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这会正是忙活的时候，可田埂里却并无多少人在耕地，村民们都扎堆凑到一块，好奇地盯着柳青山，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手里的犁。

“青山家这个犁咋回事？”

“老柳糊涂啊！平常修修铁犁就好了，这咋还自己修直辕犁啊？看吧！这犁肯定被他修坏了。”

“这犁头是弯的，怕不是一耕地就散架了吧。”

人群里的张婶，听到身后众人的议论声，她凑到陆金花身边，小声询问道：“金花啊，你家这犁是修好了？”

陆金花昂着头，对着那些好事的村民冷笑道：“这可是我们当家的改得曲辕犁，可比直辕犁好使多了。”

“就这玩意能好使？”李老汉眯着昏花的老眼打量着那架造型古怪的曲辕犁，鼻子哼出一声：“老祖宗传下来的直辕犁都用了这么多年，咋能说改就改？”

“就是就是，都弯成这样了，怕不是一使劲就断咯。”陆大山说着还将手里的草给掰断了，引得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一个个嘴上能耐，待会可别惊掉下巴了。”陆金花的脸都黑了，要不是张婶拉着她，她还真能和陆大山吵一架。

在未耕种的一亩地里柳青山没说话，只是用手轻扶着犁梢，那犁柄处被他打磨得光滑如绸缎，他的神色眷念，似乎是在怀念当初自己制作过的那把曲辕犁。

柳小满唇角微扬，她仰头对着柳青山说道：“爹，大家伙对这犁都好奇得很，你不试试这犁？”

“是要试试这犁，岁岁，等会你扶着犁柄自个儿小心点。”柳青山被柳小满这一唤便回过神来。他叮嘱好柳小满，便走到前头，随后拿起曲轭，起步前又朝柳小满确认道:“岁岁，你扶好犁柄就行，别靠犁梢太近了。”

“爹，我知道了。”

柳青山拉着曲轭往前走，不同于直辕犁那般沉重，这犁确实不费劲，他加快了步伐。犁铲如利刃般将土壤翻滚而起，接着那被翻过的土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开的浪，整齐地倒向一侧。耕深翻出的新土在午后的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柔和的光。

往日需要壮汉压犁才能耕动的硬土，此刻竟如如此轻松地被耕起，那藏在土里的蚯蚓都被翻了出来，惊慌地扭动着身子。

“这……这玩意能省不少力。”李老汉手里的烟杆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很是惊讶。

柳青山背影格外高大，犁铲过处，将那些质疑的眼神统统化成了震惊。陆金花突然挺直了腰杆。她的眼睛温润，她就知道当家的肯定没问题的。

“看见没？”陆金花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那就是我们当家的改得犁！"

一个壮年男子用铁犁耕一亩地得花三四日，如果是用直辕犁需花一日半。要是一人一牛用直辕犁也需一日。可照这柳青山轻快地步伐，单一个人用了这曲辕犁只需半日便可耕完一亩地。

“金花，你家青山可本事！这犁改得好啊！”张婶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对了，金花，你这犁能租不？到秋耕时，用你家这犁能省不少事。”

“张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咱俩谁和谁啊，这犁你拿去用，用完拿回来就成。”陆金花只觉得张婶这话很是见外，邻里邻居借个农具哪有花钱的。

张婶对陆金花这模样哭笑不得，索性她声音不大，不然还真的是事。她点了点陆金花的头，语气有些无奈，她压低了声音。

“我借你不收钱，这被其他人知道了，那都会上门找你借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我开了不收钱的头，她们来借，你难道还要收钱啊？年轻时，多精明的一个丫头，怎么当娘了反倒是糊涂了，这点道理都还要我……”

果不其然，张婶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李婶的声音。“金花妹子，秋耕时你家这犁能不能借我家用用。”

