚入口,眉毛就揪成一团,过了会儿,用一种十分艰难的表情咽了下去,然后再也不碰那杯茶水。
“怎么了,我助理新泡的茶不合你心意?”庄亦眼中含笑,一脸看戏的模样打趣道。
叶桥星挑了挑眉,满不在乎道:“怎么会,小杨助理就是给我端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的喝下去啊。”
庄亦指了指面前还满盛的水杯,“那怎么不喝了?凉了就不好了,浪费人家一片心意。”
叶桥星突然清了清嗓子,“哪舍得喝完,小杨助理泡得这么辛苦,得留着慢慢尝。”
庄亦一副恶寒的表情,懒得再搭理他。
时献在一旁看完了全程,她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三人又聊了会儿工作,过了六点,庄亦就招呼一起去吃顿饭,当是提前给叶桥星接风。
四个人一同上了车,叶桥星十分绅士地替时献开了门,体贴地护着她的头看她坐了进去,然后,拉开副驾驶的座位,十分自然地坐在了杨帆旁边。
这座位安排的自然没什么毛病,但鉴于叶桥星过于主动的掌控行为,带着那么点假公济私的意味,于是时献在前方的后视镜里看到了杨帆的白眼。
道路越开越熟悉,半个小时后,果然,杨帆将车稳当地停在了“忘业”门口。
时献刚下车就看见一辆熟悉的奔驰,内心咯噔了一下,这辆车她坐了好几次,当然知道主人是谁。
“嗨,回神,发什么呆呢你?”叶桥星伸出手在她眼前摆了摆。“你喜欢这车啊?”
时献连忙摇头,“没什么,随便看看。”
庄亦顺着时献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忍不住在内心冷笑一声,看来春天是真的来了,这一个个的。
四人进了包间,叶桥星主动点菜,问了问时献的口味,于是果断的直接下了单,过了会儿几道菜上桌,时献认真观察了一下,他们四人口味都不太一样,但叶桥星看似随意的选菜,其实兼顾了每个人的喜好。
难怪庄亦这么看重他,非要大老远从浔南调过来不可。
席间还是庄亦和叶桥星说话居多,确切的说,是叶桥星为主,有他在的场合下既不会过分热闹也不会让人冷下来。时献在一旁听着,先是听他们聊行情,聊发展,后来又转到过往趣事上面去了,才知道原来两人早就认识了,是旧相识,当初还是庄亦把他从铭丰给挖过来的,但挖过来后并没有直接重用,而是流放到了不是业务重心的浔南,足足两年,才给调回总部。
想想这人的处事和做派,如今庄亦让她给叶桥星当助理,其实也有提拔和间接升职的意思,他能力出众,但这两年远离东峻总部,内部情况还不甚清楚,时献大三就开始在东峻实习,平时虽然和B组不算多熟,但总有工作上的各种交集,一些人员上的勾稽关系她还是清楚的。也许,她可以好好辅助叶桥星尽快熟悉这边的情况,自己也能在叶桥星的影响下有更大的进益。
四人在轻松的氛围中用完了餐,杨帆起身去结完账,就直接准备散场了。
程任刚和客户道了别就看到他们四人朝停车场这边走来,他微微眯起眼,面上的神色不太愉快,因为此时叶桥星正和时献挨得很近,两人有说有笑的,仿佛十分熟稔。
这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庄亦先看到了程任,见他黑着一张脸差点想笑出来,忍了忍,还是上前问道:“程总,你也过来吃饭?”
程任冲他点头,“刚散场,庄总这是带着员工聚餐来了?”说话却是看着叶桥星。
庄亦看了眼叶桥星,笑着说:“新员工入职,欢迎一下,以后要一起合作的,促进一下感情对工作也好。”
“哦,是吗,庄总想的倒是很周道,时献能有这样的老板是她的幸运。”程任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叶桥星听着两人的话中话,看了看时献和程任之间微妙的气氛,又看向程任投向自己带着敌意的目光,心里转了一圈,就猜了个大概。
这事儿倒是有趣了。
叶桥星想到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和他说话的杨帆,心里起了点私念。他伸手虚搭在时献的后背上,侧脸对着时献说:“小时,那以后就请你多多照顾啦,今天认识你很开心。”说完还冲她露出十分灿烂的微笑,连弧度都把握的很好,眼尾微微上扬,他知道自己怎么笑最骚气勾人。
时献愣在原地,她看到程任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下一秒,不待她开口,就听见杨帆说:“老大,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下班了,老大明天见。”庄亦点了点头,他就立刻转身大步走了。
叶桥星立刻就放了手,转身追了上去,“哎,等等我啊,小帆帆……”
庄亦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开车走了。
场面一下子就变成只剩程任和时献两人。
只见程任走近,语气带着不快,“他是什么人?”
时献被问懵,顿了一下回道:“哦,你说的是叶桥星吧,他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审计经理,今天来入职,我以后就是他助理了,所以一起吃饭。”
程任的眉毛依旧皱着,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第一天见面就叫的这么亲密?”
时献突然被他认真的模样惹笑,想到叶桥星刚刚一时兴起故意叫自己“小时”,无奈地说:“你不会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他和杨助理是一对吧?”
程任被问到词穷,其实从刚刚叶桥星追上去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但他还是有点不爽,一想到刚刚叶桥星对着时献笑的那个样子,手还搭在她背上,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烦躁。
“我就是不喜欢他那样看你。”程任突然说道,时献听的一愣。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摸了摸时献的头,拇指指腹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你发现没有?”
时献一脸不明,发现什么?
