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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到来绿满窗》

23. 秦桂桂

1.我妈妈去我弟弟学校,我弟弟跑开了

我们家里,堆满了破衣烂衫,没有一个像样的板凳,没有一张像样儿的吃饭的桌子,甚至没有一双像样的筷子。那些破破烂烂不干不净的衣裳,装在一个个的化肥袋子里,我妈妈舍不得扔,几十年如一日,一直原原本本地放在那里。冬天盖的被子,每年用完了,也不拆洗,再原原本本地塞进袋子里,明年继续。

我妈妈很忙,她没有时间拆洗。我妈妈总有缝不完的化肥袋子,补不完的破破烂烂,所以,她根本没有时间。只有不知道过了几年,实在太脏了,她才把被套拆下来洗洗。这种拆洗只限于她自己的,可能因为她觉得她自己的太脏了,我们的都不脏吧。破破烂烂太多了,招来一屋子的老鼠横行霸道。我们的床底下是妈妈放的厚厚的稻草。夜里,我们躺在床上睡觉,隔着一层席还有一层稻草,老鼠就在身子底下一拱一拱地钻过去了。

记得以前在山东,我爷爷自己发明了一个老鼠夹子。那是用一块大石头做的机关。老鼠只要经过,那大青石就会落下,老鼠被死死地压在“千斤闸”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个家里的鼠患还可以这么严重。

我曾经百发百中地在桌子上扑住一个灰色的老鼠,那老鼠被我牢牢按在手心儿里,老鼠跟我的手掌心之间还隔着一层塑料纸,天时地利,我本来可以凭一己之力,干净利落地把老鼠给弄死的。这时,我亲爱的妈妈走过来,好心帮我来了。结果,她有板有眼地把我手掌心的塑料纸一点点捏起来,往上一提,“蹭”地一下,那只被我按在手心儿里的老鼠被她给放走了。

我妈妈的床底下,有一个大筐子,框子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旧鞋,当然是人家给的,当然是穿过的带着泥土和臭气的。我妈妈就任其放在那儿,永远放在那儿。

后来的一天,治保主任来我家跟我妈妈说话,说了半天,临走,说了一句发人省醒的话,“三姐!恁床底下怎么那么多臭鞋头子的!”我妈妈这才如醍醐灌顶,赶紧把那筐子鞋头子,抬着转移,等风头儿一过,那筐子旧鞋头子又大获全胜地卧在她的床底下了。

光说没人愿意来我家串门子,谁要来啊,这样的环境,我自己都不愿意去。我妹妹脾气好,心态好,对我妈妈对我们家的治理没有任何异议。我跟弟弟早就反反复复提议、抗议,可是我妈妈总是无视于睹、无情打击。我没有见过六七十年代是什么样子,但是,看看我家,估计,六七十年代,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陈旧、拥堵,这就是我妈妈为我们营造的读书的环境。噢,很抱歉,我妈妈根本就不知道,读书还需要环境。

我妈妈是五八年出生,正是□□的时候。我妈妈那时候还刚会走,被饿地不会走了。所以,她对一粒粮食,对一丝布,都视如己出,异常珍惜。我家的剩饭剩菜,酸了、坏了,我妈妈还是舍不得倒。为了她的凤体安康,我们都苦劝她不要再吃那已经发馊发霉的饭菜了。我妈妈可不行,非得吃。谁给她扔了倒了,她跟谁不拉倒,又吵又闹。谁没事儿天天跟她吵架呢。最终是我们败下阵来,看着她吃她的长毛的煎饼和馊了的饭菜。

“恁都没经历过歉年。歉年,人饿地肚子上就一层肚皮,里头的肠子都能看到!虚青虚青的!老百姓饿得都去啃树皮,有的人家把豆稞子泡泡,上碾轧碎了吃。小孩吃了拉不出屎来,大人用手一点点儿地给往外抠。”

“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酸了长毛了不能吃。吃了会生病!”我们说。

“哪儿的事儿!没事儿!能吃!”我妈妈满不在乎,“恁大松龄大爷,为什么叫‘大肚子’?就是因为歉年,光想吃,吃不饱。”

“大松龄大爷的肚子现在也大!”我说。

“恁大松龄大爷,现在那肚子里头都是油水喽!人家生活好,小孩少,不吃干什么!像咱家,不是靠我省,都吃了喝了,钱搁哪里来啊!”

