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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姐》

56. 秋风生渭水(5)

56.秋风生渭水(5)

公子朗不满九月降生,身体羸弱,合宫上下莫不对之多有照拂呵护。

徐若身有先天不足,孕期又思虑过甚,七日后仍无法下奶,公子朗便交由乳娘喂养。

卫姬前来看望她,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拒之门外。但若秦公来,又必然被她以各种头疼脑热的理由留宿。

一来二去,宫中“徐美人夺国夫人之宠”的消息传得极凶,自然也有人到卫姬面前嚼舌根,卫姬只说,徐美人生育艰难,身体不好,君上多爱护一些也是正常的。

卫姬年纪轻,贤德之名却已渐生。人都道,国君仁爱,夫人贤德,当真天造地设一对。

这年冬,秦齐之战暂告一段落,秦军大捷,攻齐的秦军班师回朝。

咸阳城里正在下一场雪,西风飘零,细雪斜飞,尚未染白这方世界。

徐若在侍女陪同下,在雪中散步。

宫道上忽然有一队士兵经过,打头的是几个骑兵,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行军步伐打破了秦宫的寂静。

徐若和侍女走到一旁树下,给他们让道。

侍女忽然说:“美人,那打头的小将军一直在看您呢!您可认得他?”

徐若心中觉得可笑,这偌大秦国,除了吴秋行,还真没认识她的故人。

但她仍是随侍女的话回头,果真对上一双极俊秀漂亮的眼眸。

满天飞雪,天光敞亮,仍比不过他眼里光华熠熠。

年轻的将军赭衣铁甲,一丝不苟绾了发髻,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外,也带几分威严。

是他。

他真的入伍了,且看衣着规制,大约不是普通士兵。

徐若微怔,其实她从来没想过那夜对他说的话会成真。

他们萍水相逢,两面之缘,怎么会有人真的因她随口之语,便入伍当兵。

少年将军向她微笑着颔首,而后专心行路。

她以微笑回之,目送他一行人向政殿行去。

侍女问:“美人,你认得这将军么?”

“不认得。”

另一个侍女说:“美人容颜倾城,就连将军也看直了眼。”

“不要胡说。”徐若嘴上虽斥她,心情却好似被清水冲洗的旧铜镜一般,渐渐明亮起来。

不日,秦公于玄武台犒赏三军。

徐若非要随他去,说是要领略领略秦国将士风采,秦公无奈,只好也把卫姬带上。

玄武台上,秦公与相国、军师等臣工、并卫姬、徐若二妃立于其上。

秦国以军功封爵,楚国、齐国这两地战役,涌现出一批能臣良将,秦公自要好生嘉奖。

军师每念到一个名字,那士兵便走上前来,由国君亲自敬酒赐爵。

念到“袁光”时,徐若认识的那少年走上前来。

秦公道:“听将军和军师说,此次大战,袁小兄弟英勇无比,单枪匹马入阵,斩下敌军主帅头颅,使我军士气大振。如今一看,真是英雄出少年,令寡人敬佩!”

少年回他:“君上谬赞,能为秦国征战,是末将无上光荣。”

秦公敬酒,赏他千金,加封左庶长之爵,是新兵中之最。

饮罢酒,他退下,回身一瞬,他望向玄武台上的红衣美人。

天光白,衣衫红,肤似雪,人如柳。

遥遥对望一眼的背后,是旁人不知、偶然结下的契约。

徐若终于真诚地露出一个笑容。

她忽然觉得,也许这咸阳城中,她并不孤单。

*

这夜,少年果然来找她。

她猜到他回来,所以早早屏退婢女,自己坐在案前翻书写字。

“我没骗你罢,我试成了,如今我是秦国的左庶长。”

徐若提笔,唇边含着淡淡的笑,“如今的左庶长可不比以往的左庶长,没什么实权,是个虚爵罢了。”

“此话不对,如今虽然军衔爵位分开,但我在军中也是千夫长,可以独立领兵的。”

看他颇是得意的模样,徐若觉得他少年心性,十分可爱,忍不住掩袖一笑,而后问他:“你是叫袁光对吧?”

