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宴》
黑子白子,玄机各藏。
沈晏正施身端坐于漫漫无垠的棋盘之上,满盘皆被棋子所填,她左手执一黑子,右手执一白子,不知下于何处。指尖方欲点化,棋盘徒然如水波翻涌,万千棋子满盘四散…
随即,秋娘的叫喊声与天光一齐而来。
“阿晏——这是谁家的伞——”
又做得哪门子怪诞迷梦……
今日上麓,适值休沐,沈晏难得睡至日上三竿,她应声爬起,披衣而出。
秋娘见她被自己惊醒,难□□露几分愧色:“我还道你早起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早知道让你再阖眼半个时辰。”
沈晏却应声道无妨。若再睡半个时辰,难保梦中那方天地不会抖如筛糠,将她颠得直呕出来。
她定睛看了看秋娘手中绸伞,湘妃伞骨,素面流光,正是温延玉曾递与她的那把。
自那日别后,她日日携伞往返,却连他的影子都未见,只得暂搁家中,待节后再行背去。
“哦,那日落雨无备,一位大人借与我的。”
“难怪…”秋娘指尖拂过绸面,“这绸光润如水,想是耗了大笔银子的,不似你能拿得出手的。”
“明察秋毫者,殷秋娘也。”沈晏却不恼她,稍稍倾身,对上秋娘因这奉承而陡然警惕的眸子,“好秋娘,今日上巳,你又无事扰我清梦,于情于理,都该再分我些糕点,好不好嘛。”
沈晏伸手去勾秋娘的衣带,却看见她目光灼灼,脸上一阵晦明变化,未了,竟笑得促狭。
“糕点,自是不缺你的。不过——”她话锋陡转,杏眼弯弯如新月,“阿晏生得如此俊秀,令我实在好奇,若是沈郎扮回女子,该是何等倾城颜色?”
眼下,脸色晦明变化者换作了沈晏。
秋娘仍旧笑嘻嘻:“放你的心。娇娥沈晏,只在此房之中,天见地见,你见,我见。”
日日扮男子,心虑深重的,若偶尔还作女儿身,想来也能轻松些。
天可怜见,沈晏本是想严辞相拒的。
然对上秋娘那亮得逼人的眼,不知是被区区糕点蛊去了心志,还是被上麓春光迷了眼睛。鬼使神差地,她竟听见自己的声音:
“只此一次,再无下回。”
秋娘欢呼一声,立刻忙碌起来。
双手展她一头乌发,青丝三千,悬垂如瀑。斜髻于脸侧绾起,口脂遮苍白唇色,钗环裙裾,一一披挂停当…
沈晏被推到铜镜前。
镜中之人,身量纤长却略显单薄,一只珠钗点缀鬓边,眉目间锐气经一抹脂粉,竟显得清丽非常,俨然一英气女子,迎风照水,翩若惊鸿。
晃神刹那,临安水畔,被爹娘唤作微微的少女蓦然抬眸,冲镜中人灿然一笑,漫如山花,直直撞进此时揽镜之人的眼底,酸胀得几乎摧下泪来。
她只得压下眼帘,不去看那道模糊人影。
“真好看!”秋娘拍手,满眼真切的惊艳。
“啊!”她忽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这还是脱去贱籍后的第一个上麓节!合该仔细过一过,按古礼,人人都得去水边祓禊祈福,洗除晦气,求个安康顺遂才是。”
第一个上麓节?
沈晏自镜中影惊醒,透过铜镜与秋娘四目相对。
“沈…姐姐,我们也去?”秋娘有些兴奋,摩拳擦掌道。
沈晏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若被人看见是女子,岂不要杀你我的头。”
“可覆面纱。”秋娘不假思索。
“不可,眉目之间,总能分辨轮廓。”
“可佩帷帽。”秋娘自退一步。
“不可,若有人认出你来,又当何妨?”
“那……那我也戴帷帽。”秋娘咬牙切齿。
……
“秋娘啊,”沈晏扶额,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呢?”
