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姐躲不过》
2003年,两家人一起过除夕。
春晚节目前,杨应芸跟白晓初商量:“好不容易今年我俩都不用值班,要不趁放假,一起带孩子们出去玩玩?”
杨应芸也正有此意,她们翻出家里一张落灰的中国地图,兴致勃勃讨论起去哪儿玩更有意思。
可惜,没过两天。
杨应芸接到院里电话,让她紧急回院,而且有一定概率会被借调出差。
归期不定。
杨应芸连忙把杨晚兮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收拾好,连人带包送到白家,白晓初特别担心:“什么情况这么着急啊?”
“去年11月还是12月那阵,我不是跟你说广东那边发现了一种很麻烦的病嘛,病征表现出来像是感冒,但是呢,就是治不好。”
“哦,有点印象……”白晓初皱眉,“那这次是一样的问题?”
“不止一样,更严重,听说那边已经大爆发了。”正说着,杨应芸包里的小灵通又响起来,她拿起看了眼,赶紧挥手,“好了好了没时间我得赶紧走了。”
“行——”白晓初对杨应芸跑远的背影扬声,“那你自己注意点——”
话还没叮嘱完,只见杨应芸去而折返。
“对,那个……白醋、板蓝根,应该是这两样,你今天有空去多买点,囤家里啊。”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白晓初,包括驻扎市医院的杨应芸在内,都认为这场大爆发虽然凶猛,但根据过往流行病的防治经验,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小孩子们暂时没有停课,只是需要进出家门前熏一熏白醋,再定期喝一包板蓝根。
白蔻每次趁白晓初不注意,都会剩一小口,随机拽一位姐姐的衣角,苦瓜脸求姐姐帮她喝完。
她的逻辑是这样——
她个子矮,两个姐姐都个子高,所以姐姐们要多喝一点才有用。
但她也从来不会得寸进尺,不会有人帮忙就越剩越多。
至于另外两个每天被迫多喝一口的小孩。
好几天,白虞桥都在仔细研究板蓝根的药理说明书,试图判断少一口到底有没有问题。
杨晚兮则比较无所谓,白蔻每次只剩一点塞牙缝的量,一碗都喝了还差白蔻这点么,但每次帮忙,她必定要跟白蔻微笑:“白豆豆,你今天又欠我一次哦。”
不仅如此,杨晚兮还特地拿了一个本子写“正”字,记录白蔻欠她的债。
某天她把这本子展示给白蔻看,密密麻麻的两排正字,旁边,再用红笔标了个大大的——“43!”
白蔻瞪大眼睛,双手捧嘴巴,像名画《呐喊》,下一秒,她灰溜溜侧跪在杨晚兮的房间里。
“天呐!!!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啦!!!”
到三月中旬,“SARS”四个英文字母正式出现在各大新闻里,即将参加小升初考试的白虞桥,也把它认真记在了英文单词本上。
小学开始给孩子们发放口罩,配上一天N次的消毒频率,味道臭臭的,熏得白蔻睁不开眼。
最难受的是,从幼儿园毕业又大半年过去,白蔻还没长个,小小的一只,体型居然跟幼儿园时期一样,骨架小导致脸小、耳朵也小。
她不开心跟白虞桥嘀咕。
“姐姐,都是因为口罩嘛,它上课老是掉下来,我根本没办法专心听了!”
偏偏这天白晓初厂里值班要晚回家,白虞桥拧眉,随后找出白蔻的口罩,举在妹妹脸上比对了几秒。
她垂下胳膊,对白蔻做手势:【大了,我去买,在家等我。】
白蔻见姐姐要出门,立刻拉住:“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白虞桥解释,【车多,危险。】
“要去要去!”白蔻疯狂摇头,“你一个人更危险!妈妈说过我们要出门就必须一起出门!”
说完,白蔻细细的两条手臂直接紧抱住姐姐的腰,腿扎马步,一副“你不带我你也别想走”的气势。
没办法。
白虞桥把自己的口罩戴好,再帮白蔻的口罩绳缩短、系结,也勉强戴好。
最近的药店在两个红绿灯之外,对小孩子来说,非常远。
所以刚关上家门,白虞桥就开始紧张了。
她用力握住白蔻的小手,在白蔻疑惑出声前,先比划:【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白蔻立刻点头:“当然呀,我最听话了!”
一高一矮两个小孩手牵手下楼。
这片红砖楼是半包围结构,中间一个长的联排楼,两侧各一个短的联排楼。要从楼与楼之间出去,可以抄近道,经过树荫间的迷你广场。
春天的风特别轻柔,她们走出楼洞,能听见树叶被风吹得沙沙轻响。
还有,“咻——”,一颗羽毛球划破天际飞过。
白蔻忽然停住,跟白虞桥指:“姐姐!我告状!小兮姐姐又偷偷跑下来打羽毛球!”
