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白绝代黑月光》
小怜一手扶住树干,急急咳嗽几声,喉中一股血气。数月不练,她腿脚功夫倒退的可怕,周小怜浑身都是冷汗,止不住暗自心惊。方才光是将甘霖击飞,斩断冷箭,已经让她精疲力尽,真气如今尚存一二,若还是贼心不死的想出逃,只怕唯有今晚的机会了。
顾不上阮真棋是否还在蹲守自己,小怜蹒跚往西走。上次她钻了后山阿灵的狗洞,后来那块地别说狗洞了,只怕连蚂蚁洞也补了个干净。小怜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洗雪山庄埋死人划出的一片坟岗,她全凭脑海中那点模模糊糊的记忆,矮身钻入一处灌木丛。一点点扭着身子爬行,竟真让她摸到一处容得孩童穿过的小洞。
是这儿。
小怜站起身,这是洗雪山庄唯一一处,哨岗望不见的盲点。与十一年前的记忆相比,这里太荒凉了,怀芳死后,只有一棵大榕树孤零零守着,山庄里再也没有孩子会过来玩闹,就连小怜也不会来。
想到怀芳,光是想想这两个字,小怜心头便是一种绝无法熄灭的胀痛。那是与被母姐冷待、被断骨断筋,都截然不同的一种痛意……小怜望向大树,当年她为怀芳扶灵,把怀芳的棺椁亲手葬于这棵树下。
父亲最后一次拥抱她,也发生在这棵树下。那时他看自己,眼神难得有几分可怜,但更像看蝼蚁濒死挣扎:“小怜,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人啊……总是要死的。”
“可是怀芳本来不会死!”小怜拧着嘴角,哀哀挤出一声泣音。父亲看上去又似乎很头疼。
年幼的怀芳不治身亡,活生生的人,在她眼前噎了气,死得无从辩解。都怪小怜没能找来周珊瑚和周汀情,她跪在怀芳的床榻边哭干眼睛,也恨自己。
一旦追忆起这些往事,小怜便难以抑制的发痴。她体内真气本就滞涩,十不存一,难守丹田,如此心神激荡下,隐有逆流之相。小怜被那口气倒冲心脉,一口鲜血喷在墙上,终于清醒一些。
“……唉,算了,”她像父亲一样劝劝自己,让夜风渡走这片积年已久,郁结不化的腥气。小怜囫囵擦了擦唇角,“想这么多干嘛呢,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她不再作他想,一鼓作气扒上墙边,再借力将自己撑起,手脚并用的糊涂爬了上去。下去就比上去方便多了,小怜晃晃腿便跳,行云流水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
剑光就这么被送入她眼前。
……不对,是刀。
尖端是斜平的横刀,刀身狭直,正虎视眈眈的从下方,对准小怜额头眉心。
她下意识调转丹田真气,可洗雪心诀不再流转,小怜真气顷刻间空了个彻底,奇怪,明明方才还有——
小怜不禁讶异,可事出从急,不得不先对那柄眼前的长刀服软。
居然被人在不知不觉间直指死门,来者不是善茬。小怜惊愕抬头,面前人身形修长,肩宽,腰窄,面容晦暗不清,全身上下被裹得严实,但依稀还可以看见脖颈和手腕露出一点皮肤……白,玉人皓腕,小怜心如擂鼓。
“周二小姐?”
那人率先开口,是男声,寒潭幽泉声,听者——周二小姐本人忍不住抖抖。
一见面就是用刀打招呼,难道是洗雪山庄在外结的怨,仇家上门索命来了?可那又怎么会直接喊周二小姐……
小怜一瞬间里想不通那么多异处,张口就来:“我是辛辛……是洗雪山庄的侍女……”
都出了洗雪山庄的墙了,世上哪里还会有周二呢?周二只会留在洗雪山庄中。辛辛这名字捡起来还能再用用,反正也就甘霖一个人知道这个名字。乌兆星叫她姐姐,阮真棋叫她妖女,褚见珏压根不把她当人,只把她当画中仙子看!
那人顿了顿,似乎也不在意她到底是叫辛辛还是甘甘。他声音有点发闷,“辛辛?”
刀还架在她眼前,小怜听出他语气几分不善,忙顺杆子爬,甚至有几分猥琐讨好,讪笑结巴道:“是,是辛辛!大、大、大侠可是、有什么事情?”
“……你叫辛辛?”他俯下一点身,似乎是在确认小怜的神情,小怜这才看清他长相。
玉人般的,眉山沉青。眼睛是有弯弧的桃花眼,饶是现在有几分不耐抿着唇,也像在笑,可偏偏一副冷相。鼻若悬胆,鼻梁上缀着一点乌黑小痣,薄唇无情,侠士是无情人。
小怜看得有几分眼热,老毛病要犯,可眼下哪里是她犯痴病的时机?