上巳佳节,果真锦绣堆叠。
柳浪摇金,徐风织锦。香车宝马更是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手持着兰草,语笑盈盈。
沈晏数着指头算,前三年的上巳,一年于发配途中为押解官吏所蹉磨,一年于街头与流民为伍,一年于漕帮船上做她的‘哑奴’。
如此看来,事总是不便过三,今岁竟得以一览上巳春月的人间烟花。
她自然没听秋娘蛊惑,仍一身天青素袍,乌发半束,端的是那清俊郎君模样。
秋娘并行她身侧,实在爱人间烟火爱得过分,眸光流转,时而睃巡那些往来行人,时而去看沿街小贩叫卖的五彩荷包。看罢又扯沈晏衣袖,忙问她自己佩何种颜色好看。
沈晏还心心念念着点心那一遭,于是莞尔:“人生得好,又愁佩何物不增色?只不过。”她眼波微动,“秋香色与你,倒是相得益彰。”
语罢,已掏出碎钱,将那荷包买下递予秋娘。
秋娘欢喜地摆弄了几下,又将它悬在沈晏脸前,挤眉弄眼地问:“沈郎,这可是你予我的定情信物?”
沈晏被噎了一下。这样的玩笑,旁人开开也就罢了,怎么连秋娘也开。可挤了半天,也只挤出了一句“胡闹。”
秋娘见她难得吃瘪,更是咯咯地笑了起来,顺手将那只荷包垂在腰际。
“沈大人!今日好兴致!”
沈晏闻声去望,竟是孙平。
“这位是,尊夫人?”他目光在秋娘身上溜了一圈,难掩惊艳。
“正是。”沈晏淡然回礼,身形微侧,将秋娘护在身后,“孙主事也来踏青?”
“是啊,难得休沐,出来松快筋骨。”孙平寒暄两句,眼神扫过一圈,又堆笑道:“沈大人气色瞧着好些了,下官就不扰您二位雅兴了。”说罢便识趣告退。
待孙平走远,秋娘才低啐一声:“这人,怎么笑得活像只偷了油的老鼠。”
沈晏容色仍淡淡:“是吧。不过他不是偷了油,是偷了你的酥酪。”
秋娘未做言语,只飞她一记眼刀。忽地,她似想起什么,一敲额角:“这人我见过!”
沈晏心头一紧,却只听得秋娘续道:“这些个官老爷,动不动出入秦楼楚馆。呸,分明是他们的销金窟!个个寻欢作乐,没半点正形。自然,你可除外。”
缚月楼、官老爷…沈晏心念电转,直觉其间或有千丝万缕联系。
她正欲细问:“秋娘,你可记得,缚月楼中,是否有常借朝廷命官之名行事者?”话音未落,听话之人早已心猿意马。
秋娘眼尖,拽着沈晏,踉踉跄挤进眼前市口一处人墙之中。
只见一袭白布横陈,勾勒出人形轮廓,一股腐臭气扑鼻而来,竟是一人尸身曝于光天化日。尸体旁侧,还跪着一个半大儿郎,眉眼稚气未尽脱,双颊却凹陷下去,不见少年人的饱满。
见人聚拢,那人忽地扑向那尸身,一阵哭天抢地:“爹啊!您走得好惨!儿不孝,无钱葬您,只得行此卖身下策!”
卖身葬父?
他以袖掩面,泣涕涟涟,可细看之下,竟眼眶干涸,全无半点泪意。
众人中陡起一声嗤笑:“哈!又是这出!前儿个你爹刚‘死’在城南,今儿个又‘死’在城东,你爹是九命狸猫托生不成?”
语出,人群恍若冷水被泼油,嘶嘶作响,皆是愤懑讥诮之声。刚才那喊话人见那葬父人语塞,径直上前,一把掀开那白布。
哗然四起!
布下哪里来的什么尸身?不过是草人一具,旁置两条咸鱼,腥气冲鼻,权作尸臭。
卖身葬父的戏台子搭了又要倾倒,然草人咸鱼充爹的戏码却不多见,一时之间,人竟聚得更多了些。那半大儿郎被戳穿,伏在地上,两肩在粗布外衫中抖得瑟瑟,一派堂皇。
“年纪不大,行骗倒熟捻。”
“可他面色如此,保不齐真有什么难处。”
地上那唱角听得众人如何议论,忽地仰起头来,面上浮一层惊惶:“我葬父是假,卖身却是真!官府修河道夺田,无地可耕,无有补银。求诸位发发善心,给个活路。”
言辞恳切,倒教人辨不出个是非来。
沈晏被秋娘牵着袖,于人群中立定,却生有一丝疑窦。眼前少年虽声泪颤颤,可一双眼却飞掠人群,似在寻觅什么。
大昭之中,圈地夺田之事,本不在少数。
隆佑七年夏月时,她无处可托,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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