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茱萸》
武林门地近京杭运河,自古为钱塘繁华之所。此地人烟辐辏,商贾云集;货行林立,奇珍琳琅,尤以绫罗绸缎为盛。
杭罗美名远扬四海,都民士女罗绮如云,丝绸商号多达百众,金银往来动以万计。鉴于此,朝廷特于武林门外夹城巷设官营文锦织造院,坐拥织机织匠数百,专供宫廷御用、海外贸易等。寻常百姓买绸,首选便是武林渡口附近的“锦绣林”绸市。货品虽不及皇家御锦金贵,品类之多足以令人目眩。
金坠随罗盈袖来到绸市,甫一入内,便见丝绵、生帛、枕冠、故衣、衣绢、银朱彩色行等林立如云。目之所及,无不纨绫绮绨,罗绣糓絺。往来商客多女子,柔纤飘袅,活色生香。
金坠素日对衣饰装扮兴味索然,掉入这绮罗丛中,只觉头晕目眩。盈袖则两眼发光,拽着她左逛右逛,终于停在绸市尽头的一家绣品店前。
“这便是乔娘子家了!别看外头不怎样,这锦绣林每日卖出去的丝绸大半都是她家的呢!”
金坠抬头看去。商铺外干净清爽,并无揽客叫卖,匾额上仅题“乔氏绣坊”四字,不似别家那些挖空心思取的旖旎店名。
二人入内,见此间窗明几净,供着鲜花,熏着沉香。柜台按花色纹样陈列各式绸缎,给人以清净之感。店中并无别的客人,花香幽幽,云烟袅袅,十分静谧。一个四十左右的素衣女子独立柜前,低着眉眼,正安静地拨着算珠儿记账。
“乔娘子日安!我前回定的那套香云纱罗衫可制好了么?”
乔氏听闻盈袖唤她,抬头一笑:“等你许久了,这便去取来。这位是……”
盈袖携着金坠的手:“这是住我隔壁的金坠姊姊,昨日才搬来杭州,我带她出来转转!”
乔氏与金坠道了日安,转身去库房取罗衫了。盈袖向她耳语:
“乔娘子家的花样不同别家,皆是她自己绘的,又是手工精绣,我每季都在她这儿定制衣裳,从不撞衫呢!”
金坠见店铺中冷冷清清的,低声道:“你确定这间铺子是这儿生意最好的?”
“那当然!你晓得乔娘子是什么人?她夫君可是杭州最大的丝绸商,替文锦织造院经营生意,手下有好几百架织机呢!这只是他们家十几家铺子中的一间罢了。”
“织造院?”
“别看这样,乔娘子可是白手起家,不仅绣得一手好花,做起生意也是一把好手。他夫君当初能攀上织造院的好差事,还是靠着她的关系呢……”
两人正嚼着舌根,乔氏已从库房中回来,笑道:“在说什么?”
盈袖正色道:“我正同坠姊姊讲你的本事呢!我说乔娘子家大业大,凡事还亲力亲为,连掌柜的都自己来当,委实让人佩服!”
乔氏苦笑:“什么家大业大,不过是给人做嫁裳罢了。”
盈袖笑道:“可不是人人都能给朝廷的织造院做嫁裳呢!宫里最近有什么时新纹样,可好让我们饱饱眼福?”
乔氏笑道:“说是新的,不过都是前几季流行过的那些金玉花样,至多换几种绣染法,稍稍翻新下罢了。”
“那有什么,宫里的贵妃娘娘们又不差衣裳穿,一套金玉绸缎穿一两回就丢了,下回见到,还当又是新的呢!”盈袖扭头看向金坠,“坠姊姊从帝京来,可曾去过宫宴,见过什么新奇景象么?”
金坠道:“若是衣衫,看似花式新奇,应时流变,实则大同小异,莫若古典纹样耐看。穿衣的人倒是每季都不一样,皆是些新面孔,有时都分不清谁是谁,只得凭衣饰辨认了。”
乔氏闻言微哂:“正所谓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呢。”
“我偏喜欢新衣裳,人倒还是旧的好!”
盈袖娇声语毕,在乔氏的帮助下试穿起那件明黄色的香云纱春衫来。一面试衣,一面说道:
“说来许久没见乔娘子家上新了呢。我刚才在别家转了转,也没见着什么新花样,翻来覆去尽是些俗气的花鸟鱼虫,真是无趣!”
“实不相瞒,开业数十年,该绣的花样也都绣遍了,如今我竟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
乔氏轻叹一声,温柔的眉眼之中凭添惆怅,幽声道:
“近年生丝价涨,生意难做。这月好容易有笔大单,我绞尽脑汁绣了些新纹样,结果被买主嫌陈旧,愁得我做梦都在想图案。这笔生意若是不成,我都不知怎么是好了!”
金坠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乔娘子此单何日交付,总量多少?”
“买主定的是两月后交货,数量倒不多,一共七件,因皆是手工缝绣,颇费时力,定价也高些。”
“乔娘子可知他们定制此衣作何用途?”