时献听到他似乎叹了口气,有些委屈。
“我好像在吃醋,献献。”
相扣
时献回到住处认真回想,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听错,可是,可是程任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说?他说他吃醋?他为什么会吃醋?他怎么可能吃自己的醋?
她将手里的笔丢到桌上,一道题也没心情做,只觉得书上一眼望过去都是“吃醋”,看的她生气。
利雯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经过时献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她躺在床上用枕头闷着自己的头,身体还忍不住来回滚。
“你这是,终于被工作给压榨疯了吗?”利雯站在门口问道。
时献立刻揭开枕头,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行径。
“我……”
利雯突然伸出手,“你别说话!我知道了。”
她突然笑得一脸古怪,手里抓着的干发巾在头发上迅速地包了一圈就坐到床边,对着时献说:“你是不是,恋!爱!了!”
时献脑中有警铃大响,在胸前抱紧了枕头,“不是的,我没有,别瞎说。”
利雯一副看穿的样子,啧啧了两声,“还否认三连,时献同学,你不觉得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心虚吗?”
手机突然响起,时献看了眼来电,是程任。
利雯探过身子想瞄一点,奈何被时献立刻阻止,将她推出房间,顺手关门上锁。
“哎,哎你别这么小气嘛,你跟我说说我也好给你出谋划策嘛……”
时献完全无视她的挣扎,任她闹了一会儿,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时献划开接听键,“喂,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晚上忘了跟你说,恭喜你升职了。”
时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好啊,谢谢,其实也没怎么升。”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往杯中倒水,“基本算是了,经理助理做好了,会有很大的长进,不再像你现在这样只是负责自己局部的工作,整体观会慢慢培养起来,你不是在考CPA和税务师吗?理论学的这么快,实践能跟上很重要。”
时献原本接电话之前还有些尴尬的,毕竟晚上的气氛太过暧昧,但不知道程任是不是提前考虑到了这点,接通电话后就开始和她聊工作上的事,也不深聊,就简单提了心得,还顺带从她的岗位发展上给了些建议,不得不说,听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时献听着程任通过无线传过来的声音,和平时面对面沟通不太一样,又许是居家比较放松,此时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略显沙沙的声线,想象过去像穿着家居服斜靠在沙发上说话一样。
又聊了会儿,临近通话结束时,程任叫住了她。
“嗯?还有什么事吗?”时献问道。
程任清咳了一声,朗声说:“周末是元宵节,时慕回来了吧,我叫上苏少钦,之前找到你还没请他们吃饭呢,一起吧。”
时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点脸红,停顿了一下,很快就答应了。
到了周末那天,时献起了个大早,考虑到今天要出门大半天,复习时间会被压缩,必须得尽力补回来。于是前一天晚上咬咬牙定了个五点半的闹钟,第二天早上在床上翻滚了八遍才爬了起来,喝了杯提神的黑咖听完了一章节课才终于不那么负疚地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招了招镜子,发现自己的气色不是很好,返回房间加了点腮红和高光,这才满意的出了门。
中午11点,程任和时献已经到了“忘业”,等了大约十来分钟,苏少钦和时慕一起到了。
苏少钦还和上次见到一样,看起来清爽又温和,比起授课老师,更像一个在读研究生。不过细心观察会发现,比起上次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面上的表情控制的礼貌而疏离,今天的苏少钦,面部表情倒是生动了许多,笑意里带着真诚,减弱了很多全然客套的距离感。
或许是慢热吧,又或许,有相熟的朋友在场,今天也算是私人饭局,比平时更放松些,时献只稍稍好奇了一小会儿,同他打完招呼也就没再多想。
饭菜上桌,苏少钦和程任边吃边聊,时慕则只顾着和自己说学校里的趣事也没怎么吃东西,时献看她半天没动几口怕她饿着,想替她盛碗牛肉羹。
刚准备伸出手,苏少钦就已经拿起汤勺盛了起来,时献收回手,打算等他盛完再说。
谁知,苏少钦盛了大半碗后,没有自己喝,放到了时慕的右手边。
时献看过去,苏少钦和她的眼神对个正着,微笑着示意了一下,继续和程任说话。
倒是个绅士贴心的人,时献忍不住想,其实苏少钦私底下也没时慕说的那么严厉啊,人挺细致的。
时献冲时慕扬了扬下巴,让她先喝汤,时慕侧脸端汤时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抿了抿唇,像有点不好意思,但表情闪的很快,时献不确定自己看的对不对。
然后时慕就闷头喝完了一碗汤,许是饿了,又陆续吃了一会儿东西,没再抓着自己说个不停。
“上次你说要加一门小语种,买好课了吗?”时献突然想到春节时候时慕提过的小语种计划,于是问她。
时慕咬了口虾饺,点头说:“买了买了,跟着活动团购的,倒是不贵,够学到日常沟通就行了。”
苏少钦正和程任说着话,突然停了下来,对时慕说:“语种在精不在多,你现在大一时间比较宽裕,要加小语种就学的仔细点,不要泛泛沾一点就过,以后要做的专业翻译不是简单像带旅游团出个国就行了,对自己要求要高点。”
时慕听完垂眸放下手里的筷子,说了句“知道了。”就没再吃东西,端起一旁的柠檬水喝了起来。
看着时慕有些沮丧的表情,时献没有说什么,她之前听时慕说过苏少钦在专业上很严厉,今天看来,两人只是闲聊的话题都能被他指正过来,可见时慕平时怵他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所谓严师出高徒,苏少钦这么优秀的导师肯提点她,时献觉得没什么不好。
毕竟入了职场以后的生活会比学生时代更辛苦,如果能早点积攒好技能,以后面对工作上的困难恐怕会感谢当初努力的自己。
程任适时出声,挑起一个话题缓和了气氛,时慕被话题岔开心情,有些发愁的眉宇间稍微好了些,时献对程任体贴的行为感到暖心,抬头冲他露了个浅浅的笑。
饭后原本还有娱乐安排,毕竟今天是元宵节,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可以放松一下,但苏少钦接了一通系里的电话后说有急事就只能先返校。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苏少钦问时慕说:“要和我一起回去吗?明天系里的口语竞赛你准备的怎么样?”
