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二人所料，众神仙爱看热闹，最热闹的婚礼过了，关于他们的讨论自然也会渐渐散去。哪吒只在成婚前后几日留居在二郎真君府，此后依旧常住原来的府邸云楼宫，中坛元帅统领天兵，掌驱魔降妖大任，每日忙碌，因此也无人有异议，杨戬偶尔会上天陪新婚的伴侣，但都呆不长久。总而言之，他俩依旧按照从前的模式相处着，并没觉得有半分不妥。

有时杨戬会感到庆幸，还好和自己成亲的是哪吒，换做别人自己多少都会觉得膈应，而现在，自己非但没觉得有半分不适，还因成了亲少了许多麻烦事——至少这回再没仙娥给他送什么东西了，但凡还有点示好苗头的，他都能大方客气地拱手拒绝，若嫌效果不够，那就在后头添上一句“已有伴侣，恩爱非常”，最后在对面或艳羡或惊讶的目光中全身而退，对这套做法，他自己倒是非常满意。数月过去，哪吒今日罕见地不请自来，落到了他府门前。

一身月白色披风的人招呼也不打，直接迈入二郎真君府，开门见山：“听说二郎真君惧内？”

他自知这次又不占理，颇为尴尬地笑笑，替人拿下披风，挂好，又命人奉茶。

“我在龙虎山降妖，方知如今连不成器的妖魔都知道你我成了婚，更知道你我恩爱非常，真君惧内到连只母蚂蚁都不敢瞄一眼。”哪吒语气舒缓，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在喝过一口热茶后方才正眼瞧他，好像在等他的解释。

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既然已成亲，桃花自然要不得。夫妻和顺即是恩爱，我俩难道不和顺么？”

“我在我府里和，你在你府中顺，”哪吒点头道，“还真是和顺。”

杨戬知道他此番并不是真正生气，于是顺着他的话说：“要我说，天底下没有比你我更恩爱的了。”

哪吒放下茶杯，默默将头别到一边，杨戬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哪吒才平静地吐出一句：“师兄，你只说我俩已成婚便足够了，恩爱这种词不是形容兄弟的。”

“你我拜过堂，已经是夫妻。”

哪吒挑眉：“我以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做做样子走完婚礼流程，一年后和离，这可是你说的。”

见他开始认真，杨戬也没了心情，摆手道：“就是开个玩笑，你我自然是兄弟，我也没想反悔。”

“那就好。”

他不想追究这句“那就好”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番对话让他隐隐觉得不痛快，他本想与哪吒顽笑，可对面不接茬，反而气定神闲，好像在面对他的下属，而非自己这个与他相知相伴千年之久的师兄。他不太熟悉这样的哪吒，也没了心情，开口道：“师弟此番来是为了这个？我已经知道了，日后会注意分寸。”

哪吒何等敏锐，漂亮的杏眼眨了几眨，神情又柔和起来：“二哥最近如何？”

“老样子。”

“劳烦二哥帮我收拾间屋子出来，过了这段繁忙时日，我也不必日日在云楼宫整训兵马了，恐怕要在二哥这儿借住一段日子。”

这倒稀奇。杨戬垂头喝茶，没有作声，心中却有了疑惑，他知道哪吒每年有一段时间需亲自整兵，每日有奏表要批，就算不下界除魔降妖，也要时时从奏表中了解各地各处的情况，正因如此，中坛元帅上天以来就没闲过，恐怕比做周营先行时还忙碌几分。如今在过了整训期后搬出云楼宫，另迁别居，这可是头一回。

“有何事么？”

“想想还是二哥说得对，就算是表面夫妻，也是要做做样子的。”

见他不说话，哪吒又问：“二哥，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哪里的话，你要来自然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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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正式搬入灌江口二郎真君府邸的时候，人间刚刚入冬。在天上忙得不知季节轮换的人照惯性穿了身单衣，莲花化身不抗冻，到了灌江口，刚落地便打了个寒战。

杨戬就站在门外迎他，见他到了也不说话，抬手给他披上一件大氅，外层是红色莲花纹云锦，内里是暗红色的绸缎，肩头一层厚实的白羽绒，一见便知是特地给他做的。大氅保暖，他瞬间就站直了，抬眼瞥见杨戬身上也裹着相似款式的氅，只不过换成了棕色，低调许多。

“二哥——”

“先进来说话，你的手冰凉。”

地龙已开，原本神仙不惧这些凡间自然的温度变化，杨戬惦记着他莲花化身体质特殊，才在整个二郎真君府装上了地龙，只为了他来真君府时能舒服些，他也因此十分感动，虽然下界时鲜少碰到人间冬日，但这份用心却是真实的，换了旁人断然没有这样细心体贴。

还好玉帝这厢乱点鸳鸯谱点到了杨戬，哪吒垂眸，心中隐隐庆幸，若是换了别人，他连这些表面夫妻的功夫都懒得做。原本他就想偷个闲，杨戬的灌江口府邸远离天宫，正好合他心意。

