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来绿满窗》
1.老乌
晚上,我正在拖地,春霞发信息给我说:“小宋,听说银行降低房贷利率了,你的房贷利率能降下。你要去一趟你贷款的银行,和工作人员直接沟通一下。”
我说:“好的!谢谢霞姐!我最近没联系你,也是天天忙着奔跑,因为有狼追着。我现在拖地的。”
她说:“没事!没事!一切安好就行!”
我说:“有些琐事没跟你说,也是怕打扰你。有空跟你说。我现在拖地,过会儿带孩子洗澡。”
她说:“好的!记得去银行谈利息。”
我说:“知道了,谢谢霞姐。”
她说:“后面记得多存钱!”
我说:“知道了霞姐!谢谢你!”
她说:“不用谢,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我们互相取暖,互相鼓励,勇毅前行。”
我说:“好!”
过了些日子,我请假去了一趟银行。到了贷款部,见到了一个女人。
她问我:“你干嘛?”
我说:“我来还贷款。”听到她的声音有些熟悉,我问她:“你是我之前找你办贷款的小英姐吗?”
她说:“是的。”
我说:“我听出你声音来了。”
说:“我也听出来是你了。”
我说:“时间过得多块啊,都快十年了。”
她说:“是的,你的白头发蛮多的了。”
我说:“没办法。生孩子,跟婆婆住在一起,工作上压力也大。”
她说:“你不是《小坛》的编辑吗?”
我说:“现在不是了,生完孩子就被人家给撵走了。”
她说:“你今天是来结清房贷吗?”
我说:“是的。我商贷还剩五万多,我今天想把它结清。我一直把钱留在自己手里,没舍得来还。手里总要有点钱吧。”
她说:“你有手机银行吧,我来看看。”
我把手机给她说:“你帮我看看吧,我就这点家底子了。我把商贷先还上,公积金那部分,慢慢还吧。还得五六年呢。”
她看了看说:“我先帮你预约一下吧,今天是周五,为了保险,我给你约到下周一。周一自动扣款。”
我说:“我不用再来了吗?”
她说:“不用。”
我说:“太好了。我们请假蛮有压力的。”
她说:“你不是请假有压力吗?你就星期天来一楼大厅打个结清证明,然后去市区公积金中心四楼,解押。你就先把商贷的部分解押了吧,别到时候给忘了。”
我说:“好的。我来记一下。谢谢你。”
她说:“对面墙上贴着的。你拍一下就行。”
我说:“好的。谢谢小英姐,我走了。”
事情做好了,我骑着电动车往回赶。路上,我看到了一个人,那是《小坛》的老乌,他站在我右手边。我跟他打招呼说:“乌编辑好!”他估计是没听到。我的电动车就飞过去了。我心里一想,老乌这个人还是蛮有点子的,他平时对组里的人也是相当热情,常给人出谋划策。我要不要去跟他说两句呢。听听他有没有什么高见也是好的。我就把电动车右拐,拐上了人家店面前头。那是一家大型的电动车专卖店,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在围着一辆车忙碌着。老乌就站在那辆车的旁边等着。
我骑着车过去说:“乌编辑!”
老乌看到我说:“你怎么在这啊?”
我说:“我去还几万块钱的贷款!我不是以前自己买的一个小房子嘛。你也离开《小坛》了哈。听说你是主动要求离开的。”
他说:“我是跟我那个同学玩地好,他现在主持那边的工作,把我叫去了。”
我说:“听说乡下轻松,适合养老。”
他说:“也不是,我现在工作量也是蛮大的。”
我说:“哦,你在这儿干嘛的啊?”
他说:“我来洗车。”我看了看,那是一辆新车,绿牌的,电动的,看起来有些豪华。
我说:“这车看起来蛮豪华的,多少钱啊?”
他说:“二十几万。”
我说:“哦,你们有钱。”我把头盔拿了下来,冬天的头盔本来很重,我也是想着跟他多说几句话。
“往这边站站。”他说。
我听了他的话,往马路牙子上停靠的汽车跟前站了站,距离那个洗车的女人和门店前的几个男人远了点。
他看了我说:“哟,你白头发蛮多的。”
我说:“我夜里要带小孩儿,昨天夜里喂了三次奶,换了三回尿不湿,自己被孩子吵醒,也睡不好了。”
他说:“你有小孩儿确实要忙的。”
我说:“要不就被人嫌弃吗,刚生完孩子一年,他们就把我弄走了!”
他用他的右胳膊碰着我的左胳膊说:“你想开点儿。”
我觉得他开始忽悠我了,我又把头盔戴上了。
他说:“他们也是有风险的,天天被人举报,都是被他们自己给平息的。他们是什么样儿的人,别人也都知道的,背后也都议论的。你就是上上班,别想那么多。想开点。”
我说:“乌编辑!我想不开。我哪里差了?今天我就在你跟前说,我的业务哪里差了?我稿一、稿二的时候,是不是业绩都是很好的?经常被表扬的?到了稿三,他们给我最差的资源,就说我搞地差了?我怎么差了?我即使是有一次考核业绩不如同类组合的,我也只是比人家差一分半分甚至零点几分,我也没有差到天上去。他们说我差,我就差了?我怀着孕,我也没有搞差?我怎么差了?”
老乌说:“是的。你工作还是非常认真的呢。跟我似的,我哪里想上乡下啊,都是我朋友让我去的!”