少年摇头,“你们秦国户籍麻烦得紧,这身份是我借来的。我的真名叫郑思如。”

徐若脸色一变,“你姓郑?”

郑思如这才反应过来,郑似乎为秦国国姓,他赶忙解释,“不是秦国之郑,我不是秦国人,恰巧姓了这个而已。”

徐若这才哦了一声,平静下来,“我还以为你和秦公同宗同族呢。”

她翻了一页书,看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于是道:“你很厉害,若你以后真的肯一直听我的话,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给你。”

深夜烛火下,薄衫美人如此言语,原本就带些暧昧气氛。

“我想你跟我走。”郑思如诚实回答。

徐若叹息,“这一点除外。”

“那我别无所求。”

“好吧。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走?你之前说倾慕我,可咱们只见了两面。难不成我真有这样大的本事,叫左庶长你一见钟情?”

他垂眸思索一会,说:“若我说,你我有三世情缘,只不过我记着,你忘了,你会信么?”

徐若一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

他摊摊手,“美人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我见你年纪不大,常常一人来去,家中可还有他人?”

郑思如随手拿起她桌上明珠把玩,回道:“年纪不大也比你大多了。家是什么,不存在的,我独来独往惯了。”

“巧了,我也是一人,我家人早就没了。”

“你有家,你有丈夫,有儿子,怎么就没家人。”

话音刚落,他见她面色渐冷,赶忙补救,“我失言了。”

徐若摇摇头,自嘲一笑,“你说的原也对,只是我不愿接受事实。”她用手扇扇风,转言道:“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你看,在这咸阳城里,你也孤身一人,我也孤身一人,不如你我结拜为姐弟,以后在后宫前朝,互相扶持,不相辜负,可好?”

“姐弟?凭什么,我不要,非要结拜也是兄妹。”

她被他逗笑,说:“好,那……义兄在上,受小妹一拜。从今往后,世上无人会比你我更亲近,义兄,你说是吗?”

郑思如点点头,“嗯……好,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哥帮你。”

两人说完,徐若刚好停笔,她将写好的绢帛折叠起来,递给他,“总有一日,你会用到这个。”

“这是什么?”

徐若没有正面回答,她道:“秦国前朝后宫,无非是势力最大的卫国派、秦公母族宋国派、新增的战败国俘虏楚齐派和不成气候的秦国宗室。其中卫国派以国夫人、军师为首,深得君上信任;宋国派以太后和相国为首,但有日渐衰微的迹象,君上有意与外戚保持距离,这一派必不长久;楚齐我尚不知,而秦国宗室……所剩无几,基本可以忽略。”

“你这么了解?”

“这些原本是给我孩儿看的,不过你来了,给你会更有用。我上面写的那些人,你可以好好交结,不过……无论如何,你都要让君上以为,你是他的人。”

郑思如说:“嗯,我明白。”说完,他略有些好奇问道:“那你又属于里面哪一派?”

徐若原不想说,可看着他的眼,忽然又想和他坦白。她让他打开绢帛,指尖缓缓移向一处,点了点。

然后,她便看他眼中的好奇渐渐转为震惊,然后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可笑地望她一眼。

“那你和他……”郑思如刚开口,就被她用指腹抵住唇。

她摇摇头,眸光在红烛摇曳中泛着微微的红。

郑思如收起绢帛,起身欲离去,临走前对她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什么,才会让你……这样。但我想说,以后……以后有人疼你了,你可以不用再这样。”

他说完这些话,颇有些不好意思。秦宫不能长留,他很快便离开。

她倚窗望他的背影,手中拿着他方才把玩过的明珠,上面仍残留一丝温度。

这会是她在咸阳城里真正的温暖么?