时慕原本想说今晚不回去,话没说出口就被苏少钦给堵了回来,看着苏少钦淡淡的神情,很没骨气地说:“回的,那麻烦苏老师载我了。”
“那走吧。”苏少钦扯了扯嘴角,语气依旧淡淡的,但时献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满意的情绪,还带着点开心。
许是,许是对时慕的认真感到欣慰?
时慕回头恋恋不舍地和时献告别,眼神里都是眷恋,时献被她可怜的模样看得想发笑,碍于苏少钦在场,忍住了。时慕艰难地坐上车,按下车窗,双手扒在上面对着时献说:“姐姐那我回去了,下次放假来找你。”说完嘴巴微微嘟起,委屈的很。
时献笑着说好,苏少钦偏头看了时慕一眼,又扯了嘴角笑了一下,一踩油门,开车出了停车场。
时献确定这次她没看错了,他确实在开心。
回去的路上,时献坐在程任的车上一心惦记着刚才的事半天没说话。
程任等红灯的间隙偏头问她:“在想什么?看你一直在发愁。”
时献连忙摇头,她只是随便想想,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没打算把这点不合适的疑虑拿来问程任。
“没什么。”说完看到本该拐弯的车却径直开过了路口,“不是送我回去吗?我们这是要去哪?”
“时间还早,难得放松,我们去看电影吧,前段时间上映了一部电影,听郑院说挺好看的,一直没去。”
时献也没什么反驳的理由,就同意了。
时值周末,又逢元宵,电影院人头攒动,程任取完票看了看周围人手一份饮料和爆米花也想去买,被时献拉住,说自己刚吃完饭吃不下东西了,这才作罢。
两人进了演播厅,他们来的太晚,中间的位置已经没了,只买到了倒数第二排的连座,时献视力还可以并不介意距离远一点,两人就这样摸着座位坐了下来。
电影开始放映,是一部挺缠绵悱恻的爱情片,时献在影片放映的前十分钟还心无旁骛的在看,奈何电影前期的节奏不快,影院暗沉的氛围又很好助眠,她昨晚睡得晚,早上起得又过早,现在咖啡早就过了效用,一边看一边视线开始模糊。
程任并不多喜欢看电影,只是听郑院极力推荐才忍不住听了他的话,据说是年度最佳爱情片,情侣观影必能让女生感动到落泪,谁知道这才开影十分钟,坐在一旁的时献就渐渐看睡着了。
程任想到自己居然会傻到诚心去请教郑院如何追女生,差点给自己气笑。
正想着,时献睡迷糊的脑袋就一点点往程任这边倾斜,程任往她那边靠了靠,适时递上了自己的肩膀。
时献一手搭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手掌越过扶手前端,垂在半空中。程任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慢慢伸出自己的手,从下方渐渐扣上时献的手掌,手指交错开,和时献的手掌轻轻地十指相扣。
时献睡得十分迷糊,半梦半醒,耳边时不时可以听见一点嘈杂声,手掌间莫名寻到了点热源,那热源干燥又温暖,特别舒服,她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但又醒不过来,只迷离地颤了颤眉毛,就又睡了过去。
两人的手掌扣的很松,时献迷糊中感觉到手里的热源有点忽远忽近的,不满地将手指微微向下抓了抓,然后就感觉到手上的热源贴的更紧了点,满意地彻底睡了过去。
程任看着两人相扣的手掌,嘴角慢慢上扬,逐渐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好不好
春节的气氛彻底消弭后,各行各业的工作者全部返岗,新的一年开始,所有人又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工作当中去了。
时献跟着叶桥星自元宵结束后就正式调入B组,工作节奏陡然加速。
叶桥星其实是个工作和私下反差很大的人,私下时为人随和又率性,工作起来话少而严格,切换速度快,效率极高。时献跟着他在总部梳理情况大半个月,挑了组里叶桥星觉得用的上的几个人,就马不停蹄地下去跑江中五部了。
等再回到启东的时候,早春都过了。
随着初夏的到来,何晨涛遗留下来的问题被叶桥星一一理清,江中五部各自自查,由庄亦定最终结果,B组一如时献所料,也被置换了几个人。
内审工作结束,最终报告呈给庄亦以后,叶桥星就提了休假申请,长达半个月之久,庄亦二话没说,直接同意了,顺带也给时献要了10天的假。
时献下班前跟叶桥星道谢的时候,他正解了西装领带斜靠在座椅上,看到她进门笑的一脸慵懒。
“别谢了,跟着我没日没夜的跑了两个多月,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么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该用来恋爱啊。”
说完冲她眨了眨眼,时献笑着问他,“跟你一样吗?你忙了这么久可没空恋爱,杨助理有没有跟你生气?”