“那家是杭城大户,特来给家中女眷定做端午家宴的新夏衣呢。”乔氏见金坠若有所思,问道,“金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金坠回过神来,莞尔道:“我从未定制过成衣,不知流程,因而有些好奇。”
“不会吧,坠姊姊从小到大,竟从没去过成衣铺么?我以为帝京人人都不缺衣裳穿呢。”
盈袖一面在镜前抬手试衣,一面转过身来惊叹。金坠淡淡一哂:
“衣不如旧,我不爱穿新的。”
“我不信,哪有女孩子不爱穿得漂漂亮亮的!来都来了,坠姊姊也挑一套新衣裳吧!”
“我就不必了……”
“没事儿,我送你!就当是我与姊姊义结金兰的聘礼了。”
盈袖小手一挥,乔掌柜审时度势,对金坠笑道:
“正好此前有一件新到的石榴红绢褙子,尺寸不合被人退了,金娘子若穿得上定好看极了!我这就拿来给你试试。”
金坠没来得及推脱,乔氏已从库房取回一件长褙子,朱绢鲜亮,通体无饰,只在两襟缝绣了黑金云纹,明丽而不失清雅,婆娑而不失雍容,十分夺目。
金坠虽不喜着艳,也为这件精美的杭罗所折服。乔氏和盈袖忙着替她换上,少不了一番交口称赞。乔氏端详半晌,转身从花瓶中折来一朵桃花簪在她鬓畔,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金坠赧然言谢,正要脱下,乔氏正色道:
“鄙店有个规矩:凡从我绸铺采购者,走出店门时,不得再着来时衣衫——还请金娘子守约。”
金坠敛衽一笑:“遵旨。”
作别乔氏,二人身着新衣,从锦绣林绸市满载而归。走出片刻,盈袖忽惊道:
“哎呀,只顾试衣,忘了正事了!”
金坠一愣:“什么正事?”
盈袖撇撇嘴:“你不是想向乔娘子打听生财之道嘛!”
金坠从容道:“不必,我心中已有数了。”
盈袖乐得如此,又拉着她去西湖边闲游。春光明媚,二人着绮披罗,混入满街踏青的红男绿女之中,倒显得其乐融融。金坠毕竟收了她的金兰重礼,只好奉陪到底,从白堤逛到孤山,一路分花拂柳,怡然自在;逛累了又在湖畔知味坊里吃了午茶点心,直至金乌西沉才尽兴而归。
金坠奔忙整日,腿疼腰酸,只盼早些归家休息。好容易回到了半道红小院,还没进屋,就见宛童小跑而来,一脸惊慌地拉住她道:
“五娘可算回来了!不好了!”
“怎么了?”
“沈学士……”宛童哭丧着脸,“沈学士他中了邪,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金坠一怔:“中什么邪?这宅子里有恶鬼怪兽不成?”
“什么怪兽,是只鹦鹉儿!不知从哪儿飞来,沈学士进屋时正落在他肩上。他竟同见了鬼似的,吓得一溜烟跑没了影儿!我们屋里屋外找了他几圈,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这倒奇了!他平日见了五毒都不变色的,怎会被一只鸟儿吓成那样?”
“天晓得呢!五娘快去寻寻他吧!”
金坠将信将疑,环顾四下果不见君迁踪影,忙拔腿去寻他。老管事谢翁外出办事未归,宅子里只有几个杂役婢子,行色匆匆,一路高呼郎君分头苦寻。金坠也急起来,各个角落都寻了一遭,翻箱倒柜,仍是一无所获,只得往后院中去寻。
日落月升,乌鹊夜啼,小园幽深。竹林假山皆掩映于苍白的弦月之下,疏影迷离,凭添凄清。金坠独自徘徊,不觉走到小荷塘畔的假山堆前,倏忽却在那幽暗石洞中瞥见一簇鬼火,继而又是个白影——
她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定睛望去,不由冷笑一声。蹑步上前,俯身钻进那仅容得下两个人的假山洞中,在他身后静立良久。见无甚反应,遂伸手往他肩上一拍。
君迁骇然回首,手上正在看的书本掉落在地。在月光下认出她来,如释重负,终于恢复了平素波澜不惊的神情。
金坠盯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乘凉。”君迁轻语,“外面有些热。”
“热么?热还生火?”
金坠乜斜着他。君迁身后的岩石上有一小座木柴堆,她方才瞥见的“鬼火”正从这里幽幽蹿出。柴火已燃尽,在他们说话之时猝然熄止。君迁回身将冒着轻烟的余烬拨灭,拾起掉在地上的书。
“我在看书。”
“好个石火梦身秘境。”金坠一哂,“热便回屋吧,屋里凉快,还有灯火,岂不更适合读书?”
她说着俯身钻出石洞,却见他纹丝不动,蹙眉道:“怎么了?”
君迁低低道:“外面……有什么吗?”
金坠四下顾盼,幽声道:“有石头假山、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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