我说:“听说你那里自由。”
他说:“就是不用打卡,天天上自由班。”
我说:“那不是挺好的嘛,在家里准备,到点儿了去,忙完就回来。”
他说:“也没什么好啊,人家都上班,没人跟你玩。”
我说:“哦,说到底,还是《小坛》好,离家近。我是无亲无故,人家就把我给发配走了。我要是有后台,他们能这样对我吗?这两年,我也是见得多了。听说的多了。”
老乌碰着我的胳膊说:“你想开点儿。”
我说:“我想不开!我哪里差了?我贪污受贿了还是徇私舞弊了?他们怕查吧?他们怕举报吧?我不怕!他们肚子里的油水比我多!我跟他们比,我就是一朵白莲花!他们把我挤走,好给他姑奶奶祖爷爷让位置。我孩子才一岁呢,我家里还有个吃奶的孩子呢,他们一点都不给我缓,一群乌龟王八蛋!有一个通人性的吗?他们坐在一起,温和地说,‘宋大省孩子小,让她去,那里轻松,她也有时间照顾孩子。’‘是的,让她去那儿,蛮好的。’我想都想地到,他们把我发配走了,还得说是对我好。”
老乌说:“为了你的身体,你也得想开点儿。”
我说:“我是想地开,我想地开是我知道了这世上有人的心是黑的。有后台有关系的高高地往上走,像我们无权无势的低低地被往下弄。我想不开是他们这样对我。我想不开有想不开的活法儿!不是有发愤著书吗?不是有发愤著书吗?”
老乌愕然地看着我。他或许没有想到我这么刚烈和激烈。他一时也没有兴致再来碰我的胳膊了。
我越说越激愤了。我知道我跟老乌说不下去了,我也该走了。
我说:“我该走了,我请假出来的。”
老乌说:“好好好!你路上慢点!”
我骑上车走了,我忍着自己的眼泪,心里无限地委屈,激愤,我恨不得乘兴去《小坛》,扯开嗓子,把黄温勇这个老王八蛋给大骂一通。
我到了以后,跟春霞发信息说:“霞姐,我今天去把剩余的商贷给还了,谢谢你的督促。我自己懒得去,我怕请假,也怕手里没钱。”
她说:“好啊,无债一身轻。”
我又给她发信息说:“我回来的路上遇见老乌了,我跟他说了几句话。我把他们给骂了。我给你报备一下。老乌跟我说话的时候,还用他的胳膊碰我的胳膊。我怎么觉得这个有点不正常啊。”
她说:“是乌这个人碰你胳膊吗?有些男人老了,可真不像话。”
我说:“你也觉得他碰我胳膊不正常是吗?我还怕你说我敏感多疑,或是被刺激地脑子不正常了,以为每个男人都调戏我呢。不是每个啊。是认识的。老栾,老萧,老乌。老乌的牙齿像是抹了黄黄的马桶垢似的。恶心死了。这些野猪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春的。他以前说跟他差不多大的那些老男人,他说都是他们老婆管地紧,否则他们那么有钱,会在外头找女人。我那时候就觉得谁会找他们啊。太自信了。自己脏地都要生蛆了,真以为不是自己老婆子管地紧,他就会被年轻女人啃地渣儿都不剩呢。他买了一辆电动车。我问他多少钱,他说二十几万。他不会觉得我看上他的钱了吧?!真恶心,就这个鳖样儿的,给我一千万我都难以下咽。我现在都觉得反胃,我要吐了。”
春霞说:“正儿八经的说实话,小宋。哪有去轻易地触碰人家的身体的。这个不允许的。身体,是最基本的界限。他有意无意地去触碰你的身体,实际上都是有意的。虽然表面上可能有的时候是无意的,但实际上还是有意的。潜意识的要求,他就要去做,嗯。”
“话说回来,像我们都挣钱的,我们有自己的工作,对吧?所以我们会觉得这种人很脏很恶心,会跟他刻意地保持距离。但是,你也知道,社会上有很多女性她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别说他这样子,有退休金的,一个月□□千的老头儿,哪怕再脏,又不亲嘴都没问题。不就是赚点儿钱嘛,对吧,还有八九十岁的老头儿。”
“只要有钱,只要男的有钱,不管年龄多大,只要女的没钱,不管年龄多小,她只要想挣钱,年龄越大的越有钱的老头儿呢,反而越容易从他们那儿挣到钱。当然,我跟你说的有可能是超出你的这个想象啊,怎么会这样子呢?实际上,大千世界啊,无奇不有啊。为了钱。没钱,日子难过呢。为了钱,什么都做地出的。”
我说:“知道了,狗娘养的。眼瞎了,看不清他姑奶奶了。他姑奶奶爱吃小鲜肉,要是小鲜肉,就是没有一分钱我也喜欢。就他那个熊样子的,他就是穿着金缕玉衣我也恶心反胃。”
春霞说:“老乌老婆,我知道的,老早老早就知道了。成天待在麻将桌上,饭不吃也要去打麻将,衣服不洗也要去打麻将。听说她那个桌上常年灰蒙蒙的,就是没时间管教孩子,操持家里,成天就爱打麻将,不知道为什么,麻将瘾那么大。老栾那个家伙,他是什么情况呢?反正我是推测啊,我没有听说过他家庭情况。估计也是夫妻感情也不咋地,整天在外面聊骚,一天到晚的。你说是吧,就不像个人。”
2.端午.酒驾
周六早上,老太太看着孩子,我来买菜,包饺子。我把菜一盘盘地洗好、配好,再一盘盘地炒出来。一盘青椒肥肠,一盘蒜蓉虾,一碗冬瓜海带汤,还有买来的半只烤鸭。这是我为端午准备的周六晚餐。光是这些,已经倾尽我所有的厨艺了。我们平时下了班都是煮面,只有周末才能好好地烧一顿饭。炒完菜,我开始洗韭菜,煎鸡蛋,包饺子。老太太带着宝宝出去玩了。我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忙活。灶台上蒙上一层保鲜膜就可以放饺子了。
我包地很快,不到一会儿,那一盆韭菜馅子很快就被我包光了。我又打电话给孩子约了奶粉。
“喂!你这两天有空儿吗?宝宝的奶粉只有两罐儿了。撑不到一个星期了。”
她说:“我这几天都有空儿,你在家吗?我让我同事快十二点那会儿给你送过去。”
我说:“好的,麻烦你了!”