只见他一脸懊恼,“你不知道,我再不忙完就要被他踹了,这几个月忙到都没有性生活。”说完就反应过来似乎不太合适,抱歉地冲时献一笑,时献无奈,哪怕共处了三个月,还是没能很好的适应叶桥星这随时口出惊人的嘴皮子。
六点一到,叶桥星就急不可耐地跑去庄亦办公室外等杨帆下班,明天要休假,时献稍微收拾了一下工作材料,下楼的时候还在电梯口遇到他俩并排站在一起。
叶桥星笑着跟她说他们要去超市买菜回家吃烛光晚餐,杨帆忍无可忍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时献看叶桥星一手摸着肚子笑的一脸幸福,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
电梯一层层上来,时献突然觉得头有点重,她从早上开始就有些不舒服,到了这会不适感还是很明显,但叶桥星跟他说话的时候她还能笑着回应,就在想应该不是很严重就没太在意。直到站在一旁的杨帆看过来好几次,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不是太好。”
叶桥星这才注意到她的唇色似乎有些发白,问她需不需要去医院。
时献摆摆手,说只是有点累回去休息就好,刚说完电梯就到了一楼,时献笑着道别,先一步出了公司大楼。
杨帆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看起来单薄却又倔强地挺的笔直,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时献回到住处,利雯还没回来,她肚子还感觉不到饿,只是觉得很困,身体有点发虚,进门后就直接将包丢在玄关,径直躺去房间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
时献的意识逐渐陷入一片混沌中,梦里的她似乎在一片海域里挣扎,身体随着波涛时而下沉至水底,时而上浮出水面获得短暂的呼吸,她浮出水面的时候看到了面前有一棵浮木,想伸手去抓,但每次都差了点,她每每伸出手要抓到的时候就发现那根救命的浮木越漂越远,她大声呼喊却发现根本出不了声。
时献在水里挣扎了很久,到最后几乎脱力,由着自己逐渐远离水面,渐渐下沉,梦境到这里画面就突然消失了。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人在大声呼喊,是那种让她极度恐惧的急促敲门声,让她想到离开崇安那年的除夕前夜,上门讨债的人拥挤在院门外,将出路堵得水泄不通,只能听到呼喊声和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急促,用力击向门面的手掌仿佛要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拍碎。
时献渐渐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往沙发里钻,想离声源远一点,可不管她怎么逃,震耳欲聋的砸门声还是如在耳侧。
突然,声音消失了,时献如获大救般放松了精神彻底昏睡了过去。
程任冲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时献,整个人背对着自己,脸部紧靠沙发内测。他害怕地走过去蹲在旁边,将她掰过来,才看清时献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湿,从额头到脖颈像落水一样湿漉漉地,面部有不正常的潮红。
程任伸手摸了摸额头,发现时献额头的温度高到烫手,烫得他呼吸一窒。
站在一旁的利雯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面前的人让她带上时献的证件就直接抱着她出了门。
一路车速开得飞快,几乎是掐着超速边缘线在试探,所幸路况还好,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医院。
程任坐在一旁,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时献,发现她好像脸又瘦了一圈,她本来肤色就白,现在陷在白色的被子里看起来白到失去生气,让他心颤。
程任无助地握住她的手,想起刚刚医生说的话,只觉得心都被揪着疼。
“病人有心肌炎病史你不知道吗?得过心肌炎的人不能过度劳累,复发的概率很大,这次好在送来及时没出什么事,否则……”
程任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既不知道时献这五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之前会得心肌炎,也不知道她平时到底有多累。
后来还是站在一旁的利雯解释的,她面色担忧地说:“时献从大学开始就在不停的做兼职,没有停过,工作之后一边上班一边备考,就算被耽误了复习进度也会另外找时间补回来,晚睡到凌晨是常有的事,她和时献同住这么久,几乎没见她睡过懒觉,她好像永远都在忙,永远在挣钱,却永远觉得不够。”
程任听完沉默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见完医生后礼貌的道了谢,让利雯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夜色渐渐深沉,窗外一片寂静,只留点点星光落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透进窗,天光大亮,时献在冗长的睡眠中醒过来,她缓缓睁开眼,触目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还没来得及害怕,就看到熟悉的身影推开门进来了。
“你醒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献觉得程任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刚刚在看到她的那瞬间双眸又突然亮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的不行,时献有些嫌弃自己的声音怎么突然这么难听,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程任没有立刻回答她,靠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语气里带着庆幸。
“你生病了,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晕过去了,我们现在在医院。”
时献动了动脑袋,认真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事,好像她回去以后就睡着了,然后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再醒来就看见了程任。
“还难受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时献本来想说不要,但刚要开口就想到自己的嗓音,她不想再让程任听,于是改为摇头。
程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烧了一晚上确实很渴,时献喝了大半杯,程任拿走,又将她扶起坐正,支起小桌板,端过来一份清粥。
这是要让自己吃饭?
时献往后缩了缩,没有要吃的意思。
"怎么了?"
