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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逆旅[水仙]》

1. 狐

狐狸叼回我的脑袋时,我已经在雪里埋了半个时辰。

时值大寒,千里白雪弥望。雪积得深,已经没到狐狸下腹,它跛着条后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不顺畅。

我的头和脖子分了家,发不出一点声音。狐狸衔着尾辫,我的脑袋就只能栽进雪里,眼见着周遭由白转褐,褐色又变作朱红。临到血融化了雪,淌出片空地,我才又在尸堆里瞧见了自己的身体。

狐狸骨瘦身长,累得够呛。它将我头甩到脖子边,懒得再看,埋头给自己舔起爪子来。

我缺着脑袋呢,手臂使不上劲,也没个准头,拨了半天没拨正位置,只马马虎虎接上了,剩下几根筋怎么也对不齐。

“秦三响,”我喉咙里堵着血沫,话说得含糊,“别舔了,过来帮忙。”

狐狸这才不情不愿地拱过来,犬齿一咬头一偏,我的脑袋就安好了,脖子上俩新窟窿连血都没怎么渗,就跟着致命伤一块儿彻底愈合。

不过几息间,除了满地血,谁也瞧不出这地儿刚刚死过一个我。

“这是第几回了?”它蹲在旁边,朝我伸出前爪来,“忒冷的天,生息得多给点。”

“好说,”我坐直身子,笑眯眯地拍掉狐狸爪子,“这不毛之地,别再给我冻没一回。先找个地方避避风雪,有我一口气在,就有你一口吃的。”

秦三响哼哼唧唧,不敢苟同。但终究没再说些什么,它伸长尾巴一勾,将一张羊皮毡甩在我身上,催促说:“赶紧披上。”

这东西远不比毛氅暖和,是为车马遮风避雨所造,而非为人。因此只能勉强用用。我将毡子裹好了,踉跄环顾一圈尸体,一一探过鼻息后,方才拍拍手:“走吧。”

一人一狐便如蜉蝣曳海,隐入茫茫天地间。

沿途风卷如刀刃,秦三响在前,我攀着它的肩胛,整个人往狐毛里钻。秦三响脸上的胡须被风吹得乱舞,气急败坏地朝我喊:“取暖是另外的价钱!”

我立刻拔高声音:“前头是不是有座庙?”

还真是。

庙不知是供谁的庙,也不知荒了多少年。只晓得窗纸已经破了大半,横梁上都挂着雪。可好歹算是个歇脚地儿,不至于冻成冰疙瘩。

我和秦三响入了殿,避开满地残符枯蓬草,挑着个靠近供台的地方坐下来,它耸着鼻子嗅了半天,伸爪把一个破灯台拍得邦邦响。

这东西已经冻硬了。

我好气又好笑,勾了锈绿灯台到手心,眼见灯芯残余一线,就利索地摸折吹了火。霎时豆焰一起,秦三响和我围焰而坐,人眼狐眼两相望。

秦三响问:“生息呢?”

我扯过它尾巴作围领,呵出口气来:“急什么,再缓缓。”

狐狸露出獠牙:“尾衔,你想赖账?”

“我们泯灾客[1]最讲信誉。”我道,“这话说得没良心,小狐狸,我何时欠过你?与其拌嘴,倒不如好生警戒。”

秦三响冷哼一声抽回尾巴,却把它那条跛腿蹬过来,将我半圈在怀中。

我摸出余下袖契,展开囫囵看了一遭,发现新活儿得去苍风渡。那地方隔着几座山,脚程还挺远。

我偏头,见外头风饕雪虐。

“怎么,到不了?”秦三响晃着尾巴尖儿,“那就在这儿凑合睡一晚呗。”

我不置可否。

刚死过一遭,方才接好的筋骨仍在长,血脉没通尽,不知多久后才能行走自如。我这人生来有异,从不晓得什么是痛,咽气也能复生——七岁那年我头一回死,跟族人的尸体一起被抛至乱葬岗,半夜我爬回家,却被爹娘打了出来。

