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捕情人》
郁京在下雨。
霓虹模糊在镜窗外,曙光区午夜的繁喧也显得遥远。寸头佣兵动作利索,清除掉自己可能残留的指纹和皮肤碎屑后,他停下来,瞥向房间一角。
就见一截清瘦裸露的脚踝。
沿着这抹雪白的肤色往上瞧,它的主人抱膝蜷缩,抖得厉害。在血腥味弥漫的内室,他似乎连抬眼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直至被视线锁定,他才哆哆嗦嗦地仰头:“先生。”
寸头盯着这双漂亮的红色眼睛,不禁喉咙发紧:“你就是甘霖?”
甘霖浑身都绷着,为难地点点头。
他眸中含着点水色,将眼瞳的红氲到了眼尾,因而狼狈也显出艳丽。像是承不住审视的目光,他挪开眼,轻声问:“卡努斯少爷他,已经……”
寸头丢来什么东西,那重物哐啷一声,砸在甘霖脚边。他的话被迫中止,低头去看,是一根软韧的长鞭。
这种古老的玩意儿在郁京已经很少见,购买渠道也狭窄,只隐秘地流通在底巢[1]的黑市。它出现在这里,却合情合理,因为卡努斯正有这种性|癖。作为狮家长子,卡努斯桃色绯闻不断,三天两头就要换情人。
甘霖就是他的新欢。
“你和卡努斯在南柯[2]相识。”寸头说,“他对你一见钟情,购买了你整个三月的使用权,并将你带走,秘密圈养在这间公寓。今晚是你们共度的第一晚。可惜,他玩死上个男妓后憋太久了,上来就没轻没重,吓坏了你。”
“你奋力挣扎,把他推倒在地,磕得他头破血流。继而你更害怕了,知道自己只剩下死路一条,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鞭子勒死他,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寸头说完,顿了顿。眼见甘霖抖得厉害,他心底不由升起一丝轻蔑,觉得南柯所谓的宝珠不过如此,最令人着迷的,无外乎他底巢的出身和诱人的皮囊。
可说到底,甘霖的伴生基因只是绵羊,这种灾变时代之前就以温驯著称的生物,压根儿改不了骨子里的怯懦。
不过目睹自己抓着卡努斯的头往桌角撞,甘霖就已经受惊,要他亲自杀人,怕不是会被吓破胆。可惜没办法,雇主要求这场凶杀案天衣无缝,必须留下足以误导警方的、仅属于甘霖的生物痕迹。
“放心,你不会被抓到的。”寸头面不改色,“事后,我们会把你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等风波平息,你就可以改头换面,重新生活,进行面部重塑与声纹、指纹更换,雇主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贡献点和新身份,让你能在汇织区立足。”
他耐着性子,讲了这样多的好话,才终于将甘霖打动。后者犹豫着拿起软鞭,磕磕绊绊地走向卡努斯,看上去努力在维持镇静了,可一团抖动的、软而白的羊尾巴,还是暴露了他的无措。
没用的花瓶。
寸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强健有力的、蜥蜴基因伴生的长尾,为甘霖下了定论。
他再抬头时,长鞭已经绞紧了卡努斯的脖子,甘霖双腿弯曲,踩在卡努斯肩膀上,回头看向自己,眼里带着最后一丝侥幸。
“快点吧。”寸头有些不耐烦,“接应的人已经在等了。”
甘霖这才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扯着长鞭往上拉,双腿用力朝下瞪,他动作笨拙,杀人杀得十分生涩。等卡努斯的脖子软塌塌偏到一旁、彻底断气时,甘霖的右手也被勒破了皮,多处血珠沁出雪白皮肉,滴到柔软的地毯上。
寸头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提醒,只朝甘霖点点头:“走吧。”
甘霖连忙捂住手,踉跄着跟随他离开。穿过已被暗中暂停的、复杂的公寓涌风系统[3],两人钻入一辆浮空车。寸头将甘霖推到后排,自己坐到驾驶座,随即发动车子。
浮空车是五座的,算不上宽敞。这么一启动,车窗和挡风都只剩下纯黑色,只有司机寸头的特视镜能看清外头。后座除却甘霖外,还有个满头绿发的年轻佣兵。瞥到甘霖的第一眼,就操着口纯正的公鸭嗓,兴奋道:“哟,这么得劲儿!”
“绿头鸭的发情期不是刚结束吗?”寸头骂了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这叫‘余韵’,意犹未尽懂不懂啊?”公鸭嗓又朝甘霖靠近点,笑眯眯道,“再说了,南柯的人,咱们平时哪儿见得着?也就趁这么点时间饱眼福了——甘霖是吧?哎哟,我都舍不得把你绑起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倒很麻利,很快掏出一卷束带来,要将甘霖的手腕捆起来。
甘霖垂眸,平静地看着那卷柔软如布、扁平的银色金属带。
这东西名唤“绞绳”,顾名思义,其无害只是一种伪装。一旦感知到人体皮肤、并符合其预设的体温区间,它就会立刻恢复坚硬形态,严丝合缝地束缚肢体。随挣扎而收紧,同时释放电流,击溃抵抗。
一旦被捆住,几乎只能依赖磁钥或者特定密文才能解开。但它见血容易失控,出了好些活生生绞断人脖子的事故,颇有点旧世界绞刑架的幽默,如今已经禁止民间使用。
甘霖的伴生基因,注定他的常态体温比伴生绿头鸭基因的公鸭嗓低了两度。因此绞绳在公鸭嗓手中十分温驯,不会反噬使用者。
甘霖乖乖伸出双手,没有反抗的意思。
但,就在绞绳碰到他掌心的霎那,他轻轻嘶一声,随即咬住唇。公鸭嗓动作一顿,体贴地问:“怎么啦?”
