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是二十分钟。

夏注站在走廊上，看着最后一个同学走远，教室里灯还亮着。

她走到窗户踮起脚尖朝里边看，见于支扬正在讲台上擦黑板，动作慢条斯理的，擦完正面后，还饶有耐心地把侧边隔板也擦了一遍。

整个教室归于冷清，于支扬支撑在讲台边缘，一个人站在灯光下，静静地站着。白日里的喧哗和冲突，似乎在此刻消逝于脚下一团小小的影子里。

夏注心里微动，隔着一层玻璃去看那道背影，不知怎的，总看成一只下雨天里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的可怜猫猫……

她下意识放缓了呼吸，顺着墙壁蹲下，心里酝酿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于支扬很快就收拾东西，熄灯，推门出来了。

“于支扬！”夏注起身叫他。

大概是没料到还有人蹲在门外，于支扬手上动作有一刹那的停滞，看清是夏注后，只淡淡扫她一眼，垂眸继续锁门。

夏注把手背在身后轻轻摩挲，有些局促，她小心翼翼观察着于支扬的脸色，“对不起”三个字正要脱口而出……

于支扬锁好门，钥匙顺手揣进兜里，另一只手把单肩包甩到背上，转身就走，越走越快，头也不回。

一个眼神也没停留！夏注一愣神，人就已经迈着那双大长腿走出一大截！她赶紧跟在后面追上去。

“等等！于支扬你等等！”

夏注一个前扑，只来得及抓住于支扬的一边袖口，谁知那料子的主人滑不溜秋，轻轻一甩就挣脱了！

于支扬甩开了她。

这么大脾气？

他停下脚步，侧首看了一眼自己袖子，扫过夏注的眼神里，泛着森森警告，明明一句话也没有，夏注仍旧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就好像一座洁白雪山近在咫尺，被闯入者冒犯之后瞬间天塌地陷，雪崩裹挟着可怕的寒意迎面涌来……夏注不禁后退了一步。

见于支扬又要走，夏注肢体反应比脑子更快，她再次冲过去，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紧紧扣住不松手。

于支扬“啧”一声，又要甩她，她就两只手并用，就是不让于支扬把手从兜里抽出来。

两人相互较劲，夏注借力绕到于支扬面前，用身体挡住去路，质问：“你干嘛一见我就躲？你见不得人？”

“让开。”

“不让！”

于支扬一发力，硬生生挣开桎梏把左手从兜里抽出来，夏注踉跄两步，感觉两只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怎么了？”

“滚。”

夏注摊开双手拦在他面前：“你到底怎么了？你今晚就是不对劲！”

于支扬呼吸变得急促，身体缓缓前倾，一字一句道：“我好得很！你要是从今往后不再出现，我想我会更好。”

夏注唇角微阖，看着于支扬的脸一点一点凑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近了，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她甚至能看清于支扬眼底愠怒的血丝，眉角的律动，以及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微表情……

夏注看了两秒，突然用两只手捧住他的脸，手心发力，低下一寸，与她平视。

“？！”

于支扬瞳孔骤然收缩，忘记了动作。

夏注一双真挚漂亮的眸子，就这样闯进他的眼底。

走廊外吹来一阵凉风，仿佛一下子卷走了积聚已久的闷热与烦躁。忽明忽暗的月光下，夏注白皙明艳的面容，眉心微蹙，脸上藏不住的焦虑和急促，每一缕情绪都是因为他。

“别动！”

于支扬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轻轻一偏头，夏注立刻使力，强行把他的脸掰正，面向自己。

“转过来，听好！”

夏注看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长发微动，女孩子身上芳香好闻的味道随着晚风一齐钻入鼻息。

于支扬的目光被强制落在夏注脸上，心脏砰砰直跳，一时间忘记了挣扎……

他听见夏注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今天的事，我欠你一个道歉。抨击你的那个人，的确是替我出头，但是她误会了，这件事也不是我授意的……”

“还有以前，也是我错了，我不该冒充你女朋友，不该在你直播时表白，给你捣乱，我不该胡言乱语，我还到处造谣……”

“对不起……”

于支扬：“……”

夏注捧着他的脸与他对视：“如果我说，我以前就是脑子抽风，玩笑开过头，给你添麻烦了，你能原谅我吗？”

又是开玩笑！

“别碰我！”

于支扬眼神一凛，突然开始扑腾挣扎，一爪子拍开夏注的手，嫌恶地靠边擦自己脸，一边啧啧啧：“不喜欢就别来招惹！懂不懂规矩啊？！”

夏注：“？”

“不是…我听说你在电台经常被听众表白的啊，大家都是开开玩笑，你别当真就行了。那怎么，你当时还挂了我的电话呢……你是不是玩不起？”

于支扬：“你，你道歉还顶嘴？”

夏注：“我没有。”

