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斯的账本》
海因里希摘下兜帽,冲上前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弟弟,冰冷的雨水淋湿了他的斗篷和头发,双手沾满了威廉身上的血污。
“你怎么了?伤得严重吗?是谁要害你?”海因里希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身是伤的威廉。离开家乡这么久以来,他几乎从未再开口说过德语,再听见自己的发音甚至都感到陌生。
威廉的个子比他略矮一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有着相似的金发与蓝眼睛。但威廉的五官线条更柔和,没有海因里希那么凌厉严肃,平日总是以和煦而真挚的微笑示人。饶是他的亲哥哥,也很少有机会见到他露出这么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我没事,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伤。”威廉强忍着疼痛咧出一个苦笑。
“你有没有收到我寄给你的那些信?”
“信?什么信?我没有收到信。一个月前我就出发来威尼斯了。哥,事情太复杂了,三言两语我说不清楚。”
海因里希警惕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莉莉斯的小楼,赶紧扶着威廉的肩膀将他拽进附近的暗巷里。
“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海因里希带着他穿过几条小巷来到巴伐利亚酒馆。雨夜里的酒馆人并不算很多,暖黄色的灯光氤氲在木质装潢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温馨。海因里希向酒馆老板开了一间房间,让弟弟能够暂且安置下来。
他将两人淋湿的斗篷架在壁炉旁边烤干,随即立刻开始检查威廉身上的伤口。右腿脚踝扭伤,额头上有一记严重的擦伤,似乎是被什么粗糙坚硬的东西磨得鲜血淋漓。左手小臂上有一道刀痕,幸好切口不深,也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目前并无大碍。海因里希问酒馆老板要了干净的纱布和一些白兰地,用蘸了热水的湿毛巾擦干威廉身上的血污。
在灯光下威廉才注意到哥哥眉骨上狰狞的伤痕。结合海因里希并没有带他回家,而是将他带来酒馆的行径,他大概能够猜到哥哥在威尼斯的处境也不算好过。
“哥哥,您和克纳罗家的小姐……嫂子相处得还好吗?”
海因里希长叹一口气,有些语塞,将白兰地浇在威廉手臂的伤口上为他消毒:“还是先说你的事情吧。这些伤怎么回事?”
“这倒不要紧,我初来乍到不熟悉路,被强盗劫持,给了钱他们就放我走了。嘶——好疼……”
“这都不要紧,那还有什么要紧的?所以你为什么会来威尼斯?”
“我……”威廉欲言又止,笑容在脸上渐渐消失,“看来你还没有得到消息。”
“消息?什么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海因里希想起了莉莉斯收到的那封来自赫尔穆特的信,心中暗暗萌生出不好的预感。
“家里出了变故。在你出发前往威尼斯的两个月后……大致是今年三月初的时候,我们的父亲……他去世了。叔父赫尔穆特……暂时继承了当家的位置。”
海因里希睁大了眼睛,心中仿佛砸下了一块巨石,将微弱的希望全部碾得粉碎。
“父亲他……怎么走的。”
“医生的说法是病逝。可父亲一向身体健康,洁身自好。他老人家正满怀期待地等着你迎娶克纳罗家的小姐回家,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无缘无故地病逝?我曾想自己出钱再去请别的医师来看看,可是母亲拦住我,不让我这么做。”
“母亲是对的。你如果掌握了能够推翻他的证据,就必死无疑了。”海因里希眉头紧锁,额头上青筋暴起,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趁着唯一成年的长子外出之际,杀害了我们的父亲,夺取了家族的财产。你要是敢做出反抗质疑他的举动,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所以……母亲让我立刻收拾行装到威尼斯来投奔你,也来劝你暂时不要回去。”
海因里希在心中琢磨着时间线。他一月初新年伊始之际从家里出发,二月到达威尼斯后沦为奴隶,三月初被莉莉斯买回家——那时父亲去世,威廉踏上了前往威尼斯的旅程,因此一封信也没有收到。甚至连克纳罗家于三月初发出的海因里希的“死讯”都没有得知。
也就是说,他对于海因里希的现状一无所知。
“不过幸好……你现在娶了克纳罗家的小姐,我们至少能够寻求克纳罗家的帮助……”
“不。克纳罗家帮不了我们。”海因里希打断了威廉的幻想,“我并没有和她结婚。我现在的身份是她的仆人。”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海因里希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遭遇劫匪,沦为奴隶,又被买凶杀人的未婚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走。除了那些对莉莉斯不可告人的爱恨交织,他对威廉近乎无所保留地讲完了他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兄弟俩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海因里希又一次想起了那封信,那封他不知内容的,杀父仇人寄给莉莉斯的信,“为什么赫尔穆特会选择在我走后两个月才动手?照理来说,从家往反威尼斯的路程是一个月,如果我按照原计划,在威尼斯没有做停留便直接回家,那可能正是我已经快要到家的时候。”
“除非他已经知道了,你其实根本就不会踏上回程……”
“克纳罗家在三月份才公开发出我的讣告,能够在二月初就知道我的‘死讯’,并将消息递出去的人就只有一个。”
“你是说……莉莉安娜·克纳罗……”
“没错,莉莉安娜·克纳罗,‘放贷的莉莉斯’。这场联姻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赫尔穆特与她勾结,把唯一成年的长子引到威尼斯来杀害,然后他就可以在确保我死亡,家中没有其他成年男子能够继承产业的时候以‘代管家业’的名义夺权。等到一个月后,在得知了我的‘死讯’后再顺理成章地将父亲取而代之。而那封信,自然就是赫尔穆特向他的共犯送来得手的好消息。”
威廉绝望地看向海因里希,眼神中尽是绝望、恐惧与迷茫。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复仇。当然是复仇。”海因里希咬牙切齿地说。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制定一个计划,利用莉莉斯的力量去夺回施密德尔家族的产业,让赫尔穆特血债血偿。”海因里希的目光移向壁炉里燃烧的火,不自觉地摩挲着莉莉斯送给他的戒指,“而莉莉斯……她同样得为她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只不过对付她要简单得多。”
“为什么?”
“她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单纯的趋利,单纯的恶毒。她自己为了积累财富就能做出各种丧心病狂的事来自掘坟墓。只要我继续待在她身边掌握她的罪证,就能轻易地扳倒她。这就像在路西法与上帝的博弈中,幻化成蛇的恶魔只需要引着夏娃找到禁果,她就会心甘情愿地自己摘下来吃进去。”
威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几个月不见,他的哥哥似乎和以前也大不相同了。如果是以前的海因里希,在知道父亲的死讯之后,估计会恨不得直接提上重剑去挑战赫尔穆特,与篡权的叔父来一场骑士之间正义的决斗吧。他不禁十分好奇海因里希在威尼斯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居然也开始像一个成熟的商人似的精打细算起利益得失来了。
“最主要的是……我必须行动起来,不能再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缘故而踌躇不前了。”
言罢,海因里希从腰间掏出钱包,将刚拿到不久的工资几乎全部留给了弟弟,这足以支付接下来一个月威廉在威尼斯的衣食住行。现在他得走了,得赶在有人发现之前回去,绝不能引起莉莉斯的怀疑。他们约好了一周后的同一时间在这家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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