在冰天雪地冻了许久,哪怕见了火焰,也总以为那是海市蜃楼、一场幻梦。

*

秦宫最近风平浪静,原因多半是由于徐美人不再作妖。

譬如,没再托病把秦公请到自己宫中,也没再在秦公与大臣议事时不合时宜地撒娇卖痴。

每日除却散步,去奶娘那里看看公子朗,其余时候都待在自己宫中。

一日,秦公前来看她,她坐在榻边,手中持着竹简,似乎正在认真地读着。

秦公勾了勾她下巴,问:“在读什么呢?寡人好些日子没见着你。”

“君上,妾在看《贤妇传》呢。宫中姊妹总嫌妾野蛮不知礼数,赞国夫人贤德,妾也想贤德些,免得做了那红颜祸水,教人戳着脊梁骨骂。”

“你这话里有话,是谁敢在背后骂你?”

“妾不想说,说了君上也不会罚他。”

“你说,寡人替你治他的罪。”

徐若哼了一声,不满道:“还不是那些人。军师,相国,太后,还有那群妃子,各个都看不惯妾呢,说妾是妖女,说妾霸占君上,说妾寡廉鲜耻,妾无论怎样都是错的,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秦公笑道:“呀,你竟得罪这么多人。”

“君上,你还笑!他们……他们也管得太宽了些,妾是君上的女人,君上想宠谁就宠谁,轮得到他们管,这手也伸得太长了!”

秦公闻言,笑容微敛,“这种话,以后可不要随便说。”

“是君上说要替妾治罪,妾才说的嘛……这后宫女子,人人都有人夸,唯妾是路边的杂草,谁都看不惯,谁都能踩一脚。”

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嗯……怎么说?”

“您看,国夫人是卫国来的,军师是卫国士子,自然夸他们卫国女子如何如何贤良淑德;还有郭美人,郭美人是太后外甥女,太后自然看她顺眼,又说她心慈貌美,又说她好生养;还有那个赵良人、荀长使……妾除了君上的宠爱一无所有,在这秦宫每日都活得战战惊惊。”

秦公抽出她手中的竹简,放到一旁,笑她道:“越说越离谱,有寡人不比她们都强?再说,你还有朗儿。”

“有君上这句话,妾就放心了,妾不管他们,任她们有谁呢,只有妾是君上的自己人。”徐若挽着秦公,起身道:“君上,咱们一起去看看朗儿罢,朗儿一定想他爹了。”

秦公应允,二人出门,恰巧经过国夫人寝宫。

又恰巧见到吴秋行和卫姬同行。

徐若先开的口,“哟,真巧。军师又从卫商那儿拿了什么新鲜玩意给卫夫人解思乡之情呐?”

没给那两人开口解释的机会,她靠在秦公身上,和他轻声说:“君上,妾跟你讲,妾可羡慕了。国夫人年幼离国,甚是思念家乡,恰巧近日来秦卫商日益增多,军师便常常从卫商那儿买些玩意,给夫人解闷。哎,怎么就没人对妾这么好?”

卫姬听不明白她话中玄机,只是面上懵懵懂懂地给秦公请安。

吴秋行淡笑道:“臣原本要同夫人一起去向君上问安,不想在此遇见,君上是要回寝宫么?”

“军师有事相报?”秦公问道。

“是。”

“晚些来吧,寡人另有要事。”

“喏。”

秦公搂着徐若离去,徐若心中暗笑,悄悄回首,吴秋行果然正望着她。

她朝他得意一笑,看他眼神愈发阴郁,心中止不住大喜。

她回头,被秦公弹了额头,“你也安分些罢,别太娇纵。”

*

枕旁风的度很难把握,一般来说,需要半真半假,那她也要时而机敏,时而愚蠢。

但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大概的心意。她要做的,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意,将它放大。

给贤明君主吹耳旁风,意义并不在于左右他的看法,在于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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