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署离诊所只隔着一条街。

在路上，华蔻被动黑吃黑了整整四次。

两次是热心的人事专员，两次是挽袖子想要当街掳人的老大哥。

华蔻赶时间，还想劝劝。

不劝还好，一开口，这伙人更起劲。

好像在他们贫瘠的认知里，“出现在弗罗特森的年轻女人”可以直接和“任人宰割的肥羊”画等号。

华蔻很有道德心，为了不挡路，她还把肘晕的人拖到了巷子里。

临时创收是好事，愁人的是，她的挎包容量有限。

原本塞了药剂瓶和肋骨，本身空间就不够，现在又在缝隙里填满了铜币。

虽说走起路来不算沉，但背包仅靠一颗摇摇欲坠的纽扣扣着。

要是来点大动作，扣子崩掉，挎包豁开，指不定就会硬币满天飞。

华蔻不太想当街撒币。

她甚至琢磨要不要回诊所一趟，把这一路的收获先存在阿纳森那里。

可转念一想，再走一趟，搞不好又能收获得盆满钵满。

阿纳森铆足了劲也就攒那点钱，还不如多锻炼锻炼身体，没事上街逛两圈，一周暴富不是梦。

腹诽半晌，华蔻终于抵达了治安署。

治安署大楼位于街尾，四层高楼以深灰色石材为基地，墙面嵌有熏黑的铜质装饰带。

区别于弗罗特森其他“自由散漫”的建筑，它工整而严谨，透出官方机构特有的沉闷感。

坦恩说这儿因为人员登记，全是人，看来也是骗人的。

几分钟前，华蔻还能零星见到游荡的炼金术士，或者刚从碎骨集市出来，对她不怀好意的人形提款机。

但到了治安署的范围，所有活人的迹象都消失了。

在“第七辖区治安署”的石刻牌示下，她连个鬼影都找不着。

治安署门外也有一块告示牌，比熔灰坡的要新，上面最醒目的依旧是登记令。

华蔻将告示牌边缘的污染物清剿征集令揭了下来，走上石阶，推开了厚重的金属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挑的接待大厅。

大厅由两排锈迹斑斑的铁柱支撑，两侧墙壁挂着帝国的徽章，中央有座厚实的钢木柜台，后面坐着无精打采的办事员——这是大厅里唯一的活人。

华蔻走上前，将征集令放上柜台。

她没说话，只是用指骨敲了敲柜台。

办事员打了个颤，抬起眼皮，一副瞌睡被吵醒的茫然，嘴唇翕动：“缴税在二楼。”

他的眼神在华蔻脸上停留几秒，缓缓落到征集令上，终于清醒了一点：“……剿灭征集？”

华蔻点头。

对此，办事员只是多瞄了她两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打了个哈欠，手在柜台下面动了几下。

伴随着某种齿械转动的声响，一个金属抽屉弹了出来。

“你来晚了一步，先生，他们领了武器去准备物资了……登记一下，表单有两份，一份自留。”

办事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表单，摆上柜台，用一枚巴掌大小的锈色徽章压住。

“徽章是小队证明，拿着它去矿井外等他们就行。”

他又看了眼华蔻的脸，确认这是生面孔，于是多说了句：“你认路吗？”

听见“领了武器”，华蔻都快要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

她记得坦恩介绍过，矿井在城市中央，连连点头，将徽章揣进兜，埋头填起表单。

需要填写的内容相当糊弄：姓名，年龄，接着就是一大段免责声明。

前半段直接搬用了征集令内容。

后半段总结下来就是四个字：生死自负。

考虑再三，华蔻最后还是没填真名。

系统上给的名字是华蔻·E·A·A，要是奥古斯特姆有她真名，名单一交上去，也不需要通缉令，跟闪光弹似的，就差大张旗鼓说“你姐在此”了。

蔻蔻，24岁。

签字签字还是签字。

填完两张表单，华蔻拿走自存的那份，一刻也没停，掉头就往外走。

“……”办事员看了眼表单，摇摇头，“这么上赶着送死……”

走出治安署大门，吹着清晨凉风，华蔻火速开启了自己的认路模式。

认路多简单啊，问呗。

运气不好的话，就在最快时间赶到矿井。

要是运气够好，就继续捞点外快，然后以最快时间赶到矿井。

她赢两次，也算双赢了。

说干就干，回到病盐区后，华蔻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路人，简单的问路，纯粹的收获。

挎包已经放不下东西，华蔻把搜来的铜币塞进工作服口袋，单手拎着五分钟前还试图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听他叽里呱啦半天。

华蔻：“闭嘴，带路。”

鼻青脸肿的男人忙不迭点头，他门牙被揍掉了，说话漏风：“我愿意！请务必让我帮您带路！”