他执拗问道:“哪个辛?”
小怜不假思索道:“含辛茹苦的辛!”
“不吉利,”男人收了刀,似乎真把她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了。小怜不敢动弹,仍跪在地上,只听他道,“还不起来吗?”
“哎、哎,这就起来。”
装货!
辛辛哪里不吉利?这是她对自己多年以来在洗雪山庄苦闷半生最好的总结。
小怜心里头默默地对男人挑剔回去:他不伸手,没拉她一把,还拿刀指着她……不是个好人。
她口是心非,暗自嘟囔过又要腆着笑道:“辛辛多谢大侠……”
小怜甫一站稳,又被男人毫不怜惜的一手掐住后脖颈。指上力道适中,不算难受,宽大的掌心外套着一层裹住整只手掌的厚皮革,原来他戴着手套,是了。不然怎么会只能看见他的手腕?
只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像抓猫崽子似的逮着她,把小怜吓了一跳:“大、大侠这是要?”
那人理所当然道:“你是洗雪山庄的门人,自然是送你回去。”
手掌和脖颈,两人隔着一层皮又一层皮,只是相贴的这一块缝隙中,不知不觉溜进去几根小怜的发丝,挠得她心里又慌又痒。
小怜迟迟的感到奇怪,不就是被摸个脖子吗?怎么那么痒——不对。
小怜驳道:“我不要!”
她慌乱中出手,竟真猛地推开了身后的男人。
早知道刚才就不把鹦鹉丢开了!小怜有些埋怨自己良心尚存,后悔鹦鹉是多好的剑,偷来用用又能如何?
她肩膀抖得厉害,听到男人吐出冷冰冰的回去两字,声线和一颗心也抖得厉害。
“大侠既然是为周二小姐而来,为何要为难辛辛?江湖人尽皆知,出逃洗雪山庄九死一生。大侠若要把辛辛送回去,还不如直接在这里杀了辛辛!”
似是小怜这样的回答出乎意料。那人顿了顿,他是想要好好解释的,可抬起头,目中突然闯入小怜呼吸间就变得湿漉漉的一张脸。
他好一会儿才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杀你才把你送回去的,你……”
小怜不知不觉,原来已经在啜泣,半点也没听进去他说的话,只一昧打断道:“我没有误会!你既然要杀我,我也告诉你好了!”
“你若是为了周二来的,我便是周小怜——不,我是周二,洗雪山庄的二小姐,周汀情的妹妹,周珊瑚的二女儿。”
天啊,要把她送回去还不如把她杀了!反正如今会在洗雪山庄的陌生男人,不都是为了那狗屁的比武招亲来的?
虽说小怜殷殷真心,早在被周珊瑚定下比武招亲的那一夜,便已烧成一把焚尽的死灰……可难道谁不允许死灰还有复燃之意呢?
小怜脑袋发晕,喘上一股昏麻胀意,喉头紧疼。
“我不这么说,你肯定都不知道周小怜是谁。你们这几日来洗雪山庄的人,根本不知道周二小姐叫周小怜。”
“你把我抓回去吧,我也不活了!你把我送回去吧,我谁也不嫁,就立马找个地方吊死。”
小怜将多日以来的满腔怨怼不满嘶吼出声,就在此刻对着一个陌生人决堤溢出。她泪珠一滴又一滴,也不擦去,任凭其在脸上胡乱流淌,坠地碎玉,变成了地上的一弧月亮。
若不是真气力竭,否则定要与此人鏖战一番,何至于现在这般狼狈的求饶?
周小怜泪如雨下,脸上火辣辣烧红一片。她羞赧于对一个陌生人剖开一点自己,歇斯底里的倾诉,居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她真的很想哭。
真情是她唯一很珍视的东西……
小怜怒急攻心,也顾不上其他。她抓着男人的手,就按在自己脖子上,有几分赴死的决绝:“你就这样把我送回去吧,我认了。你也想要周二小姐是不是?说不定你今晚把我送回去,她们比武招亲也不办了,就这样说我坏了名声,顺水推舟的把我嫁给你——”
那只被她拽住的手没有动作,男人比她高出许多,不只一个头。小怜垂着眼睑,泪还在掉,她没有看他,一墙之隔,洗雪山庄静谧无声,如蛰伏在暗处的巨兽一般。
小怜迟迟没有等来男人的动作,两人就这样僵在原地。小怜已从被迫归家,想到了与母姐殊死一搏……
可男人如果真要掐着她回去,说不准会不会一入洗雪山庄,就被藏匿暗处的阮真棋和岗哨射成筛子。
唉,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呢?这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了吗!
周小怜在脑海里粗略打磨了一番计划,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哄好了。
只是她刚刚宁死不屈,气血上涌要引颈就戮。现在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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