大松龄大爷住在长柱大爷爷家前头。他家三口人,松龄大爷,松龄大娘,还有他们的女儿刘丽。刘丽是抱养来的,跟我妹妹年龄差不多。

“人家刘丽现在都不吃饭,天天牛奶面包。恁小妹哪有!”我妈妈说。

记得以前,在山东,妈妈还是好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南乡,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妈妈的长头发剪了,只剩下比男人的头发还要短的一头白发,衣服也是破衣烂衫,穿了一年又一年。大冬天的,棉袄里头穿一件厚毛衣就可以了,妈妈却非要穿几件薄衬衣。导致她的脖子里,有很多衣领子,白色的、蓝色的、军绿色的,层层叠叠的衣领子,几乎让人数不清。她也不嫌穿脱麻烦,就这样穿着。

“咱妈妈光说人家,就咱这个家庭环境,我以后就是带一个媳妇回来也得散。谁跟?!”我弟弟说。

“那你以后说了媳妇不要带回来。俺不稀罕!”我妈妈说。

“别带回来!”我也说。

“遗传!你看咱姥娘家,还有咱二姨家,都是这样,破破烂烂的!”我弟弟说,“一个比一个邋遢!”说“邋遢”也许过了,我妈妈也是每天把屋里和院子里扫地干干净净呢。可是家里东西堆积如山,洁而不整,老鼠成群结队,那不叫“邋遢”,那叫什么呢。

我家里邋遢地一塌糊涂,我妈妈还不承认。

“我爱干净,我天天早起扫当天井!”我妈妈还自夸自己爱干净。

我们都面面相觑。

“干净嬷嬷肮脏死,临死夹着一腚屎!嘿嘿!”我妈妈自己笑自己。噢,按迷信的说法,一个人生前越是爱干净,越是死地很脏。如此倒推,我亲爱的妈妈,大概不会死地很脏了。

我家里脏、乱,我跟妹妹是不敢胡乱作为的。只有我弟弟,才敢壮着胆子动一下她积攒的那些破破烂烂。

有一天夜里,他的房间闹“鼠患”,闹地他无法安歇,他一怒之下,把他房间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破烂玩意儿都扔出了门儿,然后抄起扫帚把地上的老鼠屎、老鼠尿清扫一遍。此时此刻,我妈妈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对着我弟弟的房间,咒骂了起来。

“长瘊了!该死了!我好好的东西给我扔出来!”我妈妈咬牙切齿地骂。

“不扔留着喂老鼠!留着殉葬的!”我弟弟十分生气地恨恨地骂,“我扫出来多少死老鼠!老鼠屎!瘟臭!”

“都留着给你殉葬!”我妈妈也七分生气地恨恨地骂道,“老鼠多!老鼠多!谁家来没有两窝老鼠,三窝燕子!”看来,我妈妈是准备跟老鼠和平共处。

“走到哪儿拾到哪儿!跟拾破烂的似的!都堆到家来!下脚儿的空儿都没有!”我弟弟边往门外头赶那些垃圾,边嘶吼着说。

“都嫌我拾破烂!都嫌丢人!要是把卖破烂的钱给谁,谁都高兴!”我妈妈愤愤地说。

我弟弟是男孩子,随便她骂,顶多咒他死。我跟妹妹可没这个胆子,我们是女孩子,我们要是动了她的破烂,她一定会把我们骂死。何况,我弟弟是男孩子。她对我们三个,看起来一样地疼,不偏不倚,但在她的内心深处,我弟弟是她的“根儿”,她对他还是异常的崇拜和恭敬的。随着我弟弟越长越大,我弟弟说话越来越好使了,我弟弟是这个家庭唯一能“降服”她的人了。

我弟弟跟凡庄的很多男孩子一个学校,人家对我家知根知底。我家的环境,不是贫困两个字那么简单的。我们不是要一个多好的环境,而是要我们的妈妈少一些破破烂烂,多一点板板正正。凡姓近房对我们的排挤,我家艰难的生活条件,和糟糕的生活环境,凡庄的那些男孩子一清二楚,他们肯定会瞧不起我弟弟。我弟弟因为压力大而成绩不好,也得不到老师的关照。更得不到其他同学的尊敬。他的精神上没有任何支撑。我弟弟的处境比我要难得多。

秋冬季的一天,我妈妈来找我了,她见了我,闭着眼睛、张着嘴,哭地合不拢嘴。那是在我学校里,她很少这样。

我问她:“妈妈,你怎么回事啊?”

