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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文德皇后》

19. 誓约(含小剧场)

长安县的高阳之原,死寂而又寥落。枯黄暗沉的草茎在十一月的冷风中抽搐。偶尔有几只鹞鹰在天空俯冲而下,与落单的野狗缠斗不休。漫卷的黄沙将远处新丧仪上的纸钱推上半空又骤然跌落,急遽滚动。

长孙青璟在筹划一场告别。生者与逝者的告别,女儿与父亲的告别,未来与往昔的告别。

她的手指触到墓碑上层累的浮尘,粗粝感刺痛了指尖,冷得彻骨。麻木感很快蔓延周身,在她的四肢扎根,试图把钉死在龙首原。

她向手心哈了一口气,跺了跺脚,准备跪下和父亲好好说话。

“长孙娘子,安和好在!”

心尖被骤然烫了一下,她回头,来者果然是李世民。

如果巧合多了,是不是会变成宿命?

“李公子,别来无恙。”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蜷缩在皂色麻衣里瘦削无助的模样。

李世民走上前,解下大氅为她披上:“你的母亲、舅父舅母、外祖母还有叔父一家都在担心你,无忌去了南山一带找寻。你不要胡闹了……跟我回家吧。”

长孙青璟摇摇头。“我陪父亲坐一会儿,往后就不能来了。”

她的神情举止与言谈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李世民本来猜测她遭到如此变故,会变得如惊弓之鸟一般,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能处之泰然。

他觉得她一月之内从云端跌落谷底,心力交瘁,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也情有可原。

“好,那我等你。”

李世民向长孙晟的墓碑拱手施礼,也不知该说些,便向后退了几步。他的满腹心事全被眼前的阴郁少女和她父亲的墓碑堵在心头。

他私心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在长孙青璟眼里他大概像个笑话。

一开始,他觉得可以在刚被杨广赋予自由时飞奔到立政里与她重逢;扑空后,他又设法利用王无锝与长安恶少们的消息网得知了高士廉一家的新住处;得知她被叔父接走后,又厚着脸皮以长孙孝政妻舅的身份冒失地拜访长孙敞。

他觉得自己足够离经叛道、惊世骇俗。这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止应该足以让长孙青璟泪落如珠了。

可是,眼前的少女波澜不惊,似乎酝酿着一个更加缜密而出人意料的计划——而他,这个被自己感动到沾沾自喜的拯救者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这一切,都令李世民不敢轻易说出那些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蠢话。

“我尝试着找了你们三次。”他试探着问道,“你本可以给我留几句话的。高氏有急,我决计不会躲闪回避,为何见外?你这么乱跑,又是为何?”

“我舅舅说的果然分毫不差。”青璟冁然而笑,也许是赞许眼前人,也许是告知泉下的父亲,“他说如果你决意要找到我们,一定会把大兴每一寸地翻开了找到我们的。如果你找不到我们,要么也是刻意避嫌,不再值得深交;要么就是太蠢,我们更无意拖累你。”

李世民的思绪被长孙青璟的话搅合成来一团袅袅青烟,乱纷纷不知所以然。

“那么,我这算是通过了什么重要的试探?”——真是岂有此理!但是他心中的忿然却只化成一句质问:“你也是这样想的?”

长孙青璟裹紧了大氅,狐裘余温尚在。回想送别时的温情,鱼雁往来时的牵绊,只觉得恍如隔世。但是她现在需要把那些虚妄的情愫从脑海中连根拔除,眼下只有一件紧要事。

“舅氏蒙难,义不相弃。”长孙青璟的声音细微,却凛然不可侵犯。有一股山呼海啸的力量击中了李世民心中柔软的一处角落。记忆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与眼前的少女交叠在一起。

他之前嗔怪也好,愤怒也罢,都显得微不足道。他生生咽下来那句几乎已到唇边的额“你又能作甚”,准备听她解释跑到父亲墓前的缘由。但是又害怕从她口中说出令人猝不及防的打算。

长孙青璟看了一眼墓碑,很平静地说道:“我有两位父亲,生我的父亲和养我的父亲。我曾经想过,做个贤淑女子不辱没生身父亲,做个恭顺女儿在养父膝前尽孝。此生便无憾矣。可叹命蹇时乖,我必须做出抉择。我本来想听从舅父的劝告,安心待在叔父家中等待斛斯政一案平息,然后以右骁卫将军孤女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可是我发现自己终究做不到。你也认为我是一个尽给大家添乱的累赘,是吧?”

