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孟逾舟在，线索追到这里还不算断。

光洗脱罪责还不够，孟逾舟识得瑰市和鬼市的差异，便说明他知道鬼市的信息，更有可能知道其中玄机。

俞蕴指尖摩挲着瑰市的红章，仔细看来，它比鬼市的红章线条更加舒展，柔和，显得不那么危险。

她确实感到十分沮丧，却不愿意为沮丧裹挟，事情还没到绝路，还能寻得转机。

瑰市之行不算没有收获，双槐坊的交易还是要由尚器监典册院出面管控和处理，能消除一桩京城隐患也不虚此行。

孟逾舟大概也预见了池龟拍卖行的结局。

他拿出牙侩面具，看着上面绘制的纹路和镶嵌的宝石出神，又把面具戴回脸上，享受着吹拂到脸上的徐徐清风，里面有初春的潮气。

“不用想了，我不知道鬼市下落，也不会带你们去”

沉默之中，孟逾舟突兀的插了一嘴，打断了俞蕴的盘算。

可他越是这么说，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他这话反而更坚定了俞蕴的想法，孟逾舟不仅知道鬼市下落，看这样子还相当熟悉。

“鬼市流通器灵有异样，作乱数十起，戕害百姓近百人，还牵扯朝中贵人，鬼市这条线卫遣司非查不可”

俞蕴坚定的回答他，红章这件事上她与孟逾舟切磋拉扯三回，孟逾舟每每告诫俞蕴回头时，她都是同样的态度和同样的答复。

卫遣司与她职责在此，决不后退半步。

而站在俞蕴角度反观摇摆不定的孟逾舟，他身为则录郎明知器灵危害还经营器灵生意，卖得确是危害几乎为零的民用器灵。

同时，作为明知鬼市实情的人，孟逾舟三番两次的真诚劝说又像是在担心俞蕴带着卫遣司送命。

内外两面，俞蕴觉得蛮横无理的池龟拍卖行新牙侩不过是孟逾舟穿在身上的假面，就如同他那副装饰骇人的面具，底下的孟逾舟却仿佛有一颗关心他人，热爱器灵的赤诚热心。

不过他所选择的行当和方式在俞蕴看来还是游离于法度之外，并非是真能为民造福的歪路。

毕竟器灵的危害，俞蕴与他都熟知。

提审与治罪是避不开的，即便俞蕴隐约觉得他该有苦衷或缘由，但不该她听，府衙和俞院长自有决断。

不过刚才孟逾舟放弃躲避自己，冲过来要制止她对拍客动手的行为极大的取悦了她，使得俞蕴对他前期种种行为的意见消退了大半。

现在她倒是愿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他改变阵营弃暗投明，多多少少将功抵过，让孟逾舟少受几年牢狱苦。

“鬼市鱼龙混杂，你的畏惧情绪我自然理解，你写下鬼市位置，和你所知道的全部鬼市信息交给我，事成之后我为你上书请功求情，且我俞蕴个人担保，鬼市中人绝对不会牵扯你孟逾舟的名字”

“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这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交易了”

协助捣毁京城鬼市中器灵走私买卖，往大了说，与他个人主持交易行真假掺卖相抵都有可能。

孟逾舟何等聪明，他当然能知道面前的卫遣司司卿虽然冷着脸，但确实是在委婉的帮他。

在那双黑眸沉静的注视下，有一瞬间的孟逾舟想过要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包括他在查的线索，在查的人。

还有十五年前埋在边境黄土下的过去。

俞蕴毫无疑问是可靠的，稳重的，周全的。说到底，事关器灵也是她分内之事，职责所在。

卫遣司人才济济，总好过孟逾舟单打独斗，交给俞蕴处理，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最好的安排。

孟逾舟自始至终望着远处发楞，几年来他的努力从脑海中逐一掠过，一直被他主观回避的事实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还有那张困在孟逾舟噩梦中的熟悉的面孔。

故人何等温柔，即便背后是气氛狰狞的鬼市，来他梦中的故人还是从未让这一切伤害过孟逾舟分毫，只是明明白白的无声诉说着他的软弱和低劣。

其实孟逾舟手里的资料和信息已经足够多，拖到现在也只是因为他下不了手。

而俞蕴代表正派，由她出手名正言顺。

孟逾舟闭上眼，面具之下似有泪痕滑落，掩进衣领后不知所踪。

再睁眼，他重新摇响古旧的铜铃，长帏帽侍女从四方云层中鱼贯而入，各自靠近一条鱼座，手捧的托盘上有数个茶盏，一客一杯，催促拍客喝下。

负责俞蕴和文故知的长帏帽侍女也随他们一同到来，遮脸的纱幔有些松散，侍女没有嘴的脸在其中若隐若现。

俞蕴盯着那处纱幔的缺漏，眼神微微一动。

池龟拍卖行的环境是孟逾舟使用了画卷器灵制成，拍客和他同入画中，见的，摸的，都是画中世界。

文故知的短刀只是普通的铁器，并非器灵，按理说并不会对画中人造成任何改变。

可眼前长帏帽侍女的纱幔并没有复原，这是俞蕴阅尽尚器监典册院所有器灵记录而从未见过的异常现象。

意识到此画像器灵能力不可小觑，俞蕴强压下涌上心头的兴奋，感觉到手心开始隐隐发热。

“贵客，池龟打烊，请您饮茶”

侍女托举茶盘低头，将那唯一一盏茶送到沉默的文故知眼前，礼貌的请他尽饮。

自和孟逾舟争吵过后便无声无息默然站立在俞蕴身后的文故知抬起脸，没有去看那杯茶，而是先去找俞蕴。

他伸手捉住俞蕴的手腕，指尖合拢，隔着袖子将她的手腕圈在掌中，下了几分力道紧握，要俞蕴对他的话引起注意。

“他奸诈狡猾，城府极深，不要掉以轻心”

文故知的目光沉沉，全然不见消极和阴郁，只有预感到危险的警觉，开口时声音低沉，透着沙哑，用只够她一人听清的声音小声诉说。

“济宁军案以文家投敌卖国定案，边境百姓和全体军师都划归敌国管辖，下落不明”

判文家的结果是下落不明，孟逾舟用以讥讽反制文故知时脱口而出的却是害死百万大军。

俞蕴眼神凌厉，反握住文故知，要他不动声色保持冷静。

二人一同看向孟逾舟时，正见孟逾舟回望着他们。

“鬼市之事为器灵事务，我会与俞司卿详谈，知无不言。”

“但你，文大人，无论于公于私，你都没有资格牵扯尚器监典册院的内务”

他摊开手请文故知像其他客人一样饮尽杯中茶水。

“这是盼茶沏出的茶汤，饮后会模糊你的意识，混乱你的思绪，池龟之行会成为你的一场白日大梦，梦醒后，一切都会恢复平静”

不同于对俞蕴的恳切，孟逾舟对文故知说话时语气十分淡然，客观的陈述着茶汤的功效。

池龟拍卖行拍客从五湖四海来，人员虽然经过筛选避开了恶意和匪徒，但池龟的存在终究是需要压下的秘密。

除了拍得器灵的，其余拍客都需要喝下盼茶洗去池龟拍卖行的记忆。

孟逾舟开出的条件是将文故知排除在外。

“你喝下茶，我送他们离开，就这么简单”

俞蕴眉头紧皱，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孟逾舟脱口而出的话太过敏感，直指失去下落的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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