“我去鸿雁学校了,给他送了几个煎饼。”我妈妈怀里抱了一沓煎饼,用透明的塑料纸包着。那卷煎饼看起来硬硬的,旧旧的,也不是新烙的,她怎么突然想起来给鸿雁送煎饼的?天冷,她穿着一件把红色的褂子翻过来,再自己动手缝好的“新衣服”,戴着一顶不知道谁给的绛红色的线帽。

“课间操,鸿雁看到我,‘我不要!我不要!’说完就跑了!”我妈妈哭地兀兀陶陶的。

我弟弟正在上初中,他的学校就在我学校不远的地方。我妈妈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抱了几个煎饼就给他送到学校了。她看我弟弟不但不要煎饼,还撒腿就跑,显然是心酸无比,伤心透顶,一时想不开,故而大放悲声。

我可以理解我妈妈,她千辛万苦,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学,儿子却嫌她衣衫丑陋,在大庭广众之下,莘莘学子之中,给他丢脸了。老母亲怎能不伤心。

但是我又特别理解我的弟弟,我理解他长期“被丢脸”的无奈、心酸甚至恼恨。

虽说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可毕竟是世人眼光凶,人言可畏。我知道自己穿得不伦不类的母亲出现在校园里,给孩子带来的压力、痛苦和自卑。她的孩子需要多强大的勇气,才能假装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和深藏在别人内心的鄙弃,又需要多强大的毅力,才能揣着那颗被自卑击倒的内心,强撑着把头抬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学习。

我的弟弟,还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一个内心和智力并不是天生有多强大的男孩子,他情愿哪怕自己少吃一顿呢,也希望母亲能照顾他一点点的颜面,穿地得体一点。

大庭广众之下,弟弟看到穿着糟糕的妈妈,推开她就跑开了,我妈妈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是我却可怜我幼小的弟弟。我也扛着同样的压力,可是我出于感恩只能全盘接受。我不会跑,我也不会躲避。我知道我躲避了以后会更加难堪,我只能强装镇定,装地若无其事,来使我显得无比绅士。

可是我的母亲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把自己的血汗喂养了自己的儿女,她也亲手用穷酸和邋遢把自卑和压力喂到了儿女的骨子里。儿女被内心的自卑和别人的鄙视压地抬不起头,喘不过气,背着巨大的压力,哪里还有力气再去学习。一向精明强干的妈妈至死也不会明白儿女的痛苦和压力。她只知道让孩子穿暖吃饱,她不知道,孩子的自尊也很重要。

她不懂,她一辈子都不会懂。所以,我弟弟不理她,她才会异常失态和悲痛。

“这个煎饼给你吧!”我妈妈心酸地说,她也是不想带回去了。

其实,我也不需要那包煎饼。可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是万不能拒绝的。

我说:“行!”

我陪着她走走:“没事儿的,妈妈,鸿雁不懂事儿,你别跟他计较!”

我妈妈还是哭地合不拢嘴:“小鸿雁哎!要不是恁妈妈哎!你能上学!”

我看着她哭,既同情又不是很同情。她不知道,她给儿女带来的痛苦是想说没处说,想哭没处哭的。她的儿女,还在艰难地上学,这种艰难在那些破破烂烂的助力下更加艰难了。

我陪着我妈妈在校园里的小路上走走。

“你要上课了吧?我回家了!”我妈妈说完就转身擦着眼泪走了。

2.我的同桌秦桂桂

我的同桌叫秦桂桂,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个子不高,有些矮,眼睛大大的,牙齿白白的,说话轻轻巧巧,仿佛声音不经过喉咙,只在唇齿间环绕。

每次早读课的时候,班主任张科老师双手插兜,默不作声儿地到她跟前一晃,她就跟着推门儿出去了。剩下我们一班人等在教室里读书。

天天如此,每天如此。今天必然也如此。

他俩出去谈话,按理说,也没招谁,没惹谁。可是,很多同学,都在背后议论。

“老地七里咔嚓的了,还那么骚!”这是说我们的张老师了。

“听说她老婆抱着孩子在校长室门前哭,校长也管不了!”

“秦桂桂真是的!也不嫌他老!”秦桂桂家境也是不好,她只有爹,没有娘。她爹一个人辛辛苦苦地供她上学,说起来,她也是一个苦孩子。秦桂桂平时性格温和,对我也不错。我们读书读累了,还一起说几句话。

我们班主任张科老师教我们语文,也是多少年的老教师了。他上课的时候,在黑板上的右下方写下四个字:掷果潘安。

“潘安,是晋朝的美男子。呵呵!他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张老师顿了顿,“他的车走到大街上,引来美女无数,纷纷往他车上掷果子。呵呵!因此,他被称为‘掷果潘安’”。

我们桌面上摆放着印刷粗劣的复习资料,呆呆地听着,不知道张老师为什么要讲这个。

张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力能扛鼎。

“力能扛鼎,说的是项羽。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在垓下被围时,他因为酒色伤身,最终无法冲出重围!呵呵!”