“李姐姐，这不巧了，张姐姐刚刚还问我呢，问这犁租不租，她觉得这犁好使，秋耕时也想用用。”陆金花看到李婶在听到租金后僵住的脸，她脸上扬起了个假笑。“但你也知道这事都是我家当家的做主的，我哪知道这咋收钱的啊？等我问过再告诉你哈。”

“哈、哈哈。”李婶干笑了两声，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听到一旁有人问能不能用粮食租时，她干脆闭上了嘴巴。

李婶在陆家村的口碑并不是很好，此刻张婶瞧见李婶那没能占便宜的模样是真乐了，她的目光和陆金花的对上，两人扫了李婶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忍着笑，两个好姐妹无形间都蛐蛐了李姐一番，要不是碍于有人，早就开始聊李婶的那些事迹了。

孩子们看到新奇物件也纷纷围着柳小宝转，他挺着小胸脯宛如打了胜仗的小公鸡，“那犁可是我阿姐改良的！”

“我阿姐可聪明啦，画了好多好多图纸。”柳小宝比画着，甚至还在空中划出了夸张的弧度，“她还教阿爹用火烤弯木头呢。”

孩子们听到后都哇了一声，随后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小宝，你阿姐可真厉害！”

“小宝小宝，能不能让你阿姐给我家也造一个。”

“你撒谎，我娘说过女子不会这些木匠活技，当初我二姐要学，我娘都没让她去。”陆三丫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跑到柳小宝面前反驳。

柳小宝撇了撇嘴，“我才没有撒谎，这犁是我阿姐画的图纸，犁是我阿爹按着图纸动手改的，那这犁不还是我阿姐造的吗？要是没有我阿姐，我阿爹也弄不出这曲辕犁。”

“我就说吧，这明明是青山叔造的。”陆三丫又冲着旁边的陆二丫笑道：“二姐，要不你直接去找青山叔……”

陆三丫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二丫捂住了嘴，要是被人听到，传到家里，她们姐妹两人又免不了一顿打了，在村里这种活技只有男孩才能学，陆二丫也早就放弃了。心里有些落寞，但陆二丫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小宝，你阿姐可真厉害。”

“那当然啦。阿姐看的书可多啦，她从书上学了很多知识，说什么书中自有……”柳小宝话语突然顿了一下，显然是已经忘记了，很快便转移了话题。“我也要多看书，以后要和阿姐一样厉害。”

一道有些甜腻又尖锐的声音插进了孩子们的谈话里。

“哟，柳家丫头还有这本事？”

陆杏儿摇着团扇慢悠悠地走过来，桃红色的裙摆扫过田埂上的野草。

“你阿姐莫不是山精上身了吧？那般蠢笨的人如今这般聪慧？”陆杏儿掩着嘴轻笑，“前个儿我还看见你阿姐……”

“杏儿姐！这些都是远道哥教我阿姐的，你是在说远道哥是山精吗？”柳小宝年龄虽小，也不至于连这种话语都听不懂。

陆杏儿听到是陆远道教的，脸色一僵。没等她反击，柳小宝突然拽住陆石头的胳膊，大声喊道：“石头，你爹不总是腰痛吗？你家有牛，这曲辕犁扶着耕一天都不会累。”

“真的？”陆石头眼睛一亮，“我这就回家喊我爹来看看。”

“走吧，我同你一块去。”柳小宝带着孩子们呼啦啦地跑远，只剩下陆杏儿站在原地，她看着不远处的柳小满，手里的团扇呼呼响，手腕间的银镯叮当作响。

如此强烈的视线，柳小满有所察般朝陆杏儿的方向望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迸发出火光。

看到柳小满毫不退让的目光，气得陆杏儿跺脚离开。她真的讨厌死这个柳小满了。

嚯，这杏儿姑娘还挺可爱，只可惜人不咋样。

柳小满收回了目光，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晚春的太阳竟然如此毒，她又想到了三个月后的旱灾，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得赶快想个法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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