“右手受伤了,”甘霖犹豫片刻,小小声道,“破皮,束带勒着会痛。”
他不说“绞绳”,也不说流血,像是压根儿不清楚这东西究竟有多可怕。公鸭嗓借着后视镜,和寸头交换眼神,后者不情不愿地“嗯”一声,补充道:“动手的时候没分寸,是勒出血了。”
公鸭嗓灵活变通,就要来绑甘霖的脖子。这回寸头当即喝止:“我到时,目标已经准备动手,他脖子上也有伤。”
果然,白净的领口上沁着点红,再往里一看,指痕根根鲜明,尽头处都有出血点,这是狮爪留下的印记。
公鸭嗓一拍脑门:“瞧我,差点就坏事儿了!”
他这回谨小慎微,只敢绑甘霖的左臂了。待绞绳凝固贴合,公鸭嗓又在甘霖新奇的神色里,摸出一卷细链,将甘绞绳和车壁融在一处,叫甘霖近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你再忍忍啊,”公鸭嗓啧啧道,“我们也是拿钱办事。就是有点可惜,虽然赚了不少贡献点,但去南柯也点不到你了——你这样的性格,究竟是爬到曙光区,又怎么在南柯活到现在的?”
车内灯光白,落在甘霖柔软的卷发上。他长相介于少年与青年间,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无辜。而当他认真看着什么人的时候,无辜就会伴生出一种纯然的好奇、一种不设防备的信赖。
这种感受在当今这个时代太过罕见。公鸭嗓喉头一紧,忽然有点明白了。
接着,他听见甘霖轻声说:“之后我去了汇织区,如果你想见我,也可以来的。”
公鸭嗓哑然失笑,一时都要分不清甘霖是真纯还是装傻了。只能说甘霖表现得很真挚,不像演的。
看样子,他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究竟是什么。雇主虽然要求他们把甘霖带到特定地方,但从前被送去的人,不出几天就会变成尸体,又被他们带走清除。哥俩儿做的全是死人营生,因而索性一拍脑门,将小队的名字改成了“清道夫”。
“清道夫”成队十余年,手上人命不下百条,早过了善心泛滥、良知尚存的年纪。因而公鸭嗓没打算浇灭甘霖的幻想,反倒故作克制:“那不行,我们很有职业道德的,不能越过雇主,私下同你联络。”
“我到汇织区后,就不是甘霖了。”甘霖低声说,“一旦开始新生活,人生地不熟的,我害……”
他欲言又止。终于,像是鼓足勇气般,他难为情道:“先生,您靠近一点吧。”
这绝非暗示,在性意识开放的郁京,已经可以称之为“邀请”了。公鸭嗓在此刻终于确定——甘霖当真还在畅想新生,太天真,也太滑稽。皮囊与好运带他摆脱了底巢,不过,南柯显然只致力于将甘霖养成一只温驯的玩物。
反正距离目的地,还有半小时的车程。
这样想着,公鸭嗓舔了舔唇角,向甘霖凑近的同时,伸手摁到一团光纽,升起了前后排之间的不可视镜层隔断。寸头厌恶地“啧”一声,将音量拔至最高,才勉强穿透了隔断层。
“你他妈非得随时随地发情吗!”
“催什么?”公鸭嗓也扯着嗓门回应,声音依旧遥远又微弱,“马上就好,这次报酬咱俩三七分。”
此话一出,寸头闭嘴了。后方公鸭嗓已经快到贴到甘霖,甘霖尚可活动的右手却一抬,短暂止住了公鸭嗓的动作。
“先生,”甘霖盯着他,张开修长的五指晃了晃,怯生生地说,“我身上都是伤,用手帮您,可以吗?”
“也行吧,”公鸭嗓有点不满,伸手捋了把头发,急躁道,“别再磨磨唧——”
瞬间,有什么锐物洞穿了他的咽喉,将那个没讲完的字掐灭掉,公鸭嗓骇然睁大双眼。到底是十多年的老佣兵,甘霖随即感觉到左臂的绞绳开始剧烈收缩,知道不出一秒,这东西就该释放电流了。
公鸭嗓喉咙漏风,发不出声音指令,也没法求助。于是这头刚制住甘霖,他就立刻伸长胳膊去摸镜层隔断的光纽。
在将要成功碰到的前一刻,整个小臂都被削掉了。
公鸭嗓喉咙嗬嗬,不可思议地猛一抬首,却见甘霖面色苍白,五官贴得极近,眼瞳与唇却红得触目惊心。
“不……可……”
不可能!
甘霖左臂被他紧紧束缚贴在车边,磁钥不在车里,密文又只有他晓得,甘霖绝对挣脱不得。他刚刚已经向绞绳下达了指令,甘霖本该被电得晕死过去,怎么可能还清醒!
还有洞穿喉咙的锐物,削掉小臂的武器,又是什么?
无数念头在公鸭嗓脑中搅作一团,像密密麻麻的绦虫,啃噬他的神智和理性,又冲撞在五脏,呕吐的冲动使得公鸭嗓猛地弓身,却在下一瞬被掐住了喉咙——
不只是掐住喉咙。
甘霖的右手,已经完全探入他破裂的喉管中,几乎硬生生旋了一圈,将血喷得满座都是。公鸭嗓在即将攀至顶点的疼痛里翻着眼,终于勉强发现了不对劲。
甘霖面上的温驯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一种轻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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