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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于飞》

1. 拐子李

“今日是韵儿及笄的日子,别坏了大事,出来。”

林宇扯着孟謇的头发将她带出了正屋,溜着墙边走了一路,最终把她按在了侧门旁,随后侧门一开一闭,孟謇被丢了出去。

来不及感受疼痛,孟謇从地上爬起扑回门边,想趁着最后一丝尚未关严的门缝把手指挤进去。

似乎成功了,门确实再次打开,不过她还没看清门后的情形便向外砸了回去。

门还是关上了,她再没力气站起身来,只能靠墙大口喘着气,她的嘴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除了枯叶坠地的沙沙声一片寂静。

“出了这扇门就别想再回来了,从今往后你孟謇与我们家再无关系。”

说出这话的人是林宇,是林韵的父亲,也是孟謇的父亲。

一阵风刮过,满地的枯叶被迫挪了位置,周围忽然只剩下孟謇一个。

门后的鞭炮声伴着呼贺声乍起,一门之隔却像是两个世界。门里的林韵被众人簇拥,梳着长发服着新衣;门外的孟謇看风把新下的枯黄卷走,长发散落一地,裙上大片土尘。

自己和妹妹同父同母,两人不过一岁之差,却一个可以随父姓,一个全靠母亲庇佑才成长至今。

孟謇张了张嘴,而后艰难地咽下了满口的土渍。

是啊,她生来便是哑子,母亲为她寻医问药许久也不见好转,父亲私下里提过多次要把她弃在郊外,多亏了母亲极力阻拦,她才能在家中待到现在,父亲嫌她口不能言,以她为耻,故孟謇随了母姓,得了族亲取的名。

她想哭,她已经落泪许久了,又或者泪痕已经风干,只是她哭不出声,连飞鸟掠过都惊不得。

正午的太阳毒且辣,灼得她钻心地疼,她摇摇晃晃间不知行到了何处,只觉阳光忽暗,原是头顶遮了张伞。

再回头,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伯正慈祥看着她。

老伯自称拐子李,孟謇却没见到他的拐杖,他什么也没多说走在前面带着路,将孟謇领到了一处凉粥摊位。

观察他走路一高一低,又结合他的名字,孟謇猜到老伯腿上有疾,但他把伞留给了她,她也愿意跟着他走。

“三冷,盛两碗粥来。”

拐子李冲掌柜招呼了一句便随意坐下,身旁给孟謇留了片阴凉地。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身后的丫头是小师妹吗?”

刚刚离得远看不清楚,走进了才发现掌柜只有一条胳膊,此刻他正用那仅有的手臂为拐子李盛着凉粥。

“路上遇见的姑娘,想到你在这附近,顺路带来吃个饭。”

拐子李把糖多那碗放在身侧,搅起面前的凉粥喂向嘴里。掌柜见孟謇还不肯就坐沉思了一会儿,拿走了碗里的白勺,在后厨一顿翻箱倒柜后放回来个带着小花的粉勺。

“凉粥放热可就不好吃了。”

拐子李没再劝,同掌柜的问起近况,在客人来时又很自然的转过神替他接客。

孟謇热得有些迷糊,等她清醒,碗里的粥早已见了底,只剩下瓷白的碗和画着小花的粉勺。

她想道谢,想行礼,眼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砸进碗底。

“怎么了姑娘,是糖放的不够多吗,你且等着,我再给你盛一碗。”

拦下掌柜,孟謇摇头望向拐子李,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她的情绪和想法,过去十多年来只有她听别人讲话的份,还没有人试图从她这个哑子心里听到话。

“姑娘可是不便开口?”

拐子李见过隐姓埋名的人,也见过受伤说不出话的人,他们或手语或写字,他总不急地等他们说完。

孟謇点着嘴再次摇头,对上掌柜递来的纸笔也只能歪歪扭扭写下几个别字,她不懂手语也不识几个字,唯二认得能写的便是自己的姓名,母亲教她的。

“孟謇”二字落在纸上,拐子李和掌柜的都默了默,须臾,拐子李正色道:“姑娘,你为喑人非你可选,也不是你的错,你可愿意同我回谷学门技艺?身有疾难改,心不该再疾。”

掌柜不知何时已端上碗新粥,此时听完拐子李的话向她展示着独臂,“是啊姑娘,我幼时为人所伤断了一臂,可我现在靠着它也能给大家做出凉粥,暑季为很多人避热。”

凉粥很甜,替孟謇驱走了眩晕感,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一切并不像族亲口中的那般黯淡无光。

她跟着拐子李走了很远的路,那座气派的石门里便是她今后生活的地方。

“师父回家了!”

“小师妹到家了!”

与想象中的清净幽谷不同,这里的师兄师姐们大声喧闹着迎她和拐子李进了谷,甚至不用仔细观察,孟謇就看出了这里所有人的共通之处。

身有残疾。

但更多时候大家都在笑,在欢迎每一位出谷的师兄姐回家,然后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忙碌中去。

一座很神奇的山谷,一群很奇怪的人,这便是她对这里的初印象。

晃眼间,孟謇在谷里已经快三年了。

.

“早啊晏师姐!”

“早上好晏晏姐!”

