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入关来》
暮色四合,瓦舍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今日无戏,说书人占了一楼中央的戏台,要讲世子爷十四岁那年,在北夷阿尔纳部兵临城下之际,孤身率三千轻骑大破阿尔纳部两万大军的故事。
虽然云中郡的百姓都已会背这桩往事了,瓦舍内仍是座无虚席,众人纷纷携家带口地来再次重温世子爷的成名一战,找不到座位便站着,挨挨挤挤地将戏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醒木方拍,便听“砰”一声巨响,有人跌跌撞撞地闯进瓦舍,一头撞在了门板上。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哄然笑起来,离得近的去将撞得晕头转向的人扶起来,“喝多了吧?”
说书人玩笑道:“便是急着听咱们世子爷大杀四方,也不必先将自己‘献祭’了去呀!”
却见那磕得脑门儿红肿的男子握着身旁人的手,颤颤巍巍站直,眼眶通红泪如雨下,哽咽着报道:“王爷、王爷战死了!世子爷重伤,正在扶棺回来的路上!”
空气忽地一窒,众人脸上未落的笑意僵住,看着男子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出荒诞的闹剧。
有人当先拍桌而起,粗陶碗内溅出的浊酒洒了满身,怒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不愿相信的声音迭起层出。
“胡说八道!定北王可是咱们北疆的天,天怎么能塌呢!”
“世子爷十四岁起就再没有败绩,你编瞎话之前也不去查查?”
然而男子丝毫不在意众人的反驳谩骂,兀自蜷身大哭了起来。
哭声沉甸甸地压在瓦舍上空,顿如阴云凌空一般,整个瓦舍的气氛都为之一悲。
众人在这哀哀戚戚的哭声之中逐渐心生慌乱,这时名叫阿好的少年从外头闯了进来,他脸色惨白,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涔涔自额角滑落,不等气喘匀便急道:“我方才在城门口,怎么好像听人说,王爷战死了,世子也重伤……”
他仓皇的目扫过瓦舍内众人的面庞,每一个人都呆若木鸡,一切声响都被逐渐弥漫开的悲哀气氛所吞噬。
有那眼眶浅的,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落下泪来,压抑的啜泣声连成一片。
在有人悲号出声时,二楼半卷的竹帘被人拽落,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子砸了手中的酒坛子,浑浊的双目中射出仇恨的光,嚷嚷道:“是郡主!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我昨儿在花楼吃酒,听见他们说郡主是‘孤星照命,刑克六亲’的命,这才被圣上一道圣旨发配到了北疆来。”男子摇摇晃晃得已站不稳,双手激动地拍着栏杆,言辞切切,“我先前还不信,如今想来,定是她克碍了王爷和世子爷!定是她!”
窃窃私语顿时如蚊鸣般嗡嗡响起。
“说得有理啊,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王爷和世子都顺顺当当的,她一来就出事了?”
“还是赶在婚期前一天出事,这是天意!”
人群中的周家娘子神色犹豫,她亦红着眼眶,为听闻的噩耗而悲伤难以自持,却也不想将一切怪罪在郡主身上,“郡主从未做过坏事,还为将士们很是谋了些福祉,王爷和世子爷出事,你们不去怪那些动手的北夷人,为何要怪在一个年轻的小女娘身上?”
然而质疑愤恨的种子已经播下,又有人着意挑拨,愿意相信是郡主命硬克亲的人远远多于不信的人,这一消息转瞬便传遍了云中郡。
瓦舍一角的赌桌前,设下赌局的庄家将“世子与郡主婚事能成”处下押的赌注,尽数挪到了“不成”那一边,“这婚事,绝不能成!”
“王妃您应立即出面,叫停这桩婚事呀!”
王府内,吴管事在王妃面前使劲儿上眼药。他在王府勤勤恳恳多年,才提拔了一个自家人做买办,转眼就叫郡主给赶走了。虽说是吴买办自己不争气,但他还是怨恼郡主当众戳穿吴买办做下的蠢事,让他跟着脸上无光,心底对郡主颇有些不满。
王妃对他置之不理,满心惦记着封眠此时的心情会不会受影响。她自始至终都相信封眠,她相信她们派出去的兵力定能将王爷和阿琢救回来,谣言定会被破除,但她不知道他们何时会回来。
作为王妃,她自然不能取消明日的婚礼,否则百姓便会认定她也相信了命理之说。可若明日阿琢他们不能回来,群情激愤的百姓会不会对封眠做出不当之事?
思来想去,王妃终是坐不住了,急急起身去吩咐府上的护卫,让他们翌日早些随自己去郡主府迎亲。
不管阿琢回不回得来,郡主得平安接回来!阿琢既不在,她这个母亲便代他走一趟,想来百姓们便是再激愤,也不会对王妃动手。
翌日申时,吉时到,迎亲队伍未至。
留守在郡主身边的十几名鸾仪卫,持剑护卫着朱漆描金喜轿出了郡主府,方行上主街,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百姓们拦住了。
他们忙碌了一夜赶制孝服,将主街挂上素白麻布,商铺檐下的红灯笼皆被换成了白纸糊的灯笼。天地一片白之中,唯有喜轿是刺目的红。
百姓们皆身披缟素,满目通红地瞪着喜轿。
纸钱飘飘扬扬地洒向送亲队伍,有些黏在轿顶描金的丹凤朝阳的图样上,显得格外晦气不洁。
“滚回你的盛京去!”
“别来害我们世子!”
百姓们纷纷叱骂着,其间夹杂着呜咽哭喊。
鸾仪卫们为难地彼此对视一眼,他们早得了吩咐,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得把剑对准百姓,是以只能尽力将喜轿围护住。
幸而郡主似乎早预料到了今日的情形,并未将嫁妆尽数搬离王府,送亲队伍只有八抬充个数,他们几个人尚护得过来。
“她害死了王爷,竟全无悔改之意!连喜轿都不出!王妃不好出面,我们一定要将她赶出去!快上,将那喜轿抢了!”
有人隐在人群中振臂一呼,激愤的百姓顿时冲上去拨开不敢拿剑对着百姓的鸾仪卫,试图抢走喜轿。
队尾的两名鸾仪卫飞快循声锁定了扬声挑拨的那道身影,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追着那道没入人群的身影而去。
剩余的鸾仪卫被围拢的百姓步步逼退,为难得满头大汗。
“都住手!”
伴着一声轻叱,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喜轿边沿,阻了摸到喜轿一侧的百姓。
百里浔舟单骑踏尘而至,他一身染满血色的轻铠,身背长枪,右手还保持着张弓的姿势。洒落的日光铺在他身上,描摹出天神降临一般的金边。
“世子?是世子殿下!他好像没、没重伤啊……”
百姓们欣喜若狂之余,也有些惊疑不定,世子这策马奔腾的精神头,实在不像是重伤的样子啊。
百里浔舟扬了扬眉,“看本世子无碍,你们很失望?”
百姓们忙将头摇出残影,他们巴不得世子平平安安,一事无虞。
只是……“王爷呢?王爷可、可平安啊?”
他们翘首往百里浔舟身后看,却什么人影也没瞧见。
“父王无事。此番多亏郡主派出鸾仪卫相救,否则我与父王皆是凶多吉少。”百里浔舟特意隐下了母亲私自调动守军的事,朗声道“父王如今正在王府等着我携新妇相拜。诸位,让个道吧。”
百姓们忙不迭地向两侧分开,尴尬地把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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