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在努力了》
风停了半拍。
崖顶的海雾贴着石面爬行,像一层半透明的纱,把远处探照灯的白光、警车的灯光、枪口幽蓝的金属光,全都揉成湿冷的颗粒,悬浮在空气里。
贝尔摩德的靴跟碾着碎石,每一下都带起细碎的“咯吱”声。碎石缝里渗出细小的水珠,把岩面涂成镜面,照出她执拗的倒影——皮衣裂口处翻卷的皮料像被撕开的夜色,边缘吸饱了血,变成乌亮的漆。
血从她臂弯内侧滚落,把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却提醒着,她是活着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黑田兵卫那句“谁开的枪”的尾音也慢慢消弭无声之后,全场似乎就只剩下贝尔摩德右手五指紧扣的那截手腕——以及手腕以下,悬空二十米的工藤新一。
没人敢再向前半步。在他们的视角里,少年的命只在贝尔摩德一念之间——哪怕她刚刚救了他,他们也不敢赌——甚至从法律层面上也无从谴责。
“对,都别动。”贝尔摩德回过神,重新戴上面具,低声笑,“小心我松手哦。”然而手却握得更紧。
崖边的碎石被她鞋底碾得咯吱作响,随时可能崩落。
忽然——
“啾!”
第二声冷枪。
子弹从东南侧深处的树林钻出,直奔贝尔摩德。
赤井玛丽几乎在枪口焰闪起的同一秒偏转身体,飞快地朝着枪响处靠近,随后趁他不备,反手扣动扳机。
林子里传来人体倒下的闷响,隐蔽的角落里,一名黑衣狙击手的眉心炸开血雾。
——放冷枪的当然不可能是自己人,这人便是先前阴了贝尔摩德一次、仍不死心的组织成员。
可子弹已出膛。
它擦过贝尔摩德右侧腰际,击中的瞬间,皮衣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撕出了一道新的血槽。女人闷哼,膝盖一软,冲击力将她整个人往前推了半步,几乎也要越过栏杆。她靴跟下的碎石终于承受不住,哗啦啦滚下崖沿。
先前爆炸的冲击伤逐渐到了时效,工藤新一身体上慢慢浮现出伤痕和痛感。疼痛使他冷汗直流,他哑声说:“……放手吧。”
“小孩子不能和大人提要求。”贝尔摩德咬牙,手却开始打滑。
血太滑了。
碎石太松了。
这一下,就算是隔着熊熊大火的公安们也看得出贝尔摩德的强弩之末。黑田兵卫高呼:“我们可以谈判,但先让我们把你们拉上来!”
贝尔摩德充耳不闻,偏头看了看波涛阵阵的深色海洋,然后再度看着男孩。明明头部都快充血、青筋暴起,她却笑了:“信我吗?”
没等工藤新一回应,她又说:“Boy,闭眼,马上就好。”
下一秒,她猛地收臂,把少年整个人揽进怀里,纵身跳崖。
二十米。
一秒半。
风在耳边拉响警报,他们与雨滴一同坠入海洋。
水下,工藤新一爆炸的伤痕终于彻底崩裂,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殷红的血雾在幽暗的水中绽开。
贝尔摩德一惊,用最后的力气托住男孩的后颈努力奔向岸边——少年眼神涣散,眼前模糊的夜色、悬崖上扭曲的火光都逐渐蒙上一层浓稠的黑雾。
工藤新一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耳畔,贝尔摩德那堪称惊慌的呼唤、岸上的兵荒马乱,都被水波一层层过滤成遥远的嗡鸣,最终只剩下气泡破裂的细碎声响,渐渐化作午夜冷雨敲打楼梯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
他看到了十六岁时,纽约的那场雨。
梦里的画面总是虚幻的,本不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尤甚。他那时尚未得知银发杀人魔便是贝尔摩德,更无从知晓贝尔摩德就是莎朗,因此记忆最深的竟然是那夜的雨。
那夜的雨很小、却极密。雨丝细得几乎成了雾,却又比雾更执拗,呼吸之间,甚至感觉得到水汽经过鼻腔,浸润整个肺腑,连心跳都带上了潮湿的回声。
莎朗那天执伞的身影出现在梦里,带着淡淡的悲戚。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吗?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什么神的存在,那我们这些拼命生活的人就不会发生不幸了。至少,我可以肯定,天使是不会对我露出衷心的微笑的,一次也不可能。”
随后银发杀人魔的脸取代了女明星冷艳的面容。
工藤新一其实不太记得那晚他对那银发杀人魔说过什么了,对他来说,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不需要雕琢,出口就像是风掠过耳畔,既没有重量,也没有必要收藏——就像他对服部说“推理不分高下”、对灰原说“逃是没有用的”——那些话在对方心里或许被反复摩挲、生出棱角,于他而言却显然没有记忆犹新的理由。
但他在梦里看见了那人的表情。
雨水沿着她伪装的银发滴落——面具能覆盖她的面容,却遮不住眼底猝然裂开的情绪——错愕、震动、甚至不可置信,仿佛少年人刚刚拆开了一枚深埋多年的哑雷。梦中那张面具与刚刚悬崖边贝尔摩德的脸重叠了:同样蹙起的眉头、微微颤抖的唇角,像两荡镜像的涟漪,隔着十几年岁月轻轻相撞。
她在想什么?