她说:“不客气!”
不一会儿,送奶粉的到了。我赶紧出去开门儿。我刚出屋门儿,电梯开了。老太太带着孩子跟卖奶粉的一起上来了。卖奶粉的手里拎着两箱奶粉还有一箱玩具。
“谢谢!多少钱?”我说。
“2116。”她说。
“哦,谢谢!我还烧着锅,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没事儿!我也要回去了。”她说。
我看着锅洗菜,宝宝跑了过来,她跑到冰箱里拿出来一个黄色的小窝头儿,跑到客厅里玩了起来。
“宝宝!”我说,“拿过来!宝宝!”我边洗菜边说,头都没来得及转。宝宝没有回应。
老太太说:“放下!放下!手冷手冷!”
宝宝不给老太太。
“给妈妈!给妈妈!”她说。
我说:“她的手脏,别放在冰箱里了,用水冲一下,放在碗里,明天我热热吃。”
老太太说:“好的。”
哪知道宝宝拿着那个窝头朝马桶跑去,到了马桶边,一下把窝头扔进马桶里。老太太快速跟了过去,她手上正好有一个塑料袋,那是之前装那个窝头的,她手里套上塑料袋,伸手把那小窝头儿拿了出来。
“宝宝!妈妈打你屁股了。”我说。
宝宝一听,撒腿就跑。我在后头看着,她的小腿儿已经跑地很快,很有力量了。她跑到小房间里,一下子摔倒在地,她自己不起来,看着我,等着我去抱。
我看她摔地不重,就“啪啪”地拍着手说:“好!活该,太皮了!观音菩萨都要你摔倒,惩罚你了。”她自己爬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她又跑到厨房,拿起灶台上一个大碗,没等我走到她跟前,“啪!”那只大碗已经落在了地上,碎成几瓣儿。
我堵住她,又要去打她的屁股,她护着屁股,惊慌失措地说:“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奶奶!”我看她惊恐的样子,就落下了手,把她整棵抱起,树在远离那些碎碗片儿的地方,我再去收拾。
就在我低头收拾的空儿,宝宝来到了浴室,她拿着喷头朝过道里喷着水,哈哈大笑。我又跑过去捉拿她,她又笑着迅速地逃离了。
“你怎么举手投足都能干件坏事!太皮了。你真是步步生厌。”我说。
“小孩儿哦,过过就好了。你还没见过人家真正皮的呢。”老太太说着,拿着拖把去拖地上的水。宝宝看她奶奶拖地,拿着她的绿色小扫把跟了过去。她来到洗手间,把她的小扫把一下按进马桶里。我赶紧跟过去拿起她的扫把,喷上洗衣液和洁厕液就开始清洗。
“这个孩子太皮了!你是来报仇的吗?”我问她。
“不是。”她说。
“你是来报恩的吗?”我又问。
“不是。”她说。
“那你是来干嘛的?”我问她。
“我是来做捣蛋的!”她说,“混世魔王!”
“都是你奶奶说你的吧。”我说。
“《西游记》里不是有一个混世魔王嘛。”老太太说。
吃过中午饭,老太太回去了。我带着孩子准备午睡了,路过那瓶绿萝的时候,宝宝伸手一抓,又把那瓶绿萝连瓶一起拽倒了。
“啊呀!啊呀!”我说。
那瓶绿萝在我的尖叫声中倒了下来,泼了一地的水。幸好,瓶子没有摔下来,我只要去拖地就行了。
下午,我带着孩子给她组装玩具。那是一辆玩具购物车,我装了一个小时才装好。
快到晚上的时候,端午发来信息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同事聚餐。”
我说:“同事聚餐,还是老板请客?”
端午说:“同事聚餐。”
我说:“你们同事怎么天天聚餐的?一个厂里的,比局里的还能聚!公务员都没有你们能聚!你请我,我请你!请来请去请自己!老婆孩子在家里吃水煮青菜,自己跟一伙男的在外面胡吃海塞!挣点鸟钱全塞到自己肚子里去了!你不要喝酒,不要酒驾!”
端午说:“不喝酒,就喝点饮料。”
晚上,我拖了地,带着宝宝一起吃饭。吃完饭,又带着宝宝一起洗澡。洗完澡,给宝宝喂了奶,带着她玩的时候,端午回来了。一身酒气。
“你喝酒了?你是怎么回来的?你酒驾?”我说,“你自己在外面撞死无所谓,你不要影响孩子!你以后不要回来!人渣!”
“没喝酒!没喝酒!”端午说。他一头扎进洗手间。
“你一身的酒气,你还说你没喝酒!你跟你妈一样,撒谎!”
“没喝就是没喝!”端午说。
“你没喝,你身上怎么有酒味儿?”我说。
“那是他们喝的。”他说。
我凑近他的嘴闻了闻说:“他们喝的酒到你嘴里了?你嘴里一股子酒味儿!在事实面前,你居然还撒谎!你害了我还不行,你又来害孩子。你自己死不足惜,你要是被查到了,留下案底,影响孩子,你就是死了生蛆我都不会管你!”
“你鸟嘴能不能少说点!”端午说。
“我少说点儿?你撞着别人,人家把你凌迟都不称心!酒驾是违法的!你酒驾留下案底,害的孩子都不能考编了,任何好工作都不能考了。现在多卷?给孩子增光添彩都来不及了,你还给她抹黑!酒驾害三代!离婚都没用!你拿着我们根本没当回事儿!你就是渣男!”