进了屋，他原本想说诸如你不必为我多费心，此番只是来借住之类的话，却被房中的布置吸引了目光。房间宽敞明亮，青色的纱帐将卧床分隔成隐秘独立的空间，屋内挂画都出自府主人亲笔，他平日的兵书奏文都被码好了，整齐地叠放在书桌边，杨戬知道他不喜熏香，放了些新鲜花朵和瓜果在屋内，用玉制香炉盛着。

“好雅致的榻，”哪吒拾起竹榻上垫着的墨狐皮毛，“二哥用心了。”

杨戬唇角微勾：“对你我不是向来如此么。”

“这床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些。”

“这样宽敞。”

“多谢二哥。”哪吒眼含笑意，仰头看向杨戬，后者轻轻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饿了吗，我叫厨房给你送些点心来吧？”

“想吃二哥做的莲花酥。”

因为放松，哪吒此时的声音也变得轻软，眼睛弯弯，手缩在大氅内，露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就想着那味了。”

杨戬没有犹豫，自然地点点头：“好，我去给你做，你等身子暖和起来了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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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杨戬端着做好的糕点进房时，哪吒已经靠在榻上睡着了。或许是太过疲惫，他睡得很沉，身子斜靠在榻枕上，身下的墨狐皮落了一半到地上。杨戬放下餐盘，蹲在榻边，见人依旧熟睡，放松下来的手臂还吊在竹榻边，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还隐隐发光，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办法，只能将人抱起，安顿在床上。被他抱在怀中的哪吒像只小猫，安静温顺，被地龙和大氅温暖的身体带着热气，被放到床上后舒服得哼了几声，自己翻了个身继续沉醉梦乡了。

“真是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回桌旁拿起了一块莲花酥：“做了这么久，回来居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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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哪吒的睡眠一向浅，在周营时他就有身为先行的敏锐和警惕，如今做了元帅更是如此，因而如现在这般沉睡不醒就格外引他注意。

真君府已是深夜，他也在桌旁浅寐了会儿，可哪吒依旧半分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他伸手给人把脉，想确定这人只是劳累过度，需要休息，但这一探手，眉毛就皱紧了。哪吒气息紊乱，内力不调，体内灵力横冲直撞，远没有平日那般宁和协调，不是受了重伤，至少也是中了某种直接影响内力的法术，与从前的区区皮肉伤不同。

“怎么回事？”杨戬忍不住自言自语，在他的印象里，哪吒已经几百年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中坛元帅威震四海，三界鲜少有妖魔能伤他。

确认了哪吒的确不对劲后，他放轻动作，快步走出房间，唤了郭申来。

“你去一趟云楼宫，问清楚三太子在来府之前都去过哪儿，做过什么，”杨戬顿了下，轻声补了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想知道。”

“您自然是想知道的。”郭申颇为上道地点了点头。

“……”

“问完后再去药王那儿拿两幅补药，要温和些的。”

听了这话的郭申恍然大悟，对他作了个揖：“二爷，您得注意身子。”

杨戬刚想顺势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好笑，没有理他，回身进了屋。

——————

微风将青色床帐翻起一角，一只套着金镯的手臂缓缓伸了出来，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抓空了。

“二哥？”

坐在书桌前的人立马站起，快步行至床前，见人终于醒来，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吗？”

“六个时辰。”

床上的人变了脸色，迅速起身。见他有些慌乱，杨戬忙上前安慰性地握住他的手：“无妨，想是你来我这儿放松了，我给你检查过身体，除了要多休息之外没有大碍。”

“……多谢二哥。”

“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你总不注意休息，累成这样竟也没缓一缓，到了我府里才放松下来。”

哪吒扶着他的手，起身穿鞋，只冲他笑了一笑，头发也散着，挑了一块冒着热气的莲花酥往嘴里送，杨戬忙将新茶送到他面前：“新到的竹叶青，别噎着了。”

“二哥哄小孩儿呢。”

“可不是小孩儿吗，”杨戬笑道，“多关心你些便说这些话，下次可没有了。”

“下次换碧螺春吧，”哪吒歪头冲他笑，又夹了块点心，“二哥的厨艺又精进了。”

“只会做那几个你喜欢吃的罢了。”

“辛苦二哥。”

“这段时间你就呆在我府里好好休息，不要再劳累了。”

“我若是闲着，那辛苦的就是二哥了，你瞧，才来了一日，二哥又给我做饭又伺候我休息，我怕二哥累着呢。”

“你既然叫我二哥，又为何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杨戬替他添了茶，示意侍从再加些糕点来，眼神时不时往他身上瞟，“晚餐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备着。”

“不用了，我待会儿便歇下。”

“不行。”

这果断的一句回应让靠在桌前的哪吒有些意外。他与杨戬自然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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