张老师一副很有才华又很有风度的样子。是的,张老师的确很是风骚,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才华嘛,这件事儿还有待考证。

张老师个子不高,也是眼睛大大,说话斯斯文文,细声细气,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年近四十,他有些中气不足,阴柔有余。秦桂桂听地很认真,我们也听地很认真,可是心里都在想着他跟秦桂桂的事儿。

那时候,我的英语老师姜老师对我很好。她那时二十四五岁,刚结婚,还没有孩子。她的丈夫也是英语老师,叫马军。她知道我家里穷,就把我叫去学校家属院六楼她家里。

“我把我以前上学的衣服找了几件,给你带过来。你看看合不合适。”姜老师跟我说。

这些衣服里,有玫红色的大衣,还有胸前织着白色的可爱的小猫咪的毛衣。每一件都很漂亮,我都很喜欢。

“老师,你上学的时候就有这么多漂亮的衣服穿啊!你家庭条件很好吧。”我说。

“还行吧,我就姊妹俩。我当时跟你马老师一个班。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谈了。”姜老师笑着说。看得出来,她很爱她的丈夫。

后来,姜老师又让我去她家,她给我五十块钱。

“我跟你马老师商量了,以后每个月资助你五十块钱。你留着做生活费。你妈妈太辛苦了。”姜老师说。

“啊!这怎么能行呢。老师工作也辛苦。”我惶惶地说。

马老师说:“没事儿,我一个月,摩托车少烧点油就够了。”

以后每个月,我总会在学校某个角落,遇到某个同学。有的我还根本不认识他。

“姜老师让你去他家。”那个同学告诉我。我就知道,是姜老师让他捎信给我了,我就抽空去姜老师家,姜老师让我在她家吃饭,临走还给我五十块钱。

我有时在学校里遇见她,她正在逗校医刘老师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儿朝她喊一声“妈妈!”她就温和地把他抱在怀里。她跟校医刘老师处地好,还认了刘老师的孩子做干儿子。

我喊她一声:“姜老师!”她抬头看看我,对我说:“你明天中午来我家一趟!”、

“噢!”我说。

“你去吧!”姜老师说。我就进教室去学习。心里想着,姜老师是去找刘校医玩儿,还是故意在那里等我呢。

这以后,我妈妈每个星期给我的生活费就自然地少了。

有一天,我妈妈去学校里给我送饭,我看到她自行车后座儿上的袋子里装地滚滚的,我以为是白馒头。我就问她:“妈,你给我蒸的馒头啊?”

“咱家哪蒸的起馒头哎,我蒸的窝窝。”我妈妈边说边把袋子从自行车后座儿上解下来。我把那个袋子拿回到宿舍里,她就在楼下等我。

她只给了我饭,没给我钱。她走的时候,我送她出去。我妈妈准备回家了,她让我回去吧。我跟她说:“妈妈,我这个月没有钱了。姜老师没有给我。”

我妈妈听了一愣。她赶紧从自己的身上、兜里四处摸索。

终于,她从裤子兜里掏出了几十块钱,递给我。

“呐,你先拿着,要是不够。我回头再给你借。”

我说:“够了。我省着点花。”

那时候是春夏之交,我怀疑自己感冒了,就去学校的小诊所量体温。校医刘老师是我们原来班主任戚亮老师的老婆,人据说长得很美,与我们戚老师育有一幼子。

我咯吱窝里夹着体温计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刘老师走过来,问我说:“还好吧?”

我说:“还好,就是怕感冒,期末复习了嘛。”

“嗯,我看你穿得怪多,也可能是热感冒。”她说。

“噢!”我说,“我很有可能是热感冒,我怕感冒了耽误考试,故意穿地多了。”

“宋大省,你认识秦桂桂吗?”刘校医问我。

“认识,她是我同桌。”我说。

“她跟你英语老师的老公马军好上了,你知道吧?”她问我说。

“我不知道,不是都说她跟俺班主任张老师好吗?”我说。

“你说张科啊,那个老男人,她哪看得上,张科倒是想来!”啊!原来如此。

刘校医恨恨地说:“男人都是猪!是狗!我都流产了两个了!”刘校医皱着眉头说。她是在恨我们以前的班主任戚老师了。

“要是秦桂桂去找戚亮,戚亮也行!”她咬牙切齿地说。

啊?!我的脑袋好像被雷轰了一下。

“要是你去找他,他也行!”她又说。

啊?!我的脑袋又被重重地轰了一下。我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设想,立刻陷入巨大的惶恐和疑惑之中。

