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州，盘龙峡。

才下过大雨，此刻峡谷入口处本就水流奔涌如沸的河道中水势更加浩大，水位骤涨，浊浪翻涌间已然漫过岸堤，形成浅流。

萧渚好不容易找到此处，远远看去河水两岸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夜空之上还笼罩着厚厚的云层，连带着浪头也似兵阵一般漆黑，那黑有深有浅，随着波涛涌动，慢慢地一股更加浓郁的黑汇入河流，一入水便疾速扩散开来。

萧渚猛然发现那黑并不是黑，而是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红，眼见着血水源源不断地涌入河道之中。

峡谷上空山风乍起，猛然将萧渚的衣袖扬起，云彩不情不愿地挪动些许，一点朦胧的月光顺势洒下，照得岸边的黑反射出森森冷光。

萧渚骤缩的瞳孔中所映照之物，是连鳃盖都泛着金属般光泽的，操纵着身下四条光腿奔跑的怪鱼。

那些怪鱼十分迅猛地掠过河水，横冲直撞地撕咬着迎面而来的兵卒。

前排甲士刚如断木般栽倒，身后早有第二排人影踏过尸身，兵戈与鳞甲相接的脆响瞬间又密了三分。

怪鱼早已向前推进了数十丈，似乎无畏于远离水源，还在疯狂行进着。

后方陈国铁衣兵将紧接着渡水而来，畅通无阻。

倒在岸边苟延残喘的楚国小卒，被得意悠哉的长枪一击捅穿了肺管，连喘气都再也不能了。

仙门百家嘴上道貌岸然地强调勿要插足人间事务，可背地里谁没在三国之中插上一脚？一个个在之仙山上不食人间烟火，到了山下却斗得你死我活。

方恺一直想快点平息战事以期削减各方势力，稳固云栖剑宗在仙盟之中的地位，但无论帮助哪一方，争斗都只会愈演愈烈，堂堂剑宗宗主愈发摇摆不定，只好先将最近谣言四起的“妖兽兵器”之事解决。

不知怪鱼背后之人究竟是谁，胆敢公然派出修士送这有悖伦常的妖兽上战场，此番与直接跳出来与仙盟叫板也没什么两样了。

萧渚放出神识寻找怪鱼来处，最终于兵列后方发现一名正在释放空间的修士。

——

顾清砚近些日子时常觉得玄玑颇有成长，但她的看法似乎与实际有些偏差。

离开学宫的几十年，玄玑假模假式地长出一副铜皮铁骨，外表变得坚不可摧，内里却装着无数带着棱角尖刺又破碎不堪的碎瓷片，与从前无半分差别。

玄玑父母早亡，从十一二岁开始身边便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了，有个还算和蔼的师父，待她不薄，玄玑却也只是个弟子，师父必然远不及父母亲人上心，师姐颇为细心熨帖可无暇时常看顾她，还有几个不着调的师兄粗手粗脚，一根筋没心眼，看不懂少女的小心思……

这些年来不愁吃穿，性命无虞，却并不痛快。

她倔强又拧巴，打碎了牙齿可以一声不吭地尽数咽进肚子，走到再难的境地也没说过一个怕字，大不了烂命一条随着那些个枯枝败叶一同入土。

可一旦有人的性命绑在了自己身上，她就不知所措了。

顾清砚看着床榻上隆起的大包，无奈之余，又觉好笑。

这个混不吝，吃软不吃硬，她只能靠温言软语装可怜来安抚。

故意碰响装药的小柜子，顾清砚打开抽屉拿出金疮药。

她拿药的动作轻缓，侧头望见锦被轻轻动了动。

慢悠悠地走到外间的软榻上，才低头打开盖子，顾清砚的余光便瞥见了站在自己身前染着些许炭灰的月白色裙角。

烛火昏黄，玄玑沉默着坐在榻檐，一手托着还在断断续续冒血珠的手掌，用纱布擦拭干净伤口，眼见白皙的肉皮上赫然挂着一道并不浅的伤口，她一边上药一边懊悔，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湛铭知道她在学宫当仙师还在弟子面前耍小脾气当鸵鸟一定会笑掉大牙。

如果清砚……没有如果，清砚什么都看到了，她会不会认为她懦弱无能，枉为人师？

玄玑进学宫本无什么“格物穷理，培根正心”的高尚志向，她本就是个古怪的人，自己都达不到自洽，怎么正弟子的道心？除了能教些术法皮毛，也没什么能做的。

本想着快点找到解开临渊境的方法然后找机会跑路，可人到了这个位置上便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她不能走，也不愿走，这些孩子既然被交到了自己的手里，那就必须有所收获，且要全须全尾地回到宗门。

走神之间，她擦药的动作变快了许多，等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寻常人被割出这么大一个口子轻擦时都要忍不住抽气，顾清砚竟然没有痛觉一般，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让她擦，没有任何躲闪。

可是她真的很奇怪，玄玑想。

“姐姐。”顾清砚突然唤她。

玄玑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顾清砚一双眸子颜色要比玄玑浅淡许多，此时在昏黄光线之下倒是不明显了，多出了一丝平日里少见的黑。她看人时的目光本就沉静如渊，此时便更显幽邃了。

玄玑总有一种要被对方目光吸走的感觉，瞳孔不知所措地动了动，随着眼皮半垂下去。

她听见顾清砚近在耳边的声音：“清砚确实有所隐瞒。”

“我知道。”玄玑垂着眼在心中说。

“我从入道到筑基，修炼一直十分顺利，”她声音不急不徐，十分和缓，像是在讲一个故人的故事，“一年年修为渐长，我战胜了许多金丹期的修士，但我仍然并无结丹之势。”

听到此处，玄玑好奇地抬头，“你是说你境界不破，徒长修为？”

顾清砚颔首，“正是为此，兄长认为我道心未稳，命我来学宫修习，以图有所突破。”

玄玑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她那两颗琉璃珠子般的眼珠。

对方神情泰然，看不出什么。

一般情况下，修士修炼遇到瓶颈，境界无法突破时，再怎么修炼也无法提升修为，只有在打破瓶颈之后修为才能够大幅度提升。

她说可能是道心未稳，玄玑信，瓶颈期的出现无非是因为心境未达、资源匮乏、功法有缺、资质平庸等等诸如此类，可境界不破还能一溜烟地增长修为之事她却是闻所未闻。

玄玑确定她是筑基期的境界，也能看出她的修为要高出筑基修士许多，一切都如她所说，实在无处怀疑。

想到此处，玄玑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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