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或许是为了驱散草药茶的苦涩，又或许只为填补沉默的裂隙——迪克主动撬开了回忆的硬壳。

如米莉所知，他并非布鲁德海文人，也算不上纯粹的哥谭人。马戏团小子的童年是流动的风景线，随车队碾过一座又一座城市的边缘。故乡？这个词对迪克而言，早被岁月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非要他说，他的提名大概可能只有一个：

哈利马戏团。

帆布帐篷撑起的简易王国里，曾有小丑夸张的笑脸、猛兽的低吼、魔术师翻飞的纸牌……更有名动全美的空中飞人格雷森一家。

“听上去很棒，哈。”米莉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注视着迪克眼中浮动的微光。

“没错，一切都很完美，像是玻璃罩里的天堂。直到那一夜、那个噩梦瞬间。米莉，一锤子就砸得粉碎，全部全部。”迪克晃着杯中深褐药茶，漩涡倒映出记忆里旋转的红白条纹柱，观众欢呼的声浪似在耳边炸开，“一个坏种，两条人命，三个月的地狱*。”

“……对我伸出援手的，不是身为义警的蝙蝠侠，而是身为普通人的布鲁斯。”男人轻描淡写撬开过往的伤疤，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对一个处境艰难的孩子来说，少年感化院、青少年学习中？随你怎么称呼，甜心，那地方专产绝望，不是个值得铭记的好地方。”

斗殴、背叛、被当作可利用的棋子。烂事层出不穷。正因如此，当迪克面对巷中男孩时，他本能抗拒着“送去福利机构”的标准流程——那套程序曾差点绞杀童年的自己。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蝙蝠侠的到来意味着英雄降临，是一个巨大、恐怖的阴影，带着非人的力量和冰冷的愤怒；但对尚且年幼、蜷缩在少年院角落的迪克来说，布鲁斯是递向深渊的一根绳索。他和阿尔弗雷德对那时的迪克而言，意味着新的归处；而蝙蝠侠与罗宾，好吧，与蝙蝠侠一道意味着他不再孤独——“罗宾”这个身份最初是对他的救赎、亦或是束缚的鸟笼。

与布鲁斯一同俯瞰哥谭感受到的冰冷，回程从阿尔弗雷德那儿收获的一杯热可可，甚至蝙蝠洞里第一次摸到冰冷的蝙蝠车……在披上罗宾披风的日子里，理查德·格雷森笨拙地缝合着马戏团血夜的伤口，学着像阴影中的导师那样，为某种高于自我的信念而战。

“……令人印象深刻（quite impressed）。”米莉干巴巴给出评价，她仰头饮尽最后一点伏特加，杯底磕碰台面发出脆响，“还以为孤儿院是你们这儿最伟大的发明。呃，和我老家相比较来说。”

迪克茫然与她对视，困惑挑眉，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米莉耸肩，银发垂落遮住半边脸颊，肩膀姿态显得不很在乎，声线飘忽如穿过林间的雾，比平常更诡异、更飘忽：

“因为我也有个类似的故事，关于救赎与获救者的故事……不过不像你的那个，有完美结局。”

(5)

米莉，泰莫利亚的米莉，姓氏不详只是米莉的米莉。

她的故事始于威伦的腐臭沼泽。

扭曲的枯树在浓雾中伸展爪牙，空气中甜腻的腐败气钻入骨髓。世代困守于此的村民，将癫狂的信仰献给林中巫妪。

孩子们自降生就注定了命运，总有“祭品”被推向血腥的祭坛。

而米莉，正是这必然不幸中的一员。

然而，一个满身伤痕、气味浓烈、眼神疲惫但锐利如狼的银发男人出现了。他身上沾满鲜血、草药、怪物内脏的腥气，带着粗粝的气息，找到了躲在树后草丛中的米莉——

甩掉剑上黏稠的血浆，他说，他杀光了村庄的人，但不会杀她。

男人带着警惕和厌恶，但的确用行动救下她，并将她送往阿姨的住处。

一路上，这位银发猎魔人沉默寡言，但却会沉默地分给她一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在篝火旁，他擦拭银剑时反射的火光是她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光源之一。

“知道么，迪克，”米莉从衣兜里拈出一枚银币，声音很轻很轻，“临走前，杰洛特数出四十克伦拍在桌上——我的‘抚养费’。我曾发誓，要为持有这些银币的人赴死，偿还这份‘恩情’。”

迪克沉默。他的目光滑向展示柜第三层——那里躺着一枚同样的银币。此刻他终于懂得它的重量。在极致的黑暗中抓住另一片黑暗，对幼年的米莉而言，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沉沦？他无法评判，只能让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而在他无声的注视下，米莉却突然攥紧银币，指节绷出青白的棱角，仿佛要捏碎那段过往：

“以为结束了？不，阿姨收下了钱，转头把我塞进诺威格瑞感化院，说是‘该去那儿读书’。院长更妙，转头用二十克伦就把我卖给教会当奴隶，作为让我配合他的代价，他找零给了我七克伦。”

“喏，它们才是你手里银币的源头。真幸运，这些钱也跟我一起来到这儿。”

荒谬！

迪克喉间哽住抗议，却被米莉冰凉的指尖抵住嘴唇。

猎魔人单手撑着中岛吧台，探身止住了义警的动作。

她凝视着对方担忧蹙眉，绿眸锁住蓝眸里翻涌的痛色，竟浮起一丝近乎温柔的涟漪，“别为我伤心，瑞奇，”她描述着自己的‘好’运气，事不关己如同局外人，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我没忍太久。诺威格瑞一乱，我被其他人救了——那是另外的故事了。”

迪克敏锐地捕捉到她平静下的裂痕：米莉她虽在描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语气遗憾，但更多的是“看，这就是我命运已有的轨迹”的冷漠。那不是麻木，而是苦难塑造的迟钝反射弧，是人类自救的本能。

明白一切的男人心有隐忧，为恋人这反应背后可能潜藏的自毁倾向。

在他还是哥谭的罗宾的时候，他曾救下一位因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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