说来也有趣,灵堂上分明还供着我的牌,爹娘见着真人,却反倒惊慌失措,先惧我是鬼,又怕我是妖,最后爹挥着棍子将我赶走,骂我邪祟,斥我为灾殃。

爹娘守着灵堂,说什么都不肯再见我。我在门槛外蹲了大半晌,没想明白我人分明还活着,里头为什么要继续替我号丧。

天快黑时,爹搬的救兵到了,领头那位是入乡不久的云游僧,据说是从梵竺来的。他捻着串珠子,命人包围了我,方才走到我身边,梗着脖子垂眼往下瞥,笑劝我快快往生,硬要给我超度。

我听他念了几个时辰的经,困得脑袋一点一点。

云游僧不笑了,骇道孽畜,还不快快显形。

形自然是没显成的,或许因为他修为不深,或许我原本就没有形,但怎样都无所谓,族里已经一致认定我不是人,既然除不掉,就干脆将我赶走,叫我永生永世不许再回去。

我走那日也是寒天,雪粒扑簌簌,落了满头满脸,没人来送行。我爬上山头时回望,见天地白茫茫,家家户户门扉大敞。

邪祟离开是喜事,乡里点了爆竹庆贺,碎纸艳艳地散落雪里,红得像是血。

我收起眼,从此没有再回头。

我就远离故乡,做了泯灾客,干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

可今日断首这遭终归失血太多,又在雪中掩埋许久,冻得骨血凝固、肺腑结霜,没那么快恢复如常。

秦三响守得困了,干脆开始打盹,这家伙脑袋搁在灯台边,呼吸间险些吹灭了烛焰。我连忙伸手去护,就这么片刻功夫,忽听“咵嚓”一声响。

我一巴掌拍在秦三响耳朵上:“别睡了!”

狐狸猛地窜起来,弯折的柔软耳廓弹回去,骂道:“你又要死啦?”

“嘘。”我伸出一根食指,朝它做口型。

有,东,西。

秦三响心领神会,当即再骂一句,骂完屏息凝神,踮着爪子无声无息地巡视几圈,对我摇摇头。

“没人,风吹雪压的吧。”

我又听了会儿风声:“没人,那妖呢?”

“妖就更没有了。”狐狸嗤之以鼻,“三十年前瞻州四百八十寺落成,自此邪魔尽灭、妖孽全除,人间再无鬼怪,婆罗渡世,只余神佛。尾衔,这种事情还需我来讲?”

它这话说得不错,我行走江湖至如今,从未亲身碰见过所谓妖魔——硬要说的话,或许我自己才是妖。除却无痛无伤、死后复生外,我也能以血饲物,主动渡之以“生息”,并同受生息者相沟通。

秦三响这会儿说的话,放在旁人耳中也不过狐言。

可我偏偏不怕神佛。

这就又有些相互矛盾,想着脑袋疼,索性不想。我站起身来拍拍手,仰面望向供台上,见金箔尽脱落,破帷布耷盖着大半石像,黑黢黢一片,只能瞧见杂乱的底座。

我咬破指尖,给它喂了一点血:“这里供着什么神,你认得吗?”

秦三响舔舔犬齿:“不认识。”

我问:“能看清吗?”

“勉勉强强。”狐狸竖瞳收缩,抖了抖胡须,“这庙到底荒了多少年?石像都烂成好几截了。”

说罢它跳向供台,三两下蹬上了底座残骸,扯着破布一仰脖子,激起满室飞灰。

我霎时定在当场。

无他,这像实在太怪诞。哪怕天色晦暗浮尘遮眼,也能看出此像密密匝匝覆满鳞甲,望之可怖。又偏偏脖首残缺,臂膀皆断,难观体貌,惟余一件褶皱堆灰的敞袖宽衫,叫其勉强维系着半人身。

那盏灯台映到神像上,泛起一种暖腻的光,风过间焰火摇动,光泽跟着晃。鳞甲宛若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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