不等白虞桥回应,穿一身白紫色运动童装的杨晚兮,将羽拍往肩膀上一靠,笔直朝白蔻走过来。
“哎、哎呀……”爱惹事但人怂的白蔻轻轻喊了声,躲到白虞桥身后,只支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姐姐我害怕……”
“你害怕才怪呢!是不是又在说我坏话?”杨晚兮停在白虞桥面前,歪头瞪躲在后面的小不点。
“……”白蔻沉默两秒,讲,“杨阿姨说了最近危险让你别下楼跟别人打羽毛球,这算什么坏话嘛?”
杨晚兮:“喔,那你们两个人呢,还不是偷偷下来了?”
说到点子上,白蔻一下从白虞桥身后钻出来,叉腰,理直气壮道:“我们是要去药店买东西,像大人一样,你这就不懂了吧。”
“药店?”杨晚兮狐疑地看看白蔻,再看看白虞桥,“不可能,你们肯定要去好玩的地方。”
她捏紧羽拍,垂下胳膊,表示,“我也要跟你们去。”
从药店回家的路上,白虞桥落后两步,她听见前面两个妹妹正在PK“谁的冰淇淋更好吃”,抬手——
买完儿童口罩和妹妹们想吃的零食……
她全身上下又只剩5毛钱了。
晚上八点过,白晓初从厂里忙完回到家。
小白蔻把作业本卷成一个筒,背对她,正跟电视里的点播台一起高歌:“关于爱情过去没有异想的结局~”边唱还边扭屁股。
佩服,这小屁孩课文都背不熟还在这爱情上了?
白晓初摇摇头,眼不见为净,转头看向另一侧,白虞桥身姿挺正,坐餐桌边,在写卷子。
嗯!
还是这个宝贝乖!
白晓初当即忽视正在“发狂”的白蔻,往右边去,但当她走近,又愣了愣。
摊开的卷子上一个字都没有。
吃夜宵的时候白虞桥也有些心不在焉,每次白晓初随口问她学校里的事,她都要先睁大眼睛如被惊吓般愣两秒,再比划动作回答。
睡觉前白蔻一个人坐在卫生间洗脚,水渐渐变凉,扑通扑通脚丫荡了会儿水波,觉得腻了,想擦脚,够不着毛巾。
“妈妈!”她大喊。
没人理。
“姐姐!”
也没人理。
白蔻烦恼了好一会儿,最终在被困在卫生间和被批评两个选项中,选择了后者。
她光脚湿漉漉地踩在瓷砖上,伸长胳膊取下毛巾,又淌着潮湿的地面回小板凳坐下,擦左脚,擦右脚。
收拾完一堆东西,白蔻还特地扛着非常重的拖把将瓷砖擦干了。
嗯~这是争取被批评时能宽大处理啦~
她一个人站在厕所门口欣赏了一会儿,觉得太干净了,总算扭身去找家里消失的两个人。
客厅没人,厨房没人,妈妈的房间没关门?
白蔻脸上忽然像做贼一样坏笑,双手捂住自己嘴巴,放轻脚步过去,她要“哇!”一声吓所有人一跳!
走近,却听见有姐姐抽噎的鼻音。
妈妈说:“乱花钱?”
白蔻表情呆愣,乱花钱?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先前她们一起出门,自己硬要缠着姐姐给她们买零食的画面。
妈妈又问姐姐,“原来你今晚就是因为这个事情?”
“呜呜呜呜呜呜呜!”白蔻哭着冲进房间,“都是我的错!妈妈你不要怪姐姐!”
这天晚上,白蔻说什么都不要回自己房间睡,她怕妈妈趁她不注意,再去房间找姐姐麻烦。
她抱着小枕头和小被子,一脸坚毅地爬上了姐姐的床,说:“姐姐你靠墙睡,我今晚不睡,坐在这里帮你站岗!”
白虞桥问:【你不困吗?】
白蔻骄傲道:“任务在身!完全不困!”
大约不到半小时。
白蔻四仰八叉占据了她姐姐的这张床,呼呼大睡中,白虞桥便把妹妹抱回枕头边,脑袋放好,被子盖平,再安静地下床去关闭房间灯。
摸黑躺下,没多久,白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白虞桥的身上。
亮灯的客厅里,白晓初给杨应芸打开家门,小声招呼:“快来快来,鸡汤还热乎呢。”
杨应芸黑眼圈都快要比眼眶大了,脱下外套,往厨房走:“有没有面吃,饿晕了要。”
“有,还有油渣、小白菜,我给你煮面里。”
拉上厨房门。
白晓初给杨应芸分享今天白虞桥哭了的事。
杨应芸啃黄瓜充饥:“啊?我没听错吧?你确定哭的不是白蔻或者我女儿?”
