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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采茯苓》

4. 第4章 青记细甜

黑土流银,汴梁一夕宁谧的夜。

新月在第十回翩跹滑过冰蓝星河后,终是将思念写满了白玉花笺。

望夜。

澄霁漾开一层鲛绡,剥出一线鸦青云气。

忽地传来赶早春的莎鸡振羽声——

“轧——轧——”长音。

绞散楚宅缥缈的流岚。

窗间过月影,月华染亮一袭流动的浅云色素纱,惊鸿般掠过白薇园的竹墙,拂过紫藤花序垂滴如泪的璎珞,青黛绕出回廊。

丑时一刻,她便从秀榻上起身,为乳母掖好被子后,从半夏园悄然而出。

这偌大的楚宅浸透在空青里,如一方端砚化不开的浓郁靛蓝。

一盏橘蜡微芒在竹影间,星火跳动。

从半夏园到白薇园,青黛在心中默记步数,途径几个转弯处,每一处的标志物,哪里容易作为视线盲区,白日和夜间景致的不同,必须修葺的地方……

正如现在,青黛眼波扫过池塘时,眉心薄结。

微微荡漾的银波,将几簇低矮植物照的历历可辨,光影流转无常,若游鱼碎月。

美则美矣,然眩光易致障目。

若暗藏个人,恐难即时觉察……

桐剪春风,她身若一片柳叶,涉过激流沁晶的帘幕,穿越白皮松冷艳的枝丫,浮沉墨林花雨之间,与茎秆纤细即将吐蕊的白薇隔竹相望。

杏花树在青黛头顶撑起一簇碎雪凝露,与脚下的浅光相得益彰。

青石板踏步石,铺就了一条条宅内主要道路,被两条蜿蜒的‘白色石英质砾石带’界着,代替星子石照明,效果比青黛预想的还好。

踏上古拙的小桥,仰首便瞧见泼胭脂的海棠上方,隔壁院落高高的三层纳凉台。

暗影幢幢,似有人动,若风动,转瞬即逝。

斑驳树皮后,岿然的虬松悬着宿露蛛网,沁满了铜青苔藓的湖石上,忽卷起一袭萧瑟幽风,以千年沉郁睨视浅云纱的轻逸。

这段路,每次走来,都生出些许新意。

“滚——滚——”

似乎在警告着,不要靠近。

来自西南角颓唐的一隅,翘出一撮芦苇似的冠羽,跳动了一下,隐于墨绿中。

那是白冠长尾雉,在此栖息应有十数年了。

青黛和枳实第一次探查宅子时,不小心遇见。

在雄雉白冠嚣张的抗议,黄褐色羽毛招摇的示威下,她们两个只好识趣地退出对方领地。

双雉已然将荒宅当做了家,只偶尔邀请环颈雉做客,也就是俗称山鸡的。

主仆二人,显然不具备被招待的皮毛特征。

前方,就是一颗浩然生金的银杏树,也是青黛每日必来之地。

树干热络与穹苍拥抱,瞧着也有几百年历史了。

枝丫上挂着的22条风干了的彩带若银穗与光共舞,像是旧主特殊的喜好。

慈元殿梧桐树上苍白的丝带结,闪过青黛的脑海。

连同被砖石挤着绽出的牡丹一样,花香不肯散去,正如记忆无法抹除。

停驻在高大的银杏树下后,青黛暗思,

“保持原生态也挺不错的,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么……”

实际上,入住有些仓促了。

得找人修整一下宅院,但到哪里寻得知根知底又能做粗活的人呢?

青黛不由得有些犯了难。

毕竟……手头也不宽裕。

囊中羞涩,便更向往自然。

修缮楚家的宅子,不亚于开荒。

须大笔银钱。

还是待时再议方好。

她打开棚架的纱帘时,不禁畅想起来——

不知在天佑朝,有没有好心的匠人,不要钱能帮着修理宅子的。

怕是……不会有吧。

刚搬过来那日,这里如同一座孤岛。

宅子像个遥远的故事,与灯火通明的汴京城云泥之别。

楚宅大门上悬挂的矗灯,二十载后第一次亮起,是青黛亲手点燃的。

整个宅院里,唯有半夏园中,乳母的房间提前便收拾的妥帖了。

出逃仓促又辗转波折,原本留出整理闺房的余裕,被意外出现的寻仇者蚕食。

青黛和枳实不得不挤在乳母房中地下,将就一晚。

这些时日,一边研究糕点配方,一面联络原料等琐碎。

好不容易备的齐全,糕饼摊子也能开张了。

应付今日设肆所需糕饼,必得再磨点茯苓粉备着。

被烛火浅浅摇亮的石磨药碾子上,青黛纤手一甩,几枚切片红参,便落入盛着茯苓碎片的船形碾槽中,她踏上净色面千层底平头布鞋,脚踩两侧推柄,往复推拉……

顷刻,细碎的白色粗粉便沉聚在碾槽底部。

磨制茯苓粉的石磨,已经着人去做一个大型的,不日就能运过来。

届时,推动碾架,铺了茯苓碎块的碾盘滚动,碾槽与碾盘的碾压力下,茯苓粉一定磨得又细又快。

还能将双脚双手解放出来,换成乖驴来做工。

这一捧茯苓粉粗磨后,再转入石制舂桶?,置入石臼的捣药筒内,将少量坚硬的茯苓小块用杵杆反复捶打,精细研磨,直至捣碎。

青黛纤指捻起一尘茯苓红参粉,及至查看是否细腻而匀称。

远处迅速靠近的哒哒脚步声,惊走了银杏树上的黄栗留[注1]。

紧接着,传来枳实的憨憨叫嚷,

“姑娘,你起来也不招呼我一声,反倒自己来做粗活!”

“你昨夜磨到戌时,且不多休息一刻钟。月光叫我醒来时,你果真和苏子瞻说的一样,「家童鼻息已雷鸣」!所以我才不叫你,但愿你「忘却营营」[注2]。”

青黛眸子流转着星河,唇畔的梨涡漾起银辉,轻拈起最后一点茯苓粉倒入青白釉粉蝶中,靠在粗瓷折沿盆的边上。

“我就说,只有咱们姑娘最懂苏子瞻了,前两日做的东坡肉、春盘蓼茸恁的好吃,弄得我,衣衫反而比在谢宅……不,是在「无患蜃壳」的时候,要紧了。”枳实抿唇,似在唤醒唇齿间的记忆。

谢宅,被青黛化作了「无患蜃壳」,在主仆二人的默契簿里又增添了一笔。

用多少无患子洁净那宅子,怕都洗不净繁花如锦表象下,焚烧于滚滚药炉的冤屈鲜血。

“但凡我做点什么好吃的,你这夸人的法儿比李太白都夸张!但凡能说出这人有丁点食材的巧思,你便说他是最懂世间的活法……别人都看你木木讷讷的,就我知道,你鬼精鬼精!”青黛嗔笑道。

“是!鬼精的枳实,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姑娘干嘛要去花日五十钱,雇人舂药粉?惠民局不是答应帮咱磨粉了吗?”枳实猛地吸口气,让身体圆滚滚。

“靠人终究不如靠己,这天下事,你看着平安稳妥,可灾祸说来便来。还是多计较着,多预备着些吧。”

“还是小姐足智多谋。”枳实连连颔首,竖起青黛教她的,用大拇指赞扬别人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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