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罗带》
化妆间的灯光昏黄,空气凝滞,唯有画笔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和偶尔油彩盒盖开合的轻响。
李素雨屏息凝神,手中细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许季叶沟壑纵横的脸上游走。胭脂染红了苍白的双颊,黛墨勾勒出上扬的凤眼,朱砂点染了饱满的唇峰……一层层油彩,如同时光的逆流,艰难地冲刷着岁月的痕迹,试图唤醒沉睡在皮囊深处的那个绝代名伶。
镜中的人影,渐渐模糊了性别与年龄的界限。苍白的发被精心拢起,戴上华丽繁复的点翠头面,珠翠在昏暗中流转着幽光。当最后一笔描金的云纹在额间落下,李素雨放下笔,退后一步。
镜子里,不再是垂垂老矣的许季叶。
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眼波流转的“杨玉环”。
尽管眉眼间刻着无法完全掩盖的沧桑,尽管脖颈的皮肤松弛下垂,但那份骨子里的气韵,那份经过千锤百炼、融入骨髓的妩媚与哀愁,竟在油彩的加持下,奇迹般地复苏了。那眼神,透过镜面望过来,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周爷爷坐在轮椅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贵妃”,干枯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呼唤一个久违的名字。
周罗带也看得呆了,她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如此彻底地变成另一个人,一种艺术形式可以拥有如此惊心动魄的魔力。
许季叶缓缓站起身。那身金线密绣、缀满珍珠的“醉妃”宫装披挂上身,沉重的行头压在他瘦削的肩头,却仿佛给予了他某种支撑。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镜子,微微调整了一下水袖的位置。那动作,优雅至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老哥哥,”他开口,声音依旧苍老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属于角色的婉转腔调,“您……这边请。”
后台通往舞台的通道,光线幽暗而漫长。李素雨和周罗带一左一右,扶着行动不便的许季叶,周罗带推着爷爷的轮椅紧随其后。沉重的宫装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珠翠轻撞,叮咚作响,在这寂静的通道里,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当那道厚重的帷幕被李素雨和周罗带合力掀开一角,昏黄的舞台灯光倾泻而入时,许季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阔别数十年的舞台气息重新纳入肺腑,然后,独自一人,迈步走了出去。
李素雨和周罗带扶