“白蔻和你女儿都不在。”白晓初说,“小月,啊不,虞桥,她今天带妹妹和你女儿一起去药店买口罩,后来又被白蔻忽悠着买了几袋零食,零花钱花光了,晚上我回家那会儿她就特别不对劲,到快要睡之前,她跑我房间——”
说到这,白晓初“噗呲”一声,“哎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看她哭,我只想笑,你说她平日里特别像个大人,其实到头来还是个小孩子。”
“咔嚓”,杨应芸咬下倒数第二口黄瓜:“这孩子呢,过去经历的事情比较多,心里多少还是落下点阴影吧,你也别总顾着偷乐,平日里还是要多跟她单独聊聊天。”
“天地良心,不是我不想跟她聊,一个是我厂里事情太多了手语半天没学会,另一个,她快小升初了,你说让她上一天学回来还要一直写字回答我,怪累的嘛。”
“那你就叫白蔻平日里多关心关心姐姐呗,有些事小孩聊得开。”杨应芸拍拍手,“水开了水开了,请白主任给我煮面吧!”
“你又洗涮我,什么时候升职啊杨护士长?”
四月底,白蔻上午还捧着脸在英语课上打哈欠,下午就被两个姐姐来班级门口把她叫走了。
白虞桥帮白蔻提书包,杨晚兮帮白蔻戴口罩。
白蔻惊呼:“你们是要带我一起逃课吗?太酷了吧!”
当然不是逃课。
SARS愈演愈烈,全市中小学发布紧急停课通知,要从4月24日一直停到5月7日,最终复课时间待定。
市台为即将要毕业的六年级学生准备了空中课堂,全天轮播各科,还可以通过座机找值班老师答疑解惑。
为了让白虞桥能安心学习,白蔻又被送到了邻居家。
那头白虞桥坐客厅,满脸严肃,边听空中课堂的知识讲解,边往本子上落笔,记重点。
这头,白蔻邀请杨晚兮跟她一起唱《说爱你》。
杨晚兮点点头同意,但问:“伴奏呢?”
白蔻:“什么是伴奏?”
“你没跟你妈妈出去唱过歌,伴奏就是背景音乐,唱歌要跟着背景音乐唱。”
“哦,我没有背景音乐呢。”
“那我们唱什么?”
白蔻眨眨眼:“不知道,我都跟着点播台唱。”
一个月后,白虞桥学有所成。
白蔻和杨晚兮被追着跑。
“杨晚兮!!!!!!一个月600话费!!!!!!”杨应芸大喊,“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白蔻不需要跑的,毕竟杨应芸不是她妈妈,不会揍她。
但她知道要“有难同当”,她是想牵着小兮姐姐的手一起跑,只是小兮姐姐跑太快了,能绕茶几甩她三四圈。
“妈、妈妈!我、我有钱!才600!我给你充话费嘛!”
杨应芸脸上一怔,不追了,站定,沉声道:“才600?杨晚兮你给我过来。”
杨晚兮见状,不敢再躲,她看眼旁边还不懂要发生什么的白蔻,低头,默默走到了杨应芸跟前。
杨应芸:“哪只手花的钱,伸出来。”
杨晚兮抿抿唇,先抬起右手,再抬起左手,并拢摊开:“……一起花的。”
“行,一起花的是吧,那我就一只一只打。”杨应芸先抬住女儿的左手手腕,咬牙,心一狠,重重拍下去,“啪!”
好疼!
杨晚兮瘪嘴,眼眶红了,没吭声。
倒是不远处白蔻吓得整个身体都抖了一下,她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想往姐姐身边走。
“白蔻。”杨应芸重声,“你走一步,小兮姐姐今天就要被我多打一下。”
世界安静了几秒。
白蔻被唬到掉眼泪,摇头,使劲摇头,不敢再往前走了。
“妈妈你别凶她,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杨晚兮也跟着哭了,呜咽,但还有空来揽责、护短。
杨应芸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最后,杨晚兮的两只手都被拍红,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孟君也接到电话,被杨应芸劈头盖脸骂了顿——
“李孟君!你以后少给你女儿拿钱!”
白蔻魂不附体地回到家,好死不死,空中课堂结束,白虞桥正巧切换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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