华蔻默默看了眼天。

早上出门，天气还算清爽，不知什么时候变了风向，天上涌动着乌青雨积云，暴风雨就快来了。

十几分钟后，华蔻顺利来到了矿井边上。

“就是这里？”华蔻问带路的男人。

男人鹌鹑般缩着下巴，狂点头，说话依旧漏风：“我绝对不敢欺瞒您半分，矿井废弃十几年了，其他入口都被封死，只剩这儿……”

华蔻懒得听废话，松开揪着他领子的手。

男人立刻连滚带爬跑了。

她看着眼前的矿井。

弗罗特森中部矿区沉在冷雾中。

矿井口是地表裂开的伤口，由边上的钢骨支架和铆钉缝合，烟囱灰白色气流化为絮状物，洋洋洒洒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洞。

举目四望，别说剿灭小队了，连只鸟都没有。

华蔻有些拿不准，自己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

正当苦恼之际，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声音略显怪异。

华蔻回头，不自觉挑眉，心下诧异。

矿井附近地面布满金属轨道与水渍煤渣，脚步踏上会被吸走重音，而来者的脚步声非常轻，也很脆。

那居然是一位踩着高跟皮鞋的女士。

华蔻来弗罗特森几天，养伤的时候待在阁楼二层，从窗户看着街上来回身影。

这儿的男女老少要么朴实无华，穿着以实用性为主，典型人物就是阿纳森。

要么就很朋克，比如坦恩，被变卖的那身穿着异常非主流。

但这位女士的衣着很讲究。

黑缎裙，收腰剪裁、覆肩的皮披肩，配上一对长手套与珍珠耳饰——她仿佛刚从贵族茶会离席，不慎迷路来了这破地方。

她在离华蔻两米远外站定，顿身时裙角微扬，带起一缕未散的煤尘。

抬手摘下兜帽后，华蔻瞧见了一张精致的脸——偏浅的红棕发色，唇线干净，眼神温和。

“您是应征参加剿灭任务的志愿者吗？”她的语调带着婉转的起伏，像唱诗班最后一声尾音。

华蔻没说话，只点头，从兜里掏出那枚徽章。

“早到了呀。”女士摇摇头，轻声道，“您得稍等片刻，人到齐之后我再介绍安全简报。”

她自我介绍道：“我代表治安官负责剿灭任务相关，您可以叫我夜莺。”

华蔻继续点头，把登记单给她看，算是互换姓名。

两个人就此沉默起来。

等了大约有半小时，气温比早上稍低，华蔻没什么感觉，夜莺几次裹紧了披肩，在微微打颤。

这也是《啮齿纪》世界的古怪之一：太阳是冷的。

终于有人群抵达，没有人并肩而行。他们互相避着彼此，脚步错落，钟声在远处不合时宜响起，这些人猛地一颤，纷纷抬头远眺着某处。

“九点了。”

夜莺细声说，“您应该不是弗罗特森人，在早上九点和下午三点，弗罗特森的教堂都会敲响钟塔的铜钟。这次下井时间原定早上九点，他们很准时。”

“您就是夜莺小姐吧？”

有人远远看见了夜莺，殷切地快跑过来，周围人也熙熙攘攘紧随其后，“看到您我就放心了，听说您生病，我还以为这次没人管我们的死活。”

太礼貌了，礼貌得华蔻满头问号。

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弗罗特森吗？

这群人七嘴八舌和夜莺问好，等客套话说尽，正题才开始。

夜莺把他们带到矿井边的一处，这儿的固定金属板上钉了面帆布图，图上勾勒着矿井结构总览。

“星铸术师在一年前绘制了这张图，目前矿井下没有探查出大型结构变化。”

黑色长手套轻划过图版，“红墨是支路走向，圆点标记地区存在毒雾残留和异常灵素波动。”

有人窃窃私语：“上次队伍是不是就是在波动区失踪了？”

“活了一个，出来之后疯了，被送去病盐区看脑子……应该被那儿的炼金术士当什么素材用了，据说是死了。”

“那还不如死在矿井，那群炼金术士手可真够黑的。”

“还没下井呢，你少说晦气话！”

“……”

华蔻疯狂扫视那张图示，蛛网似的红墨遍布全图，她想把整个矿井结构记下来，多掌握些信息总不是坏事。

夜莺等他们交谈声音小下去后才再度开口。

“这次剿灭任务需要清扫靠近地表的第一层活动区。”

她的手指轻点在图上的一个红框。

“D-2通道，原本是煤渣运输轨道，早些年塌了一段，我们重新打通了一小截，但不稳定，请务必小心脚下。污染物在里面活动频繁，可能是吸收了附近残留的灵素。进去后优先处理那边。”

她顺着通道往下划到一个扇形区域。

“E-1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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