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面对一个局外人，我才能坦诚地说出我的感受。

姚萤那种站在道德顶点的审判，只会令我更加窒息。

这一夜，我假装加班，跟随郭璇来到公司附近的餐厅吃饭，把这些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地道出。

郭璇是个非常体贴的听众，她不打岔，不争论，不反驳，十分认真地倾听。

她能共情我的感受，而且，她对人生的感悟，也特别通透。

“宝渝姐，我觉得这些年，你太委屈自己了，你甚至不敢对身边的人有情绪。你都这么对他们了，他们还不珍惜你，证明他们不值得你这样付出。所以啊，你别再管他们的想法了，多关心自己的感受，怎么活得开心，活得自在，活得舒坦，就怎么去做。

听了郭璇的话，我顿时豁然开朗。

原来人生还有这样一种活法。

“还有，宝渝姐。”她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深重的忧色，“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一点点抑郁的倾向？网上挺多测试题的，要不然你回去测一下？当然，看看医生是最好的。”

我？抑郁？

我没往这方面考虑。

回想起来，那个拽着我从十楼跳下去的念头，确实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

“好。”我答应郭璇，不偏激，不逃避。

这一夜，我们促膝长谈，分享彼此的人生经历。郭璇说，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尤其在家里，她“怼天怼地怼空气”，父母都说她是刺头。

真羡慕，这种被无条件接纳的底气。

什么时候，我也能活的那么潇洒？

我回到家里，已经快十点了。不知道孟飞为什么要把孟子乐从五楼接回来，这孩子平日里早睡，今天却熬到我回来为止。

我一打开家门，那小拖鞋就啪嗒啪嗒地响起来。我以为他是冲过来求抱抱的，放了钥匙便敞开了怀抱。“乐乐，妈妈抱——”

话音未落，孩子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像大人一样颐指气使地指着我，老成地训斥：“你怎么这么自私？现在才回来！”

我身子顿时颤了一下，僵在原地。

这番话足以将我撕成碎片。

现在，连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辱骂我了……

我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我生存的动力在哪里？

孟飞跟在孟子乐身后，犹豫半晌，犯难地附和一句：“对，妈妈真自私……”

我出去吃个饭……就自私了？

我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就有错了？

孟飞，问问你的良心，你怎么敢说出这句话？！

胸口如被剜掉心脏一样，痛得死去活来。

泪水大片大片地蒙了眼，让我看不清人脸。

我不曾有过这种愤怒和悲伤都达到极致的感受，呼吸凌乱，猛烈颤抖，连话音都在抖动。“是，我自私，我自私到在你最穷的时候嫁给了你，自私到宁愿租房也要给你生孩子，自私到换工作也在考虑你和孩子！我不要这种自私了，我受够了！孟飞，我们离婚吧！”

他一定是被我的话吓到了，才会露出这种震惊的表情。

是啊，平时软弱可欺的我，哪有过这种张牙舞爪的时候？

“你……认真的？”他小声地试探，泪花已经彻底蒙了眼。

“我认真的！这周找天请个假吧，我们一起去民政局。”我已经不想要这种爱情了，它给过我幸福，却又压榨我，折磨我，摧残我，它甚至要带我去死！

我不想把下半生也赔进去。

孟飞抬了唇，酝酿许久，眼泪终于从眼眶中落下，悄然无声。“能不能……不离？”他问得小心翼翼，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语气。

“孟飞，放过我吧，这段时间我真的受够了。”

“我向你道歉！”他同样颤抖着予我回应，“是你先说别烦你的，我怕打扰到你适应新工作，没有过问。我承认，那天我真的有点生气，我本来想告诉你，我带的项目终于发了第一笔奖金，我可以带你和乐乐去吃好吃的，买喜欢的，我可以给我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不用再委屈你们陪我过穷日子，我满心欢喜被你打断了，我也是人，我也有情绪……”

“钱钱钱，你眼里只有钱！我在乎钱能嫁给你吗？我在乎钱会陪你到现在吗？”

“你可以不在乎，我不能不在乎！赚钱是我的责任！”泪水纵横在他的脸上，话语也开始失控，“我一个人可以穷，可以苦，你和乐乐不能！宝渝，你知道的，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没有选择……”

“这就是你可以不顾我感受的理由吗？孟飞，你真会为自己开脱。你生气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已经撑不下去了……是我一直在为你兜底，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去工作。你知道怀这个孩子我吃了多少苦吗？你陪我去过一次，哪怕是一次产检吗？你知道他在幼儿园里读几班吗？你知道他之前起疹子是什么原因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生病了，我一个人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抱着他一宿一宿地熬……你扪心自问，你管过多少？”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宝渝，是我没有体谅你的辛苦……以后这些事我来做，好不好？咱们别离婚，好不好？”他泣不成声，比当年在“通际”求我回头更甚。

一个大男人，在妻儿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我却没有了当年的圣母心。

我可怜的只有我自己。

“离了有什么不好？我不在，你一样吃得饱，睡得好，甚至可以自由自在地打游戏！在你心里，游戏比我重要，队友比我重要，连陈思都比我重要！既然这样，我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我哽咽，他也哽咽，一双眼眸通红，哀怜如被遗弃。“我只是偶尔放松一下……我不知道你介意这些……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老婆，我求你了……”

按照姚萤的说法，这已经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了。

离开他，才能终止他带给我的伤害，才能终止我愚蠢的付出。

我痛哭着摇摇头，年少时的记忆让我体会到什么是万箭穿心。

我爱了他半辈子，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孟子乐见状，可能也懵懂了解“离婚”两个字的含义，大哭着抱住我的腿，几乎把我的心和肝都摧折。“妈妈不要和爸爸离婚，乐乐会乖的，乐乐以后都不买玩具了，乐乐只要妈妈……”

我蹲下来抱着我的宝贝，我亲自带来这个世界的宝贝，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幸福都给他。

孟飞跪下，将我们母子二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忏悔之意，疼惜之情，都已融化在泪水当中。

这一夜，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听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

第二天，我在孟飞清醒之前就离开了家。

郭璇说我有抑郁倾向，我不是一个讳疾忌医的人，想着一早到医院看一下。

来到医院的精神科，这里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疯子”，等候就诊的人比正常人都正常。

所以，这是和感冒一样常见的病症吗？

我去了分诊台报到，护士说首诊要先做评估，我便在她的指导之下完成了心理测评。

其实测评过程中我已经有患病的预感，因为情绪总和理智打架，一味往坏的方向考虑。

“我在诊室门口等就可以了吗？”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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