宝宝看我跟他发脾气,一脸的愕然,也不想理他了。
端午洗澡去了。我跟孩子说:“他酒驾!以后不让他来了,好吗!”
宝宝说:“不让他来了!”
我给我弟弟发信息说:“端午酒驾!幸好没被查到。”
我弟弟回复说:“他这是找死!”接着,他发给我一个视频,视频里,一个女人哭着问她酒驾的丈夫说:“你知道孩子上大学多勤奋吗?”
我说:“我就是看过这个视频才知道酒驾害三代的。端午要是酒驾被查了,我上去把他打成脑震荡。 ”
端午洗完澡出来了,我问他:“你为什么酒驾?你不能找代驾吗?哪个喝醉了的都觉得自己没有喝醉。你没被查到那是你侥幸,你对我们的伤害我永远不会原谅。我们的关系本来就冷若冰霜,你现在再搞个酒驾,你把你的形象彻底给败坏光了。”
端午说:“我找的代驾,没酒驾。”
我说:“你一嘴的酒味儿居然说你没喝酒,你现在又说你没有酒驾。你谎话连篇,你说话就是放屁的。”
端午说:“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说我喝酒就说没喝酒的。我懒得和你解释。”
我说:“我现在不管你喝不喝酒。你喝地吐血,我拍手叫好。关我屁事!我只是求你不要酒驾害我的孩子。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期待,我只想让你不要再来害我们。你找了代驾是吗?你有代驾记录吗?你有截图吗?你撒谎!”
端午说:“我找了,我让我同事帮我喊的。”
我说:“截图呢?记录呢?我打车都有记录,你的代驾记录呢?你不是得自己付钱吗?你付了多少钱?”
端午说:“四十五。”
我说:“付款记录呢?没有是吧?你干违法的事儿是吧?你酒驾的时候想过孩子的未来吗?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你好好带孩子了?你动不动就把她往我这儿推,你还要打她。你在家里根本不想管她,你就喜欢装模作样,把她带到广场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慈父。你们全家都爱装。以后你的事不要跟我讲,你不配。我们之间只是有个孩子,除了孩子的事儿,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你要是酒驾害孩子,我们跟你断绝一切关系。这句话对你终生有效,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端午说。
3.看书的人
一个穿着粉色冲锋衣的年轻的女孩子来借书了,她面部表情严肃,一看就知道她不苟言笑。我见过她几次,她板着脸,不爱说话,我也不知道她行啥名谁,也就很少与她搭话。她来过几次,今天又来了。
“有《聊斋志异》吗?”她说。
“之前有一个老编辑问过,好像没有。”我说。
“那我再看看,不行就看别的。”她说。
“嗯。你随便。”我说。
“问一下哈,你是生病了吗?”她说。
“不是,就是被调过来的。”我说。
“不好意思啊,因为印象中,只有生病了的才会在图书室的。”她说。
“没关系。”我说。
“你原来是哪儿的?”她问。
“《小坛》的。”我说。
“《小坛》待遇好,福利好,还比这儿轻松,你怎么肯来?”她问我。
我笑笑说:“人家领导让我来,我能不来嘛。人家都嫌弃我了,我还能赖着不走啊。”
她说:“要我我就不走,就呆在那儿恶心他们。你怎么没去闹?要我我就去闹,凭什么?”
我说:“我一开始也是委屈,也想去讨个说法,我那时候孩子才一岁呢。他们就对我下手了。可是闹了又怎样呢?说不定人家会对你更差。再说了,我也没那份儿上进心了,不想为他们拼命了。他们爱怎么样就怎样吧,我现在看看书,挺好的。”
她说:“你其实是有的,我懂。你是活活地被打击地。好好地一个人被打击成这个样儿了。”
我说:“我小孩儿小,夜里要换尿不湿,冲奶瓶,经常睡不好觉。确实也遭人嫌弃的。”
她说:“你小孩多大了?”
我说:“现在两岁了。”
她说:“我的也两岁了。”
我说:“我看你这么年轻,以为你还没结婚生孩子呢。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说话。”
她说:“我不想说话。我是新来的,要保持神秘感。”
我说:“你原来是在哪儿的?”
她说:“玉融的。”
我说:“玉融离这儿蛮远的。你上班跑地辛苦吧?”
她说:“我家是青提的。我是因为在玉融上班不方便,想办法跨区调过来的。”
我说:“哦。我不知道这些。”
她说:“这儿的人嘴蛮碎的,我平时不怎么跟她们说话。我跟你第一次见面,你怎么跟我说那么多,你就不怕我是领导的亲戚,转头儿去领导那儿告你一状啊?”
我说:“不是你问我的嘛。”
她说:“我问你你就说啊,你不怕我出去跟别人说啊。”
我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隐私啊,全《喵一生》的人都知道啊。再说了,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我还是很老实的。”
她说:“的确,你一看就很老实,怪不得领导欺负你。”
我说:“我从见到你就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你一直很严肃。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爱八卦的人。”
她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我说:“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她说:“青竹市体育学院的。”
我心里想,体育生啊,怪不得说话那么别扭。
我说:“我还是应该谢谢你提醒我,以后跟人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儿。”
她说:“是的呢,这儿的人可爱八卦了。我走了啊。”
我说:“好的,再见啊。”
我的手指因为下水多,裂了口子。我敲打键盘的时候,我手指上的血碎在了键盘上。我用卫生纸擦擦,继续敲打。
一个年纪大的保安抱了一摞子报纸来了。
“早!”我说。
我跑过去接过保安手里的那摞子报纸:“给我吧,你辛苦了!”