时献指了指洗手间方向:“我想洗漱一下。”
程任笑了,伸手要去扶她,被她拒绝了。慢吞吞地下了床摸去洗手间,时献关上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的跟白纸一样没有血色,看起来憔悴又难看,她试着低声开口,还是这么难听,挫败地垂下头往脸上泼冷水。
简单收拾了一下,时献轻轻拍了拍脸,看起来比刚醒的时候精神了一些,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程任还是坐在床边,看她出来就放下了手机,他好像在和别人发信息,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公司的事,看起来惆怅的很,他今天不用上班吗?时献想着。
温吞地喝了半碗粥,时献喝不下去了,重新靠回床上,有些局促的和程任四目相对,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程任今天有点怪怪的,从她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对她比之前更温柔体贴,虽然以前也对她很好,但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比如她刚感觉到口渴就递上温水,刚坐稳就替她垫好枕头,还时不时问她难不难受,饿不饿,温柔的一塌糊涂,看得她险些受不了。
两人各有心事,无言相对了半晌,时献终于忍不住了,想做点什么打破这让她有点抓狂的安静。
她的手放在身侧的被子上,刚抬起一点准备去拿手机就被程任抓住。
然后她看见程任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自己,双手就这样贴着她的手心和手背,像捧着什么珍宝似的。
他目光低垂,沉默了一小会儿。
“献献。”程任突然开口叫她,声音有点发颤。
时献发现他今天的声音出奇的好听,和以往的感觉都不太一样,像夏天吹过的风一样清爽,像清泉流过溪河的清冽,慢慢拂过她的心头,有点痒,听的她心跳突然快了一拍,她突然有些害怕接下来的话了。
时献有些逃避地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没有挣开,程任握的很紧,不容她抽走。
时献躲不开,只好对上程任的视线,只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情绪,像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窗外的嘈杂声远远传来,有风吹过树梢发出声响,门外还有来往经过的脚步声,时献觉得所有的声音都揉杂在了一起,全部混成了一种背景音,像电磁场受到干扰一般,将她的意识彻底地搅成了一团理不出源头的线。
长夜
时献定定地看着程任,过了会儿,慢慢低下头,看着身前的被子,也不说话。
程任怕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摇了摇她的手,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想要照顾你,想和你在一起,献献,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愿不愿意?”
时献这下确定自己听见了,如果说之前的行为让她还有误解的空间,那么刚刚程任说的话,无疑表达的很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求而不得的事现在放在面前,她第一反应是想逃,不是不想接受,是害怕,是不可置信,她不觉得程任的喜欢和她的喜欢是一件事。
时献稍稍平复了心情,用另一只手覆上程任的手,然后施力,将被握住的手抽了出来。
被包围的热量消失,有些空落落的发凉,时献将双手放置身侧,借力往后退了一点。
程任眼中的落寞显而易见,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掌心,将双手十指交叉,紧张地等待着时献的回复。
时献背靠在墙面,眼神闪烁,不安的情绪明显,程任看着她眼里抗拒的意味越来越浓烈,心里就大概有数了,他努力说服自己,时献刚醒来,精神都没恢复过来,不能逼得太紧,自己到底还是太急躁了。
程任叹了口气,轻声安抚她:“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不逼你,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他将被子往上理了理,手将要擦到时献的手背时,想到她刚才的抗拒,自己往旁边挪开了点,没碰到她。
医生来查房,又做了几项检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就给了出院建议,但临走前又多叮嘱了几遍切忌过度疲劳,程任一直在旁认真听着,末了谢了又谢才给时献办了出院。
时献万万没想到,长假才刚开始第一天居然在休息中度过。
她靠在窗边,看着程任的车在视线中逐渐消失,环着手臂将头倚在一旁,没注意到自己眼中的希翼淡了下来。
手机有软件提示音,时献看了眼屏幕,是挂靠的信用卡还款提醒,习惯性地打开,流畅地点了一通,选择“替对方还款”,手指覆上,指纹确定付款,短信通知扣款成功。
看了眼不算宽裕的余额,时献有些麻木地将手机丢到床上,伸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进浴室胡乱洗完了澡,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时献并没有睡的很熟,恍惚中感觉到有声音在耳边吵,她在不安的睡眠中醒来,摸到了不远处的手机。
“喂……哪位?”
“喂,献献,你现在方便吗?”是时中伟的声音,时献睁开眼,稍稍调整了一下声线,让自己听起来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没事,怎么了?”
时中伟清咳了一声,问她:“你现在手头有钱吗?能不能再给我打一点?”
时献内心的一点微弱的期望消失不见,她回想着睡前看过的余额,有些头疼。
时中伟以为她不太高兴,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这边有点事,急需用钱,有的话你先打给我,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你要多少?”
“六千。”时献沉默了会儿,“知道了,一会儿给你打过去。”说完就要挂电话,时中伟突然出声喊住了她。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时中伟有些迟疑道:“没,没什么,你自己够用吗?要是不够的话,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时献听到这句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话,内心疲惫感激增,随意回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时献将身体侧躺,默默在内心算了笔账,年后她的工资涨了20%,三个月没日没夜的加班也发了不少加班费,原本想着最近可以不用再接外面的活,白得的假期可以用来专心复习,现在一夜回到解放前,不接活是不现实了,下个季度的房租很快就要付了。
时献从联系人里发了条信息出去,表明自己最近有空可以多安排私活。
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头很重,一场懒觉竟没有让她得到半分轻松,想到出院前医生嘱咐的多休息少熬夜,只觉得这关心的话对她来说实在太奢侈,这几年一边学习一边做兼职从来没停过,熬夜于她来说家常便饭,休息于她来说倒是难得,因为她没有时间睡觉。
想到程任今天对自己流露出的紧张和心疼,她觉得特别受宠若惊,这种久违地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心感,被当成孩子来放纵宠溺,太遥远了,她五年前或许觉得甜蜜和平常,但现在,自己已经很难习惯被这样对待。
她在分开的这些年里逐渐变成了家里的大树,习惯了被张玉淑依赖、开导她因生病产生的消极情绪,安抚时慕成长中的敏感和伤怀,为时中伟分担生活的打击和重担。
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恣意妄为的时献了。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不是在为自己生活,现在的她没有自我也没有梦想,她的梦想早就被现实碾压成散沙。如果,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最多希望上天稍微分些好运给她,让她升职加薪,银行卡里能多存点余额。也许,也许以后的某一天等她解决了家里的困境,她还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这应该是痴心妄想。
至于程任,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热情和爱意来回报他了,她所处的生活里这一地鸡毛的杂事已经将她团团围住,消耗了她几乎所有的热量,她真的没办法给出更多的回馈。
时献自嘲的笑了笑,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她暗示自己不能在这些迷宫一样的情绪里反复,会掉进消极的漩涡中爬不出来的,她要好好活下去,她的生活还要继续,得尽快将这些糟糕的情绪驱赶走,不能由着它拽着自己往下沉。
窗外漆黑一片,连星星也看不见,时献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内心也跟着漆黑一片,明天怎么还不来呢?