李世民矢口否认:“不是。你刚毅果断令人钦佩。”

长孙青璟揉搓着双手,带着点异想天开的热忱问道:“公子,若是我远行,你可以照顾我兄长吗?”

李世民闻言,惊奇得浑身怔住:“你为什么会有这么怪异的念头?”

她低下头,拨弄着带扣。“我舅父不日就要前往交趾,公子想必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我随法驾回大兴的那天就知道了。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长安县和大兴县之间往返了一天,只为找到你和无忌。”

“对不起。”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就像溺水者一般无力和绝望。那个和他一起吹着山风说笑,看着日晕尖叫,往他茶水里掺胡椒,像花狸一样狡黠活泼的少女被命运捶打成了白日不得不出穴游走的小鼠。

她开始怯生生地解释这个荒谬的决定:“我寄出最后一封信后不久,舅父就接到了贬谪的敕书。全家慌乱至极,舅父倒是十分坦然。全家本意一同上路,誓不相弃。无奈外祖母年事已高,舅父不忍携她同行。于是舅父说服大家卖掉大宅,换了两处小宅。一处留给舅母照看外祖母,一处留给无忌奉养我阿娘和日后成婚用……”

她绞着双手,似乎这样可以生出一股支持自己的力量。“我的舅父、母亲、兄长,他们所有的人,都不想听我说,我宁可与他们穷死病死老死在一起,也不想寓居在宗亲家中。他们都不想听我说我要留下,只是觉得一切自作主张的安排都是为我好。”

“我在听你说。”李世民尝试着用温柔的语气宽慰她,“你舅父所虑也不无道理。一旦他离京,以你的处境,只恐你兄长无法保全你。你识得大义固然不错,但不让养父辜负你生父所托成就他的大义难道不重要吗?”

“啊,你说得不错。所以我决定陪同舅父去交趾。在大兴,我只是一个令人处处忧心的累赘;在朱鸢,我可以成为照顾父亲的好女儿……”她沉浸在荒唐又令人唏嘘的妄想中。

“这就是你托付我照顾你兄长的缘由?”

“嗯。”少女重重点头,产生了眼前人能理解他的错觉。

“我这就去找他们,叔父恐怕已经告知舅父我出逃的消息,我不能让他们担心。公子能帮我说服舅父与兄长吗?母亲那边我可以自己去说。”在所有的不确定性中,她唯独确定这一点,“我舅父、兄长都器重公子,公子若能替我求个情,我去朱鸢一事便稳妥了……”

“不能。你所筹谋的这件事,我一个字都不会替你求情。”李世民脸色铁青,用近乎无情的方式拒绝她。

“啊,你也和他们一样小看我。大不了我一路偷偷跟着舅父往岭南走。走得远了,他也无法撵我回去了。”长孙青璟的决绝虽然带着点天真,但是李世民确定这个倔强的女孩大概真会说到做到。

“你既然已经把计划和盘托出,也休怪我警告你所有亲友看紧你、禁你的足,还得收走铜镜、银盘等一切伤人之物。”他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只是说的急促激愤,也不知两人之间谁更癫狂。

“我敬重公子正直仗义,公子却处处与我作对。既然话不投机,你我就此别过。告辞!”明知这决定荒谬,她也须得为自己试上一试。

“你等等,我之所以不愿意放任你去岭南,是因为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可以不断绝与母亲兄长的联系,不被宗族看管,也可令你舅父没有后顾之忧。”

“愿闻其详。”

“我来照顾你……”

长孙青璟蹙眉道:“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明白。若是恶邻相欺,我兄长也自会保护一家子女眷,不劳公子费心。你不愿意说情就算了。我走了,不需要你照顾!”

李世民履霜知冰,暗自揣测长孙青璟此时对自己厌恶至极,情急之下只得将真心和盘托出:“我说的照顾的意思就是,我娶你,你嫁我——婚后,我名正言顺保护你。你想何时归宁就何时归宁,你不愿与长孙家的宗亲往来也无人强求。如今天下纷乱扰攘,你舅父又是大才,兴许哪日又被重新启用,也未可知。你在我身边安安心心待到一家完聚,岂不稳妥?”