“没事儿!”保安说。
我开始整理那些报纸,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摆放起来。
两个五十多岁的保安进来了。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闲来无事来瞎逛的。
“早啊,看到你们我还蛮害怕的。怕你们把我抓了去!”我笑着说。
他们不说话,手插在裤兜里,优哉游哉地在一排排的书架前瞎逛游。
“呵呵!检查吧,检查检查哪里有地雷。”我笑着,拿起桌上的杯子,也手插着兜走开了。是的,我没工夫跟任何人闲扯淡。谁也别指望我跟他闲扯淡,尤其是男人,尤其是那些油腻的男人。这些男人,天天吃饱了没事儿,都会瞎猜省一些美事儿出来,我知道你们肚子里有多浑。
4.吃饭.喝水
我吃饭的时候就喜欢自己躲在角落里吃饭,我说实话,我真的喜欢一个人吃饭,因为这样清净,不用费心思跟谁絮叨,也不用考虑谁的喜怒哀乐,更不用看谁的脸色,重要的是,我可以自己边吃饭边刷手机。可是因为我这样被废置的处境,人家会认为我是出于自卑或是自暴自弃而选择一个人吃饭。无所谓,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可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吃饭的感觉真的很好啊。
我喜欢在员工食堂的隔壁餐厅里吃饭,在那儿吃饭更省心,因为除了食堂的人和值班的编辑,大部分人根本不会去那儿吃饭。于是,我就在员工窗口打了饭,穿过中间的小门儿,到一墙之隔的隔壁去吃饭。
一个值班的女的端着盘子过来了。
“你怎么不去对面吃饭?”她问我,“对面有空调。”
“这儿可以刷手机。”我说。
“对面也可以刷手机。”她高深莫测地笑着。
我不说话了。我跟她解释什么?随便她怎么想吧。我是自卑,觉得自己不如人,我没脸去那边儿吃饭,好吧?随便你怎么想去。
张菲过去了。她看见我在这儿吃饭,跟我说:“到对面吃啊,干嘛一个人在这儿吃啊?”
我说:“这儿清净,我喜欢一个人吃饭,可以刷手机。我夜里带孩子头疼,我想赶紧吃完回去休息一会儿。”
“你是怕他们看见你觉得你碍眼吗?我就偏在那边吃饭。我碍他们的眼我快乐。”张菲说。
“不是。我倒是觉得他们碍眼。那些油腻大叔的声音我真地一点儿都不想听,他们边吃饭还要边讲话边开屏,我不看不听也是一种快乐啊。”
是的啊,谁能真地理解我的快乐呢。谁能知道一个人吃饭是多么快乐啊。不用听,不用想,不用烦,就对着盘子里的肉、菜和米饭,这对我来说真是一种享受。再说了,我噼里啪啦地忙了一上午了,哪有心思再去听谁说话,哪有心思再去配合谁说话呢。不就是吃一顿饭嘛?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好了。我带着自己满腹的心事去吃饭,吃饭是给我自己补充能量,我吃完饭还要回去继续干。我哪有心思去管别人呢。
我喜欢吃饭,我知道我的食欲很好,我热爱吃饭,热爱红烧肉。我吃饭的时候先吃红烧肉再吃素菜,这符合我的本能的欲望,也符合现实的境况。是的,我现在活地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连吃个饭都没有安全感了。我要上来就先把肉给吃了,免得有一个突发情况,让我连我碗里的几块最心爱的红烧肉都吃不成了。
是的,我爱吃饭,我要好好吃饭,我吃好了才有能量去干。我不减肥,我要满足我的胃,我身上有肉才能扛事儿。我低头吃饭,谁都不管。我的旁边的过道上,两对腿脚从婆娑的大衣中挥洒着朝我走过来了。不知道是哪个小姐或是太太的,我低着头吃饭,不去管她。
韩楚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她用她温柔的手轻轻地拂了我一下:“我上次借的书还没还呢!”她回头笑着跟我说。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的,在她们的眼里,我就是一个被废弃的人,我所有的工作和心思也就是看着傻子都可以看守的那一架架的书,然后混吃等死。她们都是被重用的栋梁之材,只有我是一根废柴被晾在一边,等着自行枯朽腐烂。舍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好事情来填充我的生命了。
殊不知,我的时间比她们的都要宝贵,我过得比她们都要充实。我他妈的比她们都要充满斗志。可是,我跟谁解释?谁信我的解释。我现在是手面子着地了,谁还看得起?我跟她们做那些无谓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让她们去想好了,我要的是去干饭!
是的,去吃!去干!
饭后,我回到图书室里,正准备出去上个厕所再回来午睡。我转过身儿朝侧门儿走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像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走来了一个人。我猛地吓了一跳。
“毛主任?”我讶异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毛学望张开嘴,切着满口的牙,像是一个松鼠似的笑着说,“我来看看书!”