她想,这黑夜真漫长啊。
而城市的另一边,凌晨一点半,程任躺在公寓里的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划开手机,进入租房平台,在要求栏输入地点,很快,一连串的租房信息就跳了出来。
他粗略的扫了一眼房屋情况就直接预约了看房时间。
故人访
时献在家做私活的第三天,楼下好像有人在往里面搬家,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了,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狭窄的楼道被各种纸箱旧家具占满了,她经过的时候差点被绊倒。
折腾了一上午嘈杂声终于消停,时献取下戴了大半天的耳机,继续做事。
“在家吗?”程任发来微信问她。
“在”
捧着手机等了会儿,谁知道他问完就没有回音了,于是锁屏,赌气般将手机丢得老远。
门铃突然响起,时献内心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慢慢走到门边,并不着急开门,试探着问了句:“谁啊?”
“献献,是我,方便开门吗?”
一如所料,时献有些忐忑地开了门,看着程任穿一身家居服站在外面,手里提着“忘业”的打包盒。
程任十分自来熟地进了门,也没等她开口,就直接将东西放在餐桌上,一一打开,又指了指凳子,说:“想着你还没吃饭,就叫了一起叫了外卖,过来坐,吃饭了。”
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时献懵懵地坐下,接了他递过来的筷子,问道:“你叫外卖和我一起吃?你这是……?”
想到上午看到的搬家公司,时献脑中灵光闪过,“你别告诉我,楼下刚搬来的人是你。”
程任笑的一脸坦荡,将时献爱吃的汤包放到她面前,又摆好米醋,催着她赶紧趁热吃。
“是我,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你太远,接送你都不方便,搬到你家楼下,方便照顾你。”
等下,接送???时献握着筷子僵在原地,只觉得要么是自己幻听要么是程任魔怔了,他,他这是做什么?
“你不用这样。”时献喉咙一阵发紧,觉得堵得很,话也说不出口,但是她很清楚,程任再这样下去自己其实承受不起,“程任,你不欠我什么,真的不用这样对我,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而且,你也有你自己的生活,实在没必要……”
程任出口阻拦了她的话,“我不是在弥补,献献。”他面上方才轻松的神色消失,十分郑重地说:“我那天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不是因为弥补心理,也不是可怜你,没有别的什么其他原因,就是想好好和你在一起,想一直照顾你。”
“你没想好,暂时不答应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但是医生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的身体不能再受累,你需要人照顾。”他顿了顿,“我可以照顾你,这件事不要拒绝我,好吗?”
时献败下阵来,对于说服人这件事,她实在是比不过程任。
“好吧,我早上会蹭你的车去上班,但是你不用接我,下班高峰期的时候你公司的方向过来会堵很久,我自己坐地铁回来就行。”
程任还想开口谁知时献咬死如果他不同意,自己就不肯搭便车,程任这才勉强答应。
接下来的几天,程任每天都会来找她吃早晚饭,带来的外卖每次都不重样,但无一例外都是“忘业”所出,吃的她满满都是负罪感,吃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拒绝。
“你吃腻了?”程任问她
时献放下汤碗,纠结着措辞,“也不是,就是,我也不能天天都让你送饭来啊,而且忘业家的东西都太贵了,日常过日子真不用这样。”
程任不以为然道,“你还在修养,要吃好一点,熟悉的餐厅附近的就这一家比较放心,价钱你不用介意,而且我也要吃饭,并不是为了你破费。”
时献又解释了几句,程任见她实在坚持,只好答应她吃到他出差前就好。
“你要出差?去哪里?去几天?”
问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着急了,时献微红了下脸。
“京都,郑院他们在那边有个项目和启东这边分部合作,我要过去一起谈事。后天上午走。还不知道具体去几天,要看情况。”
“这样啊。”时献低下头继续喝汤。
程任突然往前探了探身体,拉近了点距离,笑的很开心,他说,“献献,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时献被突如其来的问题砸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反问,“什么?”
程任又笑了,比刚才的笑意更深,眼眶里都盛着满满的欢喜,盈盈得像星星在闪烁光芒。
他微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己的手。时献低头,手里握着的勺子里空空如也,汤碗也早就空了,所以她刚刚就是这样子不停喝汤的?
脸腾地一下彻底红了个透,时献放下碗,囫囵地说了句,“我吃饱了,看书去了。”就连忙跑回房间。
身后传来程任再也抑制不住的大笑。
程任一走,时献的生活就归于一如既往的单调,利雯也是早出晚归忙工作,没人陪她吃饭,没人陪她说话,突然就有些不习惯了。
时献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被程任宠了一段时间,居然就变得这么娇气,想要人陪,想要人宠着,好像那几年白过了一样。
真是由奢入俭难,这样下去不行啊时小献。
时献在心里默默告诫了自己一下。
程任出差的第二天,启东按时进入了梅雨季,整座城市像被雨水泡发了一样,遍地生着潮气。时献拆开吸潮气的干燥包,往衣橱挂了几个,又打开风扇冲着墙壁四周吹风。还好住在五楼,不至于连墙壁也冒水,时献看了眼窗外,天空依旧雾蒙蒙的,时而阵雨时而绵绵细雨,有时睡到半夜还会下一场瓢泼暴雨,往年这个时候她还会烦躁,因为她要出门做兼职,衣服肯定会被淋湿,闷热的天气加上雨季的黏腻会让人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的梅雨季,外面下着雨,她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舒适地,凉爽地待着,不用出门也不用上班,除了偶尔跳出来的孤单感之外,她没有任何不适,这样已经很好了,对吧。
雨停了,时献打开窗户,雨后的生涩气息慢慢涌了进来,玻璃外侧上沾着水珠
有人在按门铃,时献诧异地回想,自己没有点外卖,利雯这个点不会回来,还能是谁?