这番自作主张的计划和缜密周全的剖白多少缺点少女期待的柔情蜜意,虽不能被指摘不合时宜,但实在品不出什么意惹情牵的渴盼。

长孙青璟满腹狐疑,杏脸桃腮上红霞铺陈。她侧过身,闪躲着李世民的目光。

“是无忌求你照看我吗?或者是我舅父?”

“不是,都不是。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张。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就好像骏马趁主人不备时跑偏了一点路,我略微多跑动了一点路后拨转了马头,让事情回到原来的路途中。”他说得举重若轻,无意倾吐思念与找寻之苦。他靠近长孙青璟,从怀中掏出虞世南的《结客少年场行》,递上前去:“我临去洛阳前答应你向虞秘书求字。今日哪怕求娶不成,我也要履约把字转交你。”

他将叠好的纸条轻放在长孙青璟交错弯折的小臂上,恳切地说道:“若你实在厌恶我,直言‘不可’便是。我绝不再作纠缠。惟愿娘子得一更值得托付的郎君。”

长孙青璟攥着虞世南的诗,隐约其辞道:“公子,我好害怕。有时我很自大,觉得自己应当是追逐皓月的星辰,与冰轮交相辉映;可是,现在我又害怕自己只是一闪而过的萤火,终究化为腐草。”

两只迷途的孤鸿,乘着命运的狂风,不可思议地相逢了。

“你看我,年近弱冠,一事无成,没有爵位继承,没有军功傍身,没有一官半职,父亲也时常被皇帝猜忌,是不是正与你相配?”他害怕站着说话显得高高在上,令她压抑,所以干脆蹲在长孙青璟面前。

这一通“匹配”的歪理让她眼眶红肿,笑出了眼泪。

“青璟,我本来还记得好多齐梁情诗,一见到你,就开心得全都忘记了。我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听上去比矫情饰行、恃才傲物的其他贵族子弟都更值得被托付!”她用最直白的赞美回应炽烈的爱意。

一切尘埃落定。长孙青璟低头,细看眼前这个赤诚的少年。她怯生生地伸手,指尖抚过幞头的一角。“洛阳很无趣吗?你脸色不好。一定没好好吃饭休息。”她扁扁嘴开始找茬,没有旋即回家的意思。

他想起紫薇城那个癫狂和抑郁的夜晚,想起群魔乱舞的宴会,想起凌晨不灭的星辰,想起拂晓邈远的钟声,想起那些支撑着他平安归来的人和事,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起来。

“我身体好得很,也很听你的话,不问世事,收敛性子,只是努力加餐饭。洛阳繁盛,唯独我一人寂寥。大兴不一样,都会市的鸟雀,立政里的熏风,终南山的日晕,龙首原的黄昏都很可爱,你也一样。”他的言辞,有一种踏山蹈海而来的清爽与温暖。

长孙青璟红了脸,任由李世民倾吐衷肠,那些笨拙却单纯的思念,恰当或失当的类比,令她心旌荡漾。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耽于肤浅的情爱。躁动的情感却让她像拼命吞食桑葚的斑鸠鸟一般,无法从这些甜美的浆果中脱身。

悬停在空中的手指颤抖着,想要收回,不经意间又轻触到滚烫的额角。少年脑际偾张的血脉透过肌肤灼烧着少女手指的骨节。

在犹疑的瞬间,李世民握住长孙青璟的手,小心翼翼地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你们两个马上写婚书——立好字据,谁都不准反悔,谁都不准耽搁我喝喜酒。”

一阵穷尽了洪荒之力也没能憋回去的狂放笑声回荡在龙首原的上空。

长孙青璟抽回手,有些慌乱地问道:“你被跟踪了?”

“树林里那条爱听墙角的狗——即刻给乃公滚出来!”李世民又惊又忿,向着四下里怒喝道。

番外

唐国府小剧场(李世民跟父母说有了心上人之后)

窦夫人(吃惊地):你在洛阳认识了哪家女儿?

李世民(平静地):不是在洛阳认识的,是在大兴认识的。

窦夫人(转头向丈夫):叔德,你们烧烤斛斯政的时候,你把我们家这只野鹞子放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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