“哦。我还打算午睡的呢。”我还是有些讶异地说。
“你在哪午睡?”他问我说,“我去二楼看看书。”
“我去上厕所。”我说。我低着头远远地从他的另一边走过。
我心里有些气恼,大中午的他来图书室干什么?他要看书他早不来吗?他现在来干什么?他那么大的领导,他想看多少书,他随便拿就是了,他用得着亲自到这儿来看。
我不管,我正常午睡。我需要午睡,否则我一下午头脑昏昏,我的时间等于荒废。我还要干活儿呢。我把我的躺椅拉过来,把我的手机开启了录音。我就开始午睡。空荡荡的图书室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人。我量他也不敢怎么样。他敢来找我的事儿,我就去告他!我这样想着兀自躺下了。可是我没办法安静下来。咳嗽,剧烈地咳嗽。我那时候可能已经得了肺炎了,只是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地震天响地咳嗽着。我听到侧门儿那儿有哗啦啦的声音。可能毛学望觉得我这样咳嗽也是扰了他看书的兴趣,他应该是夹着尾巴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下午的时候,我端着水杯出了图书室的门儿,我想喝水。是的,我很忙,我忙地不可开交。只有吃喝或是排泄,我才肯舍得走出那禁闭我的小窝儿。
外面,天上的白云像两只白狗,一只追着另一只在走。一阵狂风吹过,树上的树叶像雪一样飘落。树叶几乎要被吹光了,她光着腚,裸露着四肢。旁人肯定以为她丑死了要羞愧死了。殊不知,没有花朵和枝叶的装饰。她变得更强劲了。那些枝条像铁条一样伸啊伸晃啊晃。那风在她头上鬼一样吹,那叶儿在天上纸钱儿似的撒。她在祭奠什么?祭奠她曾经为这片天空奉献过的青春与热情,执着与冲动。祭奠她被毫不留情地剥夺殆尽的尊严与热血。那些叶子从半空飘落,停息在地,一个个的,像枯萎的蝴蝶。
我拿着水杯去饮水机前接水喝。我矮矮胖胖,穿着白白的厚厚的羽绒服,像个漂浮着的大号塑料袋一样。
天越来越冷了,我一件件地加衣服,还是赶不上天冷的速度。我站在饮水机前头,56度的温水朝着我的玻璃水杯呼啦啦地流淌。
那些女人来开会了,那些女人捧着会议记录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路上。她们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前来喝水的野兽或是游魂。是的,她们要喝水。一个被废置的女人也要喝水。我知道她们的手里捧着的会议记录是多么高贵,我曾经捧过的会议记录比她们的还要高贵。她们像一群团结紧密的花儿一样向我走来。她们看着我,像看到一个枯萎的花朵,她们脸上的花儿绽放地更加烂漫,她们的笑容变地更加热烈了。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诗词是永不凋零的玫瑰。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来共同领略大美诗词的魅力之光!”作为废弃之人,这样的会议我是没有资格参与的。我听着会议室里的抑扬顿挫的女音,仰起头儿来,把那杯56度的温水灌下了胃。
我看看窗玻璃,那上头的人来来去去,在玻璃上留下匆匆的影迹。那玻璃不言不语。对于它来说,谁来谁去,谁高贵,谁低贱,其实都没有关系,浮光掠影而已。
人都是一样的皮肉裹着一身毛翼,整日奔忙,也不过为的是暂时维持这一身□□,还有这□□上的灵魂的延续。在时间的风尘里,人不过是磨眼里头的豆子,谁白白胖胖,谁干干瘪瘪,谁高高在上,谁被撞破了脑袋,踢肿了脸,也不必太得意。在历史的磨台里,人都会化为齑粉,或迟或早而已。
可是,人还是要活的,水还是要喝的。我又接满了一杯水。走向围墙,看着对面的田野和村庄。对面,土坡上的小路弯弯曲曲地,像是一条蚰蜒,又像是一条黄龙。那黄龙不知道是在往上爬还是在往下滑。那路也不知道是在往上冲,还是在往下走。往上冲要一步步走地坚实,往下走也要一步步地收紧着脚步。总之,是没有一步可以放松的。那条小路,阴天的时候,平淡无奇,像是一条虫。晴天的时候,金光闪闪,像是一条龙。
其实,是虫还是龙,要看你拿他当虫还是当龙。
你拿他当虫,龙也成了虫。你拿他当龙,虫也成了龙。
水塘边上,走来一群鸭子。有的身上一尘不染,抖着光滑可人的毛翼,有的屁股上有一坨泥,拖着肥肥的大屁股踢踢踏踏地跟了上去。
水边,一棵柳树是横着生长的。是的,在其他的树站着生长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是以躺着的姿势生长的。她躺着,仰面看着她身边的那些树对她的俯视着的同情或是嘲笑。这丝毫不妨碍她拥有翠绿可爱的发梢,和弱柳扶风的身段窈窕。她只努力地生长。是的,好好的,活着就好。
或许,她也并不想这样横着生长,或许,她原本也是竖着生长的。
可是,她阻止不了她生命中的风雨轻狂。那场或是一场场的风雨把她的体面给毁掉了。他们把她给摔倒了,他们想让她倒下,想让她去死。
可是,她硬着头皮就是不去死。她硬着头皮要好好地活下去。她就躺在那儿,仰面朝天地躺着生长。谁嘲笑她也好,谁同情她也好。她只顾着赶快生长,其他的,她什么都顾不了。只要她的根还深深地埋在泥土里。她就死不了。因为是躺着的,所以她的脸贴着那湖水,她的心距离那湖水更近。她能够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她能够更清楚地听到大地的声音。
一棵树和一个人的生长没有什么区别。我记住了那棵树,我祝福那棵树。
印象里的冬天没有一点绿色。我想当然地以为,今年的冬天也是一片黑白的。谁知道,到了冬天,我才注意到,原来冬天也是绿色的。远山还是一派青绿,枝头的黄叶经秋复历冬,居然熬到了腊月。地里上了一层严霜,严霜下是蜷缩着的青菜的根茎。它蜷缩着,它确实冷。可是霜底下它的脸还是鲜活的。人们知道,下过霜以后的菜发甜,更好吃了。这么大的霜寒,不知道它的甜来自于哪里,大概来自于它的内心吧。