时献按下开关,门锁啪嗒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从扣锁中弹出。
门外的人出乎她的预料,却熟悉地让她立刻红了眼眶。
时献呆滞了几秒,轻轻地说,清姨。
他的五年
任清芸保养得当,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优雅从容,全然不像过了50岁的人,虽然太久没见,但因为曾经相处的熟悉感,时献在见到任清芸的当下眼前的人就立刻和时献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了。
时献内心感慨万千,任清芸情绪也有些激动,在看到时献的那刻眼眶也跟着红了。
任清芸伸手捧着时献的脸,哽咽着问,“是不是清姨不来找你,你就不来见清姨了?”
时献抿着嘴,努力压制着哽咽声,小声地回:“不是的,我要去见清姨的,我……我忙忘了,您别生我气。”
任清芸哪里是真的责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喜欢的不得了,惦记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逢了开心还来不及。
她摸了摸时献的头,慈爱地说:“没事就好,清姨不生气,献献,长大了,我看着高兴,不生气。”
时献将她拉进门,两人坐在沙发上挨得很近,互相红着眼眶哽咽了半天才缓过来。
任清芸太久没见她,只觉得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也有好多问题想问清楚,但问题太多,一时也挑不出重点,时献倒乖巧,挑着毕业后这一年的事跟她说了个大概,一番沟通下来,也算让任清芸了解了自己的现状还算好,皱着的眉头终于见松,神色好了起来。
时献将倒好的水递过去,笑的可爱又乖巧,说:“还没问清姨,怎么突然来启东了?”
任清芸捧着水杯喝了一口,稍缓了缓,“学校和启外有个交流会,今天才到的,就想着你在这里,就先过来看你了。”
时献眼中一片柔意,觉得这种被人牵挂惦记的感觉让她整个人从内心透出满满的暖意,像游子漂泊在外恍然收到故乡的书信,任清芸于她而言和父母不同,是毫无关系的长辈,却是看着她一路成长过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存在,少了父母亲戚之间的压力,多了朋友的亲切感。
也曾牵着她的手走过门前小路,也曾抱她逗过她,还以师者角度教导过她在懵懂年纪应该知道的重要小事。时献抓着任清芸的胳膊摇了摇,找回了小时候撒娇的感觉,将头靠在任清芸的肩膀上蹭了蹭,犹如一只软糯的小猫在彷徨的转角处找到了带她回家的脚印。
两人就这么温情地互相依偎了很久,感受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任清芸拍了拍她手背,突然开口问她:“你和程任,现在怎么样了?”
时献听到瞬间立起身,动了动嘴角,似乎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清姨不是要干涉你的决定和想法,你别紧张,清姨也不是要帮着自己儿子说话,只是作为看着你们长大的长辈来看,实在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程任那小子,这些年我实在看的太清楚了,但是你,献献,清姨想听听你的想法。”
时献垂下的眼眸又抬起,眼中渐渐亮起一丝希翼,心中的期待这一次没有被自己抑制住,相反从急切想要知道的心愿中有了破土而出的势头。她小声地问:“他,他这些年,是不是,是……”
他这些年是不是和别人在一起,他是不是对自己心怀愧疚,他是不是想弥补过往……
任清芸好似能懂她未说出口的话,安慰地看着她说:“他是不是没和你说过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说完看时献的反应就知道了,叹了口气说道:“那年你走后,没多久我们就回来了,看到你家搬空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打电话是空号,问物业和左右附近的邻居才知道你家出事了。”
任清芸顿了顿,似乎回忆过往让她有些不适,她缓了缓继续说:“那时候程任公司出了点状况,他赶去京都处理,连轴转了好几天才稳住了情况。接到我的电话后,连夜让郑院开车赶了回来,但,但你早就走了,房子也被银行查封了,程任他就沿着周围的住户一家一家过去问,找物业要监控看事发那天的情况,后来……”
任清芸眼中泛红,哽咽了一声,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后来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看那天的监控,我,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见,只是一个劲地问我,妈,我找不到献献该怎么办?”
