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四月初八浴佛节,即释迦牟尼诞辰日,是为一年中最重要的法门盛事。
杭城自古香火鼎盛,各大禅院皆设香汤浴佛,共作龙华浴佛斋会,善男信女倾巢而出,一窝蜂前往祈福。街头亦随处可见僧尼端着贮有小佛像的金皿,浸以糖水,覆以香花,沿街请人以小杓浇灌,以求施利。西湖上还有放生会,舟楫横七竖八,将买来的龟鱼螺蚌一股脑涌入水里,搅得向来宁静的湖面波澜壮阔,蔚为大观。
金坠一向不爱凑热闹。恰逢节休,不必去乔氏绣坊上工,本想在家讨个清静,偏偏乔隽娘昨日约了她同去灵隐寺祈福。雇主之邀不可违,只得早早起来。盥洗梳妆毕,正想趁空绣几针,宛童进屋来催说隽娘的车已在门口等了;她只好放下手中绣扇上的香草,一路踏着前院落满的石榴花小跑出去。
屋外气序清和,云淡风暖。隽娘静立在自家香车前,照旧淡妆浅衫,鬓上簪了一朵白踯躅花,很是典雅。见金坠独自出门来,莞尔上前道:
“难得浴佛节休,尊夫不一同去灵隐祈福么?”
金坠道:“宛童说他一早便不见人影,大约是去哪里给人看病了吧!我随隽娘同行便好。”
隽娘笑道:“沈学士终日施药济病,竟比神佛还忙呢。要是浴佛真能够洗去疾病就好了,你夫君亦可轻松些。”
金坠听到她说“施药济病”四字,心中不禁一沉。药王庙绸行连夜被拆,她夫婿张官商的生意做不成了,隽娘不知如何做想?见她谈笑如常,金坠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缄口不语。隽娘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敛容道:
“凤凰山之事本属意外,拆便拆了。如此一来,你家那位神医也可安心在此做道场了。”
金坠小声道:“隽娘家里的生意……不会有影响吧?听说宫里的钦使前日来了杭州……”
隽娘从容道:“我家官人已去打听过了,目下暂且无碍。今后如何,便非当下所能顾了。”
“隽娘不着急么?”
“行商这些年来,账面上下种种,我心里清楚得很。既非意外之财,便也不会有意外之运。我急与不急,又有何妨?”
隽娘语毕,向她淡淡一哂:
“金娘子请放心,纵我哪日倾家荡产了,答应你的那十金工钱仍是分文不少的。”
金坠忙道:“我并非此意……”
“我晓得。金娘子不仅有双巧手,更有颗锦绣似的心儿。能雇到你这样的绣师,我很感激。今日佛祖生辰,不说这些俗事了。走吧,再晚些灵隐寺里可挤不进去了。”
隽娘温婉一笑,携过金坠的手乘上香车,驶出城门,往灵隐三天竺方向而去。
正值佛诞盛会,街上熙熙攘攘,前去上香的车马一路堵出城外。金坠来杭州后还未出过远门,时而卷帘远眺山水,时而听隽娘介绍沿途胜景,倒也不觉无聊。良久,隽娘忽指着窗外道:
“瞧,这便是飞来峰了。”
金坠顺势望去,远见奇石嵯峨,古树苍翠,一座山峰映入眼帘。山并不高,沿溪峭壁之上洞壑遍布,雕有无数石佛菩萨造像,宝相各异,栩栩如生,宛如刚从天竺佛国飞来。沿溪而行,可见西麓池畔有一凉亭,掩映于清泉绿荫之中,名为“冷泉亭”。亭中满是纳凉休憩的游人,观山聆泉,拜佛祈愿,好不惬意。
金坠随隽娘下了车,随人流迤逦而行。经过冷泉亭,便见灵隐寺巍峨的山门屹立于飞来峰正对的山坡上,与依山而刻的众多佛像遥遥相望。
灵隐寺贵为东南古刹之首,素日香客如云,浴佛盛节自不必说。二人挤在长龙般蜿蜒的人流中等待入寺,金坠不禁咋舌。隽娘苦笑道:
“这地方就没有空的时候!莫不是大家以为这飞来的山寺哪一日又会飞走,都想趁它还在时来看看吧。也不知是谁取的名儿,好好的一座山,偏叫什么飞来峰!”
金坠笑道:“这便要怪那个天竺来的慧理和尚了。无心一言,错将他乡认作故乡。可惜此灵鹫非彼灵鹫,这山若当真是从天竺飞来的,杭州早已成了佛国乐土,咱们何必挤破头来上香告佛呢?”