是的,没有一颗充满糖分的心,如何吃得了这寒霜的苦呢。
地上,砖头缝里,钻出来一丛丛的像是头发丝一样的细细的小草。它们是那么嫩绿,绿的像是它们的春天来了一样。有人说,这是过寒草。这可爱的小生命。多么倔强。它不管这世界是秋天还是冬天,它都要自顾自地生长。这世界已经枝叶枯黄,可是它视而不见,卯着劲儿去生长和繁衍。在这清凉的冷风里,它们那么可爱又是那么坚强。
墙外,一棵树的黑色枝条几乎要伸到我的发梢。毕竟是冬天,它明显苍黑了不少。它像是在泼墨画上飘下来的一样,峭楞楞地站立着,任人家看着它光溜溜的躯体。大概是被冬季的寒冷给唬着了苦着了,它的热情经不住这寒风一次次地吹,它没有了春夏时的青绿和水润。
它自己也不想这么难看的,可是,人生的冬季,任谁也躲不过去。梢头疏乱的树杈像极了它蓬松的头发。远远看去,那头发已经花白了。大概是冷地太久了,在这黑白的冬季,树干也变得苍黑了。一棵树到了冬天为什么会变得发黑呢?尽管我知道它的皮肉是白的它的心子还是红的。可是它外在的面皮确实是黑的。
它黑着脸,收缩着自己的每一个毛孔,好扛住这漫天的寒冷。到春天,只要它周边的温度足够暖,它照样可以灿烂。而今,这黑冷的空气让它没办法不是黑的。身处黑色的深井中的人是没办法笑靥如花的。
东南方的梢头上,挂拉着几片金黄的树叶,像是它仅剩的几个钗钿。是的,它被冬天剥夺了所有的尊严,只剩下这几枚旧钗钿。可是这钗钿挂在它疏松的鬓间,它像是一个黑裙金钗的老妇,越发的憔悴不堪。
它老了,丑了,它苍老的容颜吸引不来黄莺和小燕,它站在那儿像一副骨架。它孤零零的样子让自己都胆寒。那些柳树银杏还努力地保持着一些翠绿或金黄,以求看起来与那些长青的植物一样风光。可它不然,它遇暖则暖,遇寒则寒。它遇暖则掏心掏肺,欢呼雀跃,遇寒则寒透心寒彻骨,冷月无声冷若冰霜。
天上的白云多的像锅里的面疙瘩一样。墙壁上挂着一抹夕阳,像是映着灶塘里的火光。社里又大兴土木了。墙壁钉子上的塑料带子像是有灵魂一样舞动它的双臂跟我打招呼。天空上,原来的那锅面疙瘩又乱成一锅粥了。
来吧!来几场冬风,把那些枯枝败叶清扫干净。让这蓝色的清白的天空肃杀如高悬的明镜。
我端着水杯朝图书室走去。迎面,走来了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他边走边拿着手机打电话。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包工头。他的个子很矮,肚子高高地往前凸起,屁股更加高高地往后凸起。他是包工头,他不好看,但他会有钱。男人有钱就会有女人愿意跟他。尤其是一个寡妇,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会为了孩子而选择跟着他。那一刻,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我一时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想到我的妈妈,她在我们的爸爸去世以后,她是怎样去考虑,她要不要为了我们,给她自己去匹配一个男人。是的,一个寡妇,为了她的孩子,会选择一个可以养活她的孩子的男人,一个她自己根本就不爱的男人。一个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孩子的拖累,她在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会选择他的男人。我的妈妈,那个时候,她拖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啊。我永远都体会不到,那个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怎么没有哭天哭地呢?她怎么还能够那么天天开开心心的啊?
自从我爸爸去世以后,我就慢慢地觉得我的妈妈,她越来越不像她自己原来的样子了。原来,为了孩子,她早就没有了她自己了。她连自己都没有了。你如何要求她还像以前那样笑语盈盈呢?我现在为了我的孩子,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战士。而当年我的妈妈呢?她一个人要带着三个孩子啊?是的,一个女人,有了孩子,她就不能只是她自己了。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女人,为了孩子,可以嫁给她根本就不爱的男人。同样的,一个弱小的女人,为了将来的孩子,为了她将来的孩子可以成为人上人,可以嫁给她根本就不爱的男人。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女人有着别样的伟大。
一个孩子,是无法真正地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的。一辈子都不会。因为你不会过跟母亲当年一样的生活。所以你根本就体会不到母亲的苦和累。母亲是树,她把自己深深地陷入泥土粪堆,只为了让你的生活更加坚实和壮美。是的,孩子体会不了母亲的苦。即使我到了四十岁,还是没有办法去完全地体会。儿女终究是儿女,母亲终究是母亲。
5.跟老公公彻底闹崩
冬天毕竟是冬天。骑车上班,下班了把棉衣闪到一边就忙着做饭,半夜起来给宝宝冲奶。我无可避免地咳嗽了。咳嗽,剧烈地咳嗽。嗓子像是水烟袋一样,呼噜呼噜地。又像是老风箱一样,开始拉弦儿了。去药店里买了几盒药对付着。有那么几天,走路也是有气无力的。不就是咳嗽吗?扛扛就好了。也没当回事儿。
放年假的时候,我去医院里挂了个号。
“拍个CT吧。”女医生说。
“能拍胸片吗?”
