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杨柳》
用过午膳,闲话消食,杨无咎想送柳眉妩回去,却被拒绝了。她热络地挽着何清如,如胶似漆般,直言与何姐姐实在投缘,今晚要同宿一处,不回浣花别业了。杨无咎点点头,面上不见喜色,却也没有拒绝。
当夜,御史府中用过晚膳,柳眉妩拿出叶灵儿的日记,供大家辨认。可即便见多识广精通汉梵如东方凌云,看完也是一头雾水。
“似汉非汉,似梵非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娇娇儿,你在哪里寻的奇书?”
柳眉妩如实道:“今日见到娘亲的手书,想起叶灵儿的日记。我不认得,问了院里的丫鬟们,也不认得。干脆让十三带过来,问问你们。”
“不急的话,送几本回去,让老二认认。”东方凌云建议。
老二不良于行,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长安耳报神,她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她若称第一,便没人敢有异议。
柳眉妩拍手笑道:“那再好不过了!”
一事毕,几人围桌玩叶子戏。柳眉妩一面抓牌,一面问东方凌云:“二哥哥,胡郡守怎么样?”
“当初阿大回京时,我交代了他两件事,一是送去书信,二则取来库档。”东方凌云道,“胡子长的库档。”
胡迁,字子长。
正是胡郡守名字。
何清如问道:“可是胡郡守有问题?”
东方凌云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胡子长一点问题也没有。在其位谋其事,凿山度水,钻井修路,可谓面面俱到。平冤断案,拨乱反正,虽不敢说治下无冤,却也称得上清明为政,年关考核全然是达标了的。”
柳眉妩想到灵犀院里丫鬟们的愤愤不平,加之今日李丹阳所说公廨积压的陈冤旧案,不解道:“若真是如此,胡郡守就该是个公明好官才对,为何治下百姓还会有闲言碎语呢?”
东方凌云不答反问:“娇娇儿,何为公明?”
柳眉妩愣了愣神,答不上来,就听宝儿回道:“公者,不偏不倚;明者,无冤无纵。”
“不偏不倚,无冤无纵,这八个字和胡郡守可没关系。”柳眉妩恍然大悟,冷笑出声,“我记得小茶跟我说过,胡郡守查案会有先后次序之分,三六九等之别。若苦主有权有势,案子便会破得快些;反之则可能查来查去查不清楚,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无头公案。
“如此一来,胡郡守只要保证每年的年关考核无虞,查什么案,为何人查,就全由他自己做主了。毕竟,再厉害的人也是人,不是神,即便任上有几件案子迟迟未破,朝廷也不会拿他问罪。”
宝儿静静听着,恍惚忆起初入大理寺时,狄长春对他的一番教诲——
“既入大理寺,便掌平决狱讼之职,以探诡断案为己任。我且问你,我们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彼时的他似懂非懂,看着堂上金光灿灿的匾额,认真答道:“公明狱讼,天下无冤。”
狄长春却摇头笑了,晃着酒葫芦道:“不对,第一要义应是端正认知。争罪曰狱,争财曰讼,不偏不倚曰公,无冤无纵曰明。可是,我们是人,不是神,再厉害的人也有力所不及之事,再厉害的官也有束手无策之时。所以,你首先要学的,就是学会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凡事种种,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下无冤’四个字,好则好矣,但只适合挂在墙上,谁天天有事没事挂在嘴边,你直接掴他就是。少说空话,多做事,尽了人事,听天命,古往今来,如此而已。”
当时的他不以为然,现在的他依旧如是。
“如此行径,为人不齿。胡郡守欺上瞒下,分明可以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何清如摇头叹道:“断言容易,断案难。胡郡守为人谨慎,凡事又做得滴水不漏,我们轻易可寻不到他的错处。”
东方凌云似笑非笑,“寻得到,寻不到,要等寻了才知道。”
柳眉妩听出话里机锋,再问,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一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的模样。
兴致上来,几人嬉笑打闹,直到夜半时分才肯散场,各自去睡。席间桌上的话儿都说完了,明日又要早起去公廨观审,柳眉妩和何清如上床便睡,反倒一夜无话。
翌日,晨雾将散未散,万物尚在沉睡,安谧宁静,匍匐卧在一团阴湿中。蜀地四时多雨,成都更有“西蜀漏天”之称,随风潜入夜,街巷便结了薄薄的绿,一路蔓延到台阶上。便是公廨檐下蹲的两只狻猊石兽,也披了层细密的青衣。
进门去,远远便见堂外围了一匝人,水泄不通。宝儿和十三开路,柳眉妩和何清如趁机挤到前面。偶有几声不满,见到十三散的碎银,也乐呵呵换上笑脸,自觉低了声音,唯恐打扰两人观审。
柳眉妩并非没见过宝儿堂审,只是大理寺如何,地殊俗异,蜀郡公廨却不见得也如何。加之昨日听房,听到胡安之对胡郡守的评价,心中更是好奇。
遥见堂上青砖暗淡,沁着经年血锈,于阴影处更显森森冷意。正堂悬一幅川主像,旁书“镇水安民,正法无私”八字,恰与“明镜高悬”的匾额同列。画中人白面无须,只眉间一点朱砂,被香火久熏发黑,显得怒目圆睁,任谁看一眼都觉脊背发寒。
透过绘着李公锁蛟的屏风,依稀可辨三道人影。正中那位抬手正了正獬豸冠,口呼“升堂”,手中惊堂木将将拍下,阶下的衙役已齐声呼喝“威——武——”。尾音拖长,混着川西坝子的土腔,如老鸦结群掠过锦江。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为何在屏风后升堂?”
人群中有人提出疑问,不等吵开,有妇在堂上抖开状纸。朱砂指印年久失泽,泛出深色褐斑,她的声音更显凄楚:“大人在上,民妇陈细妹,巴郡夔州人。今日跨郡诉冤,状告谯小爷,伪造借据,拒还田契,勾结官府,逼死亲夫。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再拜陈情,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谯小爷听了,却只冷笑一声,抬脚便踢在陈细妹背上,口中嗤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贱人你还没完没了了!”
陈细妹登时被踢倒在地,叫声凄厉,半天爬不起来。谯小爷还要再踢,忽听耳边一道破风声响,肩胛一痛,低头便见一支黑头签钉入肉中。
“好!”
不知何人率先拍手,围观众人随之骚动,好似炸开了锅。
柳眉妩也有些惊讶,“可看不出,胡郡守平日里八风不动,笑弥勒一般,竟还有这般色厉神威的时候。”
何清如但笑不语,示意她看屏风后。轮廓隐约,依稀可见除了正中端坐,右旁还有一坐一站两道人影。
宝儿笑着解释:“君子精六艺,自然骑射皆通。娇娇儿,你可不要觉得胡郡守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不错。不说旁的,单看这般力度与速度,胡大人的白矢和剡注便差不了。”
柳眉妩闻声回望,看见一对素衣男女并肩而立,先前却没印象,应当是后面来的。
女子问道:“叶郎,什么是白矢和剡注?”
“周礼有云,射分五类,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白矢者,矢透箭靶,可见白镞,谓发矢准确而有力;剡注者,瞄时短促,一发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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