时献只觉得胸腔里有块石头压着自己喘不过气来,过往的记忆如雪花一般飞速略过,那天家里拥挤的人群,激愤的吵闹辱骂声,和很多年都忘不掉的急促拍门声,这些嘈杂的记忆点如无数道碎片在脑海中闪过,她很多次午夜梦回里的绝望和恐惧都来源于此,还有她最后拨出的那通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盲音在黑暗的记忆漩涡里逐渐变成挥之不去的巨大回声。
往事真的不能回忆,时献平静的想,不知道程任看到监控的心情是怎样的,他从来没遇过这些事,回来以后再看到她家里一地狼藉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呢。
时献深吸一口气,太久了,久到自己都能平静地面对这些事了,她嘴角扯了个宽慰的笑,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任清芸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她之前已经从程任那里听了些时献的情况,原本就心绪难宁,现下看到时献孤独脆弱的神色却又习惯性对着自己故作坚强的样子,这才更加切身地体会到了几分她这些年的变化。
从前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公主,喜怒嗔笑形于色的孩子,现在只知道一个劲地替别人考虑,压制自己的情绪,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能变成这样。
任清芸内心酸楚难耐,只觉得当真是一别经年,诸事难料。
日暮西沉,时献站在窗边看着傍晚的天色,旧的一天马上要过去,等太阳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月亮会慢慢爬上天空,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所有的过往都会流于岁月长河消弭在无形中,所有的憧憬和希望也都会随着晨光破晓宣于东方之上。
没有什么过往过不去,也没有什么未来到不来,左右不过一个答案,一点心魔而已,所以时献,你这样忐忑不安像个胆小鬼一样,到底还在害怕什么呢?
时献在任清芸离开后足足在窗边站了一个小时,她将内心潜在的犹豫用力按了下去,放任自己冲动和探寻的情绪出闸。
就这么任性一次,只为了自己,她想。
于是划开手机,点进app下单,很快,付款结束。
一张由启东飞往京都的机票,显示出票成功。
奔向你
飞机落地的那刻,时献觉得心脏跳动地突然快了起来,有些后知后觉的紧张,她坐在座位上做了个深呼吸,起身出了机舱。
时献跟着人流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观望四周,其实城市的机场又有多大分别,但可能是因为没来过京都,时献总觉得和启东不太一样,说也说不上来。
出了机场,时献跟着指引牌去打车,她打开手机,翻到从郑院朋友圈截屏来的图,默记了下地址,上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司机师傅是个爽快的本地人,一听时献说话就知道她是从外地来的,问她是不是过来旅游,见时献没有否认就开始热情的介绍起京都当地的旅游景点,临到前还在给她科普各个旅游地的防宰小提示,时献哭笑不得,只好一一应下了。
也不是用不到,她想,也许会在这边逗留几天呢,她笑着付了钱和师傅道别。
时献看着面前的办公楼,在楼下站了会儿,目光锁定在十五层,想象着玻璃窗后程任就坐在里面办公的样子,突然有点小期待。
电梯一路直上,她到了前台,被告知程任还在开会,问她有没有预约。
时献笑着说没有,说自己联系就好,前台的工作人员见状就将她引到接待室,全程仪态笑容满分,只是退出去关门的瞬间好奇地看了眼时献,眼里带着人类的共性---八卦。
时献给程任发了条微信,就打开电脑开始刷题。
房间里渐渐只剩点击鼠标的声音。
下午一点整,程任从会议室走出来,一边揉着酸疼的脖颈一边往办公室走,这次的项目接的有点大,吃下来虽说做完了进账很可观,但收入与付出成正比,整个公司都在超负荷运作,他也累到不行。
好在目前进度良好,情况应该算是稳住了。
程任解了西装外套的一粒扣子,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郑院推门而入,端进来一杯咖啡,笑嘻嘻地说:“给你现冲的,辛苦了程总。”哪里还有做人领导的威严感,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程任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没搭理他。
郑院一手搭在座椅扶手上,突然问他:“哎,你和小献献怎么样了到底?上次表白没答应你就没行动啦?趁热打铁啊老程,人家献献现在二十岁出头正年轻,水灵灵的一朵鲜花,人家不愁没人追的,反倒是你,比人家大那么多,再不努力点都老了。”
程任白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咖啡,没好气地说:“你有这心思不如在项目上多做点努力,我会很高兴,也不用跑回来这一趟耽误时间。”
郑院这就不答应了,连忙说:“哎呦这,这话听着是在怪我啊,回头献献要是不要你,你这终生大事不着落合着怪我呗,扯你后腿,误你终身?”
程任懒得和他扯皮,看了眼时间打算问时献有没有吃饭。
时献的信息就这么突然跳到了面前。
【我在你们公司的接待室,前台说你在开会,开完了看到信息记得找我啊。】
郑院只觉得眼前突然卷起了一阵风,程任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从座位上弹起,然后从他眼前瞬间就消失了。
这?这到底是抽了什么风?郑院呆滞在原地,他别是给自己气傻了吧?
程任快步穿过办公区,公司的一众职员都好奇地看了过来,说实话,一起相处了这么些年,程任在他们眼中一直是稳重可靠的上司,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也不见程任有丝毫慌乱,但眼下项目顺利,军心稳定,他们程总这慌乱急促的步伐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任一路疾行,从办公室到接待室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他只觉得自己速度太慢不能瞬移,但走到接待室门前又慢了下来。他努力缓了缓气,看着遮了一半的玻璃门,突然有些不敢置信。
程任慢慢推开门,时献正背对着自己,右手抓着鼠标似乎在看什么材料,左手放在桌前,背挺得笔直,像顽强生长的松柏一样,坚韧的令人心疼。
时献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到程任愣了一下,他可能是赶的有点着急,有一缕碎发落下来搭在额前,眉毛微微蹙着,但不是不高兴。眼中带着焦急的神色,又隐隐透露着兴奋。
这模样,突然想到程任以前上大学时候的模样,带着罕见的稚气和可爱。时献勾起嘴角,冲他甜甜的笑了,“你来啦。”
程任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慢走到她身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好像生怕下一秒时献会消失一样,缓缓地问:“你怎么,找到这的?”
时献笑得更深,语气中带着点俏皮和得意,“不问你我就不知道了吗?我总有办法找到你的。”
程任低头窃笑了一声,似乎在平复心情,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带着点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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