“拍胸片看不清楚。有的肺炎也会被看成是支气管炎的。”
“那,好吧。不知道片子什么时候出来,我还要回家烧饭。”
“你去拍一下,我在电脑这里就可以帮你看。”
“好的。”
CT出来了。
“肺炎。”女医生说,“你看看。”
“我哪里看得懂。你们医生才会看。”我说。
“你不会看,我教给你。这些,这些,都是正常的。这些,是散见的炎症。”她指着电脑上的影像说。
“那怎么办?”我有些焦虑地问她。
“要住院。”她说。
“啊?我哪能住院?我小孩还小呢。可以在门诊挂水吗?”我焦急地问。
“你已经符合住院的条件了,我们不能给你在门诊挂水的。”医生说。
“那,不知道,我回到白陆可以挂水吗?我放假了,老太太急着回白陆老家呢。”我说。
“白陆那边,我不知道。你不行,等你回到白陆,你去问问看。”医生说。
“那好吧。实在不行,我就打车去他们那儿的大点儿的医院去挂水。老太太是不可能配合我在青提住院的。她急着回老家。”我说。
回到白陆以后,端午去上班,我跟老太太带着宝宝打车去医院挂水。
“给宝宝也看看吧。她咳嗽地也蛮厉害的。不把她治好,等我上班了还要请假。”我跟老太太说。
“好的。”老太太说。
宝宝的片子拍出来了。
“支气管炎。”医生说,“挂水吧。”
“好,我也想给她挂水。”我说。
“你带着宝宝。我去交费。”我跟老太太说。
我在楼下跑着,交费,取药。宝宝在楼上已经开始哭闹。
“要奶粉!要奶粉!”她哭闹着。
“宝宝要吃奶了。没给她带奶粉。怎么办?已经十点半了。赶着去挂水,她肯定是坚持不住了。那就下午再来吧。”我说。
“好的。午饭去我们那儿吃吧。昨天剩的菜。我让你爸爸热一下。”老太太说。
“好吧。我们打个车回去吧。”
我们到了老太太家里,跟老头子一起吃了饭。老头子递给我碗的时候,又那么奇妙地无意地碰到了我的手。我没吭声儿。
吃完饭。我跟他们说:“宝宝要午睡了。我们走了。我带她午睡。”
老头子说:“好的。下午宝宝挂水,我也去。”
我问:“您今天不上班吗?”
“他今天不上班。”老太太说。
“那好吧。”我说。
“我跟你妈妈下午两点半到你们那儿。”老头子说。
我说:“好的。”
回到家以后,我伺候宝宝喝水、拉屎,又忙了好半天。才开始带她睡觉。
两点钟,老头子老太太来敲门的时候,宝宝还在沉沉地睡着。
“宝宝,醒醒吧。爷爷奶奶来接你了。”宝宝迷迷糊糊地醒了。
我给宝宝穿好衣服。抱着宝宝出门。我们打车来到了医院大门口儿的喷泉边儿。
“来!爷爷抱!”老头子过来抱宝宝了。不知道他怎么那么会控制自己的身体总是会身不由己地剐蹭别人的。我的左边的肩背又被他顺带着剐蹭了一下。我又忍着,没说什么。
我跟宝宝一前一后挂上了水。
“你们两个一起挂啊?”护士问。
“是的。娘俩儿一起挂。我肺炎,她气管炎。”我说。
“宝宝好乖啊,挂水一点都不哭。”护士说。
“是的。她四个月的时候挂水就不哭。”我说。
宝宝在儿童区挂水。爷爷奶奶看着她。我自己在跟她对着的另一排椅子上挂水。我的座位儿跟她的只隔着一条小小的走道。
宝宝毕竟是太皮了,她把针管子给拽下来,掉在了地上。我赶紧走过去捡那条针管子。老头子也赶着去捡。我把针管子捡在了手里。老头子的手又那么神奇地贴在了我的手上。
我的整个的左手面子都在他的手里!我一时管不了那么多。
“护士!小孩儿把针管子给拔掉了!”我对着护士说。
“好的!马上就来!”护士应着。
“护士过来了!”老头子说。
“哎呀!你不要跟我交流!”我不耐烦地跟他说。
“没事儿!”老太太温温和和地说,“还可以用的。”
“不行了。掉在地上了。很脏的。不能用了。”我说。
“没事儿!”护士说着,给宝宝换上了一截新的针管子!
“谢谢!”我跟护士说。
宝宝没事儿了。我实在压不下心里的火。
我厉声问老头子说:“你为什么老是碰我的手?”
“什么?”老头子一愣。
“你刚才又碰我的手!你怎么那么爱碰儿媳妇的手?老公公?!端午的亲爸爸?!”我瞪着他厉声问他。
老头子反应过来了!我在当众戳穿他、揭发他!
“你这个鸟女人,我早就想跟你发火!”他说。
“你十次有八次碰我的手!我忍无可忍!我跟你断绝一切关系!”我站着冲着他说。
宝宝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不说话。老太太看着孩子,也不说话。
我站着,只要老头子冲过来打我,我就甩掉针管子跟他打架。老头子六十三岁了,一米六的个子。我自信输不到他!再说了,还有输液室里的人呢。我不信他们不拉架。
“你以后不许去我们那儿!”老头子说。
“我永远不去你们那儿!”我说。
“我走!”他说。
“你走!”我说。
“你看着孩子,我走了。”老头子跟老太太说了一声儿,转身儿走了!
我的一肚子怨气还没消散呢。我对着输液室里的人说。
“我刚跟他儿子结婚的时候,就在这个医院!在急诊室!他儿子在里头抢救,他跟我坐在外头。他拍我大腿!我跟他儿子结婚办酒席的时候。他儿子开车带着我们。他坐在后排,拿他的咸猪手扒我的左边的肩膀。孩子平时生病看病,全是我的。他难得的来一次,刚才他又碰我的手!我的整个的左手面子都在他手里!天底下有这样的老公公吗?叔叔!大爷!”我对着众人说。
输液室东边的一圈椅子上,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他们也在挂水。他们不说话。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人对着一个年轻的小男生坐着,陪着他挂水。也不说话。
“像这样的,就要少接触。”过了一会儿。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妇女说。她坐在正南面的那排椅子上。她的七八岁的儿子正在挂水。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
“我已经跟他少接触了呀。”我说,“我们一年就回来几回。去他家吃个团圆饭,他十次有八次碰我的手。他的手怎么那么神奇那么爱碰儿媳妇的手的?妹妹!你说我们这一辈子,跟男同事,男领导接触,有几个人会碰你的手的?怎么一个老公公,老是碰儿媳妇的手?我们回来这两天,我跟我老公都没碰过手。他一个老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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