孟謇,现在已经是孟晏了,正打算捯饬她研发了一半的新玩意,只要它能成功,谷里的大家就不用担心外出一趟几个月才能见上面了。

这架机关鸢从构想到现在,孟晏花了近一年时间,她除了考虑到它该怎样飞行外还充分参考了家中百位兄弟姐妹的意见:骑着舒服、看着好看、持久续航、安全可靠……

诚然,这就像做梦一样遥不可及,但她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师兄弟们将她要的书册和器具放到自己的实验院里。

很难,不一定不行;未果,不代表失败。

日升月落无数次,孟晏桌上摞起厚厚一沓图纸,从结构到解释无不详细,就连可供选择的料材她都列在了纸上,那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怎么让机关鸢持久地飞在天上并且不受起落的影响。

问题和进度很快传遍了谷中,一觉醒来孟晏感觉门口堆着什么东西,果然门刚开出条缝她便被连人带门砸了回来,把门外还在放着东西的小师妹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她在满地的东西里伸出两只手比划道。

“没什么晏晏姐!”小师妹忙把孟晏从地上拉起来,边替她开路边道:“大家听说你最近得了空,把之前想送又怕打扰到你的东西一并送来了,对了,几位师兄师姐关于你的机关鸢提了一些建议,都放在窗边的信封里啦!”

和师妹简单收拾了下门口,清出来条可以通过的路,孟晏便拿起信封躺在了院里的摇椅上。

摇椅是经她改良过的,春天晒着太阳往上一躺,睡也好学也罢,都是件享受的乐事,这件乐事很快普及了整座山谷,人人院里躺着把摇椅。

此刻孟晏正拆了信封一张张看着,裙摆随椅子晃动的幅度点着地面,在地上扫出条不长的土线。

齐师兄说他做过几种可以快速改变形态的机关装置,如有需要可以来取,图纸已备好。

玉师姐说既是她孟晏的机关鸢,看起来自然要比同样出自她手的机关雀气派漂亮,正巧最近得了些异色珠石和颜料,可以随时找她来帮忙。

……

本以为几页纸不会有太多内容,没想到竟是师兄师姐们一个接一个挤在纸上拼出来的,正反两面密密麻麻,皆是想要来帮忙的。

时值午后,阳光恰暖,孟晏看得有些头晕,打算先放下此事小憩片刻,怎料一阵风偷偷溜来,将她放在桌上的纸页吹散,慌乱中她只得先抓紧就近的飞纸,却在页角瞥见了少见的字样。

李师兄说他在外识得几位朋友,他们对术法略通一二,可以借助一张符纸唤火取水,想来其他能力也并非没有,如若孟晏机关鸢的试验过程中有所疑问或是需要这方面的帮助,他可代为联系。

刚浮上脑袋的困意被喜悦冲散,别的问题都可以稍后再议,唯独机关鸢的飞行孟晏无人可议,李师兄的留言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撑着几日未睡的眼睛,孟晏书信一封将所需所求用机关雀寄给了李师兄,而后终于可以安心躺下进行休息。

李师兄回信很快,只说了符纸的用法,没去介绍符纸的来源,孟晏正发愁若是数量不够试验该如何是好,天上便来了动静。

送走一只机关雀迎来另一只……

她现在不愁了,她更好奇的是师兄从哪搞来的这半墙高的符纸,纸色正而质优,其上红砂所撰的符文笔笔相似又不同,该是同一人亲手所绘。

不过既然师兄不说,想来是不愿让自己知道,孟晏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她随便拿起一沓出门做起了试验。

先前她曾试过机关驱动,但收效甚微,此次借用术法也是想另辟蹊径赌赌运气,一次不成功就试下一次,百次没成功就去试第千次。

但一次成功的设想她从未有过,却兀的发生在了自己面前。

.

一阵清脆的铃响在山谷里回荡着,大家都知道是孟晏来了,环顾四周却没寻到她的踪迹。

叮铃铃——

有人鬼使神差抬头望了一眼,来不及合上的嘴张得更大:“在天上!头顶!孟晏师姐在机关鸢上!”

闻言,大家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抬头去看,只见一只巨大木鸢翅膀旁,孟晏笑着冲大家摇着铃铛。

机关鸢的内部装置她测试过千百遍,唯一所需的长久动力又通过符纸得到了补充,现在的机关鸢可以轻松载着她在谷内自由穿梭。

按照计划,试飞成功后的孟晏本该进行下一步检查与改良,但谷外传来的消息让她不得不推迟计划。

母亲重病,卧床许久未有好转。

孟晏想过等以后自己攒足了钱,同其他已出谷的师兄师姐一般辞别师父和谷中家人,在外寻处僻静地置所小房子,把母亲接过来同自己享福,奈何好事多悭,自己和母亲分别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

听闻孟晏要走,拐子李也不去拦,倒是几个新入谷的师弟师妹们哭着喊着舍不得。

“我出去看看就回来。”孟晏承诺道。

临走前三冷师兄在谷口叫住了她,把一个小包塞进她怀里,“这是师父和我们这些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师兄师姐的心意,你且收着应急,不方便就日后多做几个小玩意儿还我们,你难得出谷一趟,不带足东西我们不放心。”

机关鸢还未完成整套测试,无法确定安全直接使用,孟晏只能踩着三年前的小道往回走。

原来三年这样快,当年为她遮阳的小树如今已住下了鸟儿,当年踏着泥水枯草小心翼翼走出的路,如今在师兄师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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