也许是错愕于小兰和他毫不犹豫伸出的手,也许是震动于少年少女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也许是不可置信,自己竟然真的还会被这段话触动。
但梦不会给他答案。梦只是稍作停留,紧接着奔向下一场回忆。
漫天细雨倏然凝滞,下一瞬碎作无影的灯光。空气骤然失温,风被关进玻璃囚笼,只剩刺鼻的酒精与消毒水味道在鼻腔里灼烧——是前世白兰地的实验室。
白兰地。论权力他在组织中比不过朗姆,然而他的地位却是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他是真正的科学怪人——他做研究,研究的项目从来没有道德,每一项都劈开伦理的裂缝:人与兽类的嫁接、克隆人在培养舱里睁开水绿色的眼睛、被剪断第23对染色体后仍能微笑的婴儿……
他的每一项成果都被世界唾骂,却也让权力者垂涎。于是,捣毁这间实验室的保密等级,竟高过最终决战本身。
所以无人知道贝尔摩德如何提前得知了消息,更无人知道她为何突然倒戈,替他们铺出一条生路。
这次出现在梦里的是她的侧影。
江户川柯南当时伏在降谷零背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却仍固执地半睁着。赤井秀一歪倒在旁边,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地面,他本人却已经昏迷。
他们本是先遣潜入,拿到资料后却几乎被当场击中——枪栓拉响的刹那,贝尔摩德忽然转身,一把攥住柯南的手腕,带着他们钻进一条未标记的暗道,进到了他们未曾探查到的密室里。她的战术靴在金属楼梯上敲出急促的鼓点,金发被火光映成流动的汞。
而梦里,贝尔摩德跪在树林中,面前是一簇小小的篝火,火舌舔舐着空气,却照不亮她低垂的睫毛。
她一张一张地往火里送文件——泛黄的档案、胶卷、芯片,标记着“银色子弹”的大打文件,还有半张没撕干净的照片:泛黄的纸页上,数个一模一样的孩子麻木地对视着,脖颈后各自纹着编号。灰白的纸灰旋起,落在她手背,烫出转瞬即逝的红点,她却连睫毛都未颤动。
火焰每吞下一页,就发出细微的“嗤啦”声,仿佛潘多拉在盒底冷笑。
降谷零和江户川柯南就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销毁文件,几近于默许。最后剩下的,只有无伤大雅的实验结论、对红方进攻有利的信息,以及宫野志保还在组织里时制作APTX-4869的全部数据材料。
最后一片纸页化成灰烬时,贝尔摩德怔怔地看着那堆火焰。江户川柯南竟从她倒映着火光的眼里读出了释然。
火舌慢慢扭曲,瞳孔里的橙红碎成千万颗金色光斑。光斑旋转、下坠,穿过林梢,穿过夜雾,穿过他伸出的手——最终凝成遥远山崖上真实的星群。他的记忆,终于又回到了决战那天。
贝尔摩德悬在崖边,风衣下摆被山风灌满,像一面褪色的旗。江户川柯南扑跪在崖沿,指尖只刚刚好触及她的手腕。
“抓住我啊!快点!”
但梦里的工藤新一抓不住她,记忆里的江户川柯南也同样没有抓住她。
贝尔摩德那时的表情近乎柔软,唇角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弧度。
“你早已经救了我。这次就不必了——不要自责,我的珍宝。”她轻声说,声音散在风里。
说罢,她轻握了一下男孩僵在半空的手,然后坦然地仰面坠下山崖。她的长发与风衣同时扬起,像一朵逆向绽放的昙花,定格下来。
于是,梦境也像被剪断的胶片,最后一格画面骤然熄灯,坠入永夜。
“别睡,boy,别睡。”
“别睡,坚持一下——该死。”
刺骨的冷意几乎把他整个冻僵,水声在耳廓里翻涌,像深海的耳鸣,又像贝尔摩德被风撕碎的低语。也许方才那场漫长的闪回,不过过去几分钟而已。
他几乎动不了,爆炸的余震终于开始在胸腔里回荡,脏器像被一只粗暴的手拧转;子弹擦过的那处创口汩汩冒血,温热,却很快被海风抽走温度——应该还没到一小时才对?这是,代价结束了吗?
他分不清。他甚至不知道刚刚过去了多久。
时间已经失去了刻度。他只剩下一副灌了铅的躯壳,疼得清晰,倦得昏沉。睡意是黑色的潮水,一下一下拍岸。他想睡,贝尔摩德的声音却像擂鼓一般支撑;他想醒,昏沉的头颅却又把他按倒下去。
贝尔摩德努力把男孩抱上岸,全身湿透。风挟着盐粒,刀子似的刮过她的脸,那一头被海水泡得发涩的黑发,此刻正一缕缕褪成湿漉漉的金。
——克莉斯死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愧疚”这味药吞得够干净,连残渣都用酒精烧成了灰。可此刻,那些灰被腥咸的海风一吹,又死灰复燃,啄得她心口生疼。
她看得出来,男孩身上的伤、咳出的血,都是因为她在公路上炸掉的那辆货车和刚刚为她挡的枪——可以说,现在工藤新一所受的所有伤,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甚至在考虑退路之前先拨打了急救电话。接线员的声音冷静而遥远,她懒得听,只是微微压低声音重复:“我要一辆急救车,流矢断崖下方海滩上,一个男孩,爆炸、枪伤、溺水……快点。”
挂断电话,世界忽然静得可怕。
“别睡,boy,别睡。”她似乎成年之后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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