“谁要是敢招惹戚亮,我就把她的窟窿撕烂!”刘校医恨恨地说。

我没谈过恋爱,视恋爱为洪水猛兽,据老师家长的教诲,好像一旦踏入爱情就会万劫不复。我不想万劫不复,也没有谈恋爱所需要的美貌和漂亮的衣衫。我虽然没接触过爱情,但是,在刘校医的恨恨里,我还是听出了她对自己丈夫的深爱和不确定。我不会去勾引她那个耷拉着黄黄油油的面皮、身形和嘴巴都有些发瘪的丈夫,她应该也知道我没那些心思。我也能确定,她的咬牙切齿地发狠,不是针对我。刘老师跟我说的关于秦桂桂的事儿,我还不太相信,这是不是谣传呢。秦桂桂再怎么说,还是个学生,尽管比马老师小不了几岁。

我就问刘老师:“马老师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你不相信?”刘校医说,“那天晚上,我看到楼道里有两个人抱在一块儿,那个男的看到我,‘蹭’地跑了,就留秦桂桂在原地。那身影是谁,我能不认识?就是马军!我跟姜红说,你赶紧怀孕生孩子!生了孩子,秦桂桂就没办法了。姜红她不是一直没有孩子吗,所以她认了我的儿子当干儿子。人家都说认一个孩子就好怀孕了。”

没过几天,又是一个下午,我吃过晚饭去教室上晚自习。

姜老师站在校园里的小花圃里,她看到我,把我喊住:“宋大省,你让秦桂桂来找我。我在医务室等她。”姜老师穿着红色的长裙,梳着黑色的低马尾,黑黑的头发垂在后背上,又温婉又漂亮。我进了教室,看见秦桂桂,就告诉她:“姜老师在外面,她说她在医务室等你。”秦桂桂一言不发,出去了。

后来,她回来了。脸色很伤怀的样子。

“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们三个到一起,姜老师让马老师选择。她说,如果马老师选择姜老师,我就永远退出。如果马老师选择我,她就永远退出。”

很显然,马老师选择了姜老师。

秦桂桂虽然难过,但是并不恼恨:“是我对不起你姜老师!”

她知道,我肯定是站在姜老师这边的。

“我每天早上跑步的时候,都会对着家属楼的灯光,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秦桂桂接着说。

我也知道家属楼的灯光,那些灯光像是流星一样垂在半空,照耀着我们疲惫不堪的早上。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去惹马老师呢。”我忍不住说她。

“你以为只怪我吗?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把一溜儿小纸条拿了出来。那纸条是从信纸上撕下来的,有二指宽。上面用铅笔写着两行字:“秦桂桂,对不起!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妻子,我不能挣脱禁锢我的枷锁,对不起!”字写地方方正正,大大方方,很有力度,很漂亮。基本上可以断定,那是马老师的字,因为姜老师的字也是这样。

我虽然不赞成秦桂桂这样做,但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秦桂桂不去打扰姜老师的生活,她也不可能真的能代替姜老师在马老师心目中的位置。

晨读课上,开小差儿的时候,秦桂桂就跟我说:“你知道马军的‘军’,到底是哪个字吗?”

我说:“我不知道。”

“是这个‘君’。”她写给我看。

教室门一开,班主任张老师推门进来,又把秦桂桂叫出去了。他们讲什么呢,有什么好讲的呢?每天如此,每天如此,秦桂桂不要学习吗?

姜老师生孩子了,我们都很很高兴。

秦桂桂跟我说:“听说姜老师生孩子了,我买了一身小孩儿的衣服,你帮我捎给姜老师吧。”

我怕姜老师不高兴,就没答应。我说:“我不敢帮你带,我怕姜老师生气!”

秦桂桂见我不帮她带衣服,当然生我的气了。我们俩谁也不理谁,开始闹意见。她每天冷冰冰的,摆脸子给我脸色看,我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她介入姜老师和马老师之间的感情,这个话题,一般情况下,我还不太好意思直接跟她说。我拒绝帮她带小孩儿的衣服给姜老师,我觉得我的做法无可非议。如果秦桂桂不能理解,非要生我的气,那我也没什么好跟她解释的。这需要解释吗,她自己不清楚吗?她跟姜老师是情敌呀,姜老师看见了她买的衣服只会生气,她怎么会给她的孩子穿她的情敌给他买的衣服呢?