隽娘惊讶道:“咦,金娘子初来,竟晓得这番典故?我来这里许多回,还是头次听说什么天竺和尚呢!”
金坠回望着对照飞来峰岩窟中的石刻菩萨像,莞尔道:“从前在书上读到过,便一直想来看看……今日终于如愿了。”
排了半晌队,总算行过山门,踏入这方佛门圣地。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历经百年沧桑,翻修扩建数回,遂以今日之恢宏宝相面世。因地处江南重镇,山灵毓秀,历代皇室南巡时免不了要来此一游。寺中各殿缀满金匾,题有本朝诸位天子御笔,又有皇家钦点高僧住持于此,殊荣堪媲帝京大相国寺。
金坠跟着隽娘费力挤进寺院,但见处处香烟氤氲,锣鼓震天,不免头晕目眩。隽娘却熟门熟路,带着她往佛殿旁一个人头攒动的角落而去。
那儿有个精美的浴佛池。池里浮着五色睡莲,中有一尊童佛金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是为释迦牟尼作为天竺太子出世时的模样。池畔置有一柄长竹杓,一众香客正围于此处,轮番取杓从池中舀水,自童佛头顶浇下。池前立着个小沙弥,每有香客舀水浴佛,便合十吟咏:
“阿弥陀佛!得浴佛泽,涤除尘垢,身心安稳,吉祥洗乐,智德增长,福德圆满……”
浴佛池前大排长龙,隽娘排在了队末,金坠只好随她一同等候。前头是两个年岁与她相仿的女子,看装束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与婢子。听她们说话,大约是专程从外地赶来杭州的,特来灵隐寺浴佛祈福。轮到她们时,婢子取杆舀了满满一大杓池水,悄声对其主道:
“娘子诚心许愿,神佛保佑,回去准能生个像这如来佛般的大胖小子,看那狐媚子还敢给咱们摆脸色……”
那女子点了点头,合十许完愿后接过竹杓。因杓中盛满了水太重,一时没拿稳,竟失手将那竹竿子砸在了佛像头上,惹得周遭讥笑连连。女子面白如纸,不顾婢子安慰,丢下竹杓捂面而去,须臾便湮没于黑压压的人海中。
金坠忽觉眼前种种聒噪难耐,没来由地生出一阵厌烦。隽娘已上前取过那杆被扔下的竹杓,回身唤她。金坠回过神道:
“隽娘先请吧,我看着就好。”
隽娘蹙眉:“你不想浴佛么?”
“我……我没什么心愿,恐辜负佛泽,还是算了吧。”
此言一出,边上香客皆向金坠投去狐疑之色。隽娘倒没说什么,兀自上前浴佛祈福了。事毕回头笑道:
“佛祖若晓得每年生辰都要被人灌千万勺水,恐一生都不愿洗澡了!走,我们敬香去吧。”
二人又随人流挤到大雄宝殿。佛殿内正如火如荼地举行浴佛法会,但闻锣鼓齐鸣,梵音如雷。殿前一尊偌大的紫金香炉前围满了打破头的香客,夺城略地似的往炉中插香。一时烽火熊熊,黑烟滚滚,熏得人眼眶通红,几欲落泪。
隽娘从随身布包中取出一盒檀香,递了三支给金坠。本已不堪重负的香炉内不断被人见缝插针般供满香,金坠踌躇良久,终于在角落寻到一线空地,冒着浓烟将香插了进去,匆匆掩鼻逃开。隽娘见她这般,不禁问道:
“金娘子很少来佛寺进香么?”
金坠赧然道:“幼时常随家里人去相国寺,如今闲散惯了,便很少去了。”
隽娘一哂:“我猜你是嫌此处太吵。这灵隐寺附近的山上还有几座寺庙,人少清净,风景也好,你若有闲,咱们不妨去转转。”
金坠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八热地狱,忙颔首说好。隽娘笑道:
“不过你当真不想许愿么?灵隐寺毕竟是东南名刹之首,极其灵验,多少人不远千里也要来此求告呢。好容易来一遭,香也上了,与神佛面面相觑岂不可惜了。”
金坠闻言,走上前去,远望着佛殿内那尊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巨像。如来法相雄伟,高居云端,令人生畏。她恍惚间错觉那双慈严兼具的佛眼化作两道金色利箭,穿透拥簇其下的芸芸众生,正定定审视着自己。心中一凛,仓皇低下头去,从佛殿前逃开。
金坠回身去寻隽娘,想快些离开灵隐寺,却见她正与一个青年僧人搭话。那僧人似是刚在人海中认出隽娘这大施主来,一个劲地向她赔礼致歉,说方丈正主持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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