于支扬：“你就有！”

这下轮到夏注不乐意了：“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这次是真心道歉的，你还翻旧账……人人都能在你节目里开玩笑，怎么就我不行？你还就针对我一个人翻旧账？”

于支扬：“你自己有多烦你不知道？我一看见你就浑身难受！”

“那你还挂我电话了！你还想把我赶出一班呢，咱俩该扯平了！”

“扯平？”

于支扬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低垂着眸子冷笑出声，摇了摇头。

她这下是真糊涂了，搞不懂于支扬到底又发什么神经，该道歉也道了，今天的事也解释清楚了，于支扬到底是原谅还是不原谅？

夏注一连后退几步，被于支扬逼到了墙角，宽大的阴影投落在她身上。

两人目光对峙间，于支扬眸底的血丝又多了几分，隐隐有些控制不住压抑的气音：“夏注，我就问一句，你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

“我越烦你，你越要往上凑？？你到底有没有礼义廉耻这种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大麻烦！”

“你不管靠近谁，都会给人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今天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在我这永远也过不去！”

夏注怔怔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于支扬，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你就是个麻烦！我拜托你有多远滚多远你听不懂？” 于支扬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夏注一动不动看着他，眸色缓缓暗沉下去，忽然挥出一拳重重砸在于支扬脸上。

于支扬毫无防备，被打得一个趔蹴，险些站不稳，夏注三两步上前，朝他鞋上重重踩下一脚，于支扬忍不住嗷了一声，再抬起头，只见夏注头也不回的后背。

“你，你走了就别回来，有你这么道歉的吗？”

于支扬朝远处大吼，谁料那背影走的更快了。

“夏注！”

夏注拐弯下楼，彻底没影了。

—

玄关处传来重重一声关门声，夏加林手里的锅铲险些没拿稳。

夏注的身影贴着厨房墙壁一闪而过，径直走向客厅，把书包朝沙发上一扔，自己站在桌边倒水喝。

咕咚咕咚，第二杯，第三杯……

夏加林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出脑袋，见夏注一口气喝了四、五杯水，“这么急？你屁股着火了还是被鬼追？半夜三更的发什么神经？”

他似乎觉得把平日里夏注批评他的话还击回去这件事，十分扬眉吐气，骂完后还颠颠锅铲子，细细回味了一下。

夏注压根没发现到她哥那别别扭扭的报复心，喝完水豪迈地往沙发上一坐，“都是于支扬那个王八蛋！”

“他说我是个大麻烦说我没有礼义廉耻！md我又不是病毒，怎么就叫他浑身难受了？都是给他惯的！”

“这个狗东西！我真心实意跟他道歉他居然敢这么说我？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捂都捂不热，又臭又硬……”

夏加林见状，赶紧把脑袋缩回去。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夏注在客厅砰砰拍桌子、叽里呱啦骂一大堆时，只是在宣泄情绪。这种时候不需要插嘴，不需要发表意见，更不能反驳她……不然会挨打。

夏加林左耳进右耳出，听得云里雾里，他小声哼着歌，把冷菜汤烧开，又重新加了水和佐料。

又过了一会，一首歌哼完，客厅那边也没声了。

心里正纳闷呢，他刚提着大漏勺一转身，就看见夏注神出鬼没的，正立在厨房门口看他，眼神阴沉沉的……

夏加林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靠，你站着干啥？走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吓死老子然后继承老子的家产啊？”

“如果你指的是你藏在电脑桌垫下的那二十五块五毛一，和你那菜的要死的游戏账号的话，我没什么兴趣。” 夏注说。

夏注这时候的火气明显已经发泄完了，她蔫蔫地靠在门边，看着心情不太好。

“你在干嘛？” 她勾起下巴，意有所指。

“煮面条呗。” 夏加林低头看了一眼漏勺里的东西，想了想，又干巴巴加了一句：“那什么，你要不要来一碗？”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夏注是真不客气，把他全部的面条连汤带汁一块全端走了，还跟个大爷似的，躺着沙发上等着接筷子，不给筷子就不动。

夏加林就偏不给她送，夏注在客厅嚎了半天，第二碗面条也出锅了。

于是百年难遇的场面出现了，兄妹俩凌晨十一点，一起坐在客厅里嗦面条。

事实证明夏注高估了她哥的厨艺，那碗面条半生不熟的死感，过重的花椒味直冲天灵盖，食用盐跟不要钱似的放，差点没把她送走……

夏加林本人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嗦一边闲聊，话题还是他那游戏：“真TM见鬼，为什么你每次都能抽到顶级武器和战神？你是不是背着我开了什么外挂？你教教我？”

“没有，我运气好不行吗？”

夏注吃两口就放了下筷子，感觉没什么胃口了。

“运气再好，也不能好成这样啊……”夏加林起身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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