回到家,我把姜老师生孩子的事告诉了我妈妈。

“姜老师生孩子了?”我妈妈说,“俺得去看看去。恁姜老师对你恁么好。”

“你怎么去看啊?”我问我妈妈。

我妈妈说:“俺挎上一箢子鸡蛋,买上二尺小花布儿,带着笑笑,去她家看她。”

“我还得上课。我就不跟你一块儿去了。等我下课再去。”

我妈妈说:“你上你的课。”

“秦桂桂让我帮她给姜老师的小孩儿带衣裳,我没给她带。我怕姜老师生气。她跟姜老师是情敌,姜老师看到她给小孩买的衣裳,能不生气嘛。姜老师不但生她的气,还得生我的气。”

我妈妈说:“那可不行,姜老师还在月子里,可别气着她!”

我说:“秦桂桂怎么恁么多鬼心眼儿的?跟个大人似的,她怎么知道要给人家的小孩儿买衣服的?她以前跟马老师不清不楚,现在跑来给姜老师的孩子买衣服,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吗?姜老师能高兴吗?”

我跟秦桂桂之间的冷战,原也无事,充其量只是两个小女生之间的事。这时候,我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还有些理直气壮。可是,不要忘了,秦桂桂身后有我们班主任这个老男人。是的,班主任张科这个老男人是秦桂桂的蓝颜知己。这股子风儿,秦桂桂早晚会吹到张科那里。

果不其然。一天,原本每天雷打不动地推开教室的门,来找秦桂桂的张老师,把我叫出去了。完了!张老师出马了,表面是来斡旋,实际上是来帮秦桂桂来了!人家一男一女,里应外合,我完了!

张老师煞有介事地跟我说:“同学之间,气量要大一点,秦桂桂对你很好,你不该那样对她!”

我那时还是十八岁,还不是三十八岁,还不知道遇到蛮横的领导要尽可能服软,要卑躬屈膝,要装孙子,要让他觉得你没有任何忤逆。凡事都要顺着他,凡事都要“奴才罪该万死!”我那时竟然很悲愤地跟我的班主任张老师一句一句地顶了起来。

“我怎么对秦桂桂不好了?她要我帮她给姜老师送小孩儿的衣服,我不帮她送,她就怪我吗?她跟马老师什么关系她不知道吗?姜老师怎么会要她的衣服呢?她这不是气姜老师吗?姜老师还在月子里呢。”

张老师显然不想听我分辩。

“你小小年纪,不要管大人的事情。马老师的事情,也不全怪秦桂桂。”张老师盯着我说。他说话还是慢条斯理地,我看得到他嘴唇上的白色的、黄色的胡子茬。奇怪,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中年人的胡子居然是白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中年人的胡子居然是黄的。那几根白白的黄黄的胡子茬儿,像是白头发染成了黄色的。想到这儿,我觉得他那张脸愈发恶心了。是的,一个班主任每天雷打不动地不清不楚地跟一个小女生约谈,就够恶心的了。现在,他竟然以众所周知的蓝朋友的身份介入了两个小女生之间的争端,并且明目张胆地偏袒着他的秦桂桂,这真是明目张胆地恶心。

“我没管啊!秦桂桂为什么一直要管啊?您怎么不去问秦桂桂啊?您怎么一直问我啊?”我哭着说。

是的,我那时候还小,年少轻狂,我还敢说真话。《皇帝的新装》里头,为什么是一个小孩儿说出了真话,就是因为他无知无畏啊。

“秦桂桂!秦桂桂!你不要抓住一件事情不放!”张老师说。

我的历史老师也在办公室,他出于对张老师同事之间的友好,也附和张老师,对我说道:“不要抓住一件事不放!”

我更加悲愤了,哭着说:“是张老师抓住我不放!”

那个历史老师估计也知道张老师跟秦桂桂的事,立马很自然地不再吭声儿了。

“你这样就是性格悲剧!”张老师生气地说。我哭地兀兀陶陶,我惹恼了秦桂桂,得罪了班主任,班主任找我兴师问罪了!我跟谁说理去,我可委屈,可难过了。

此后的日子里,张老师是不怎么找我的事,但是早读课,一直盯着我看,把我看得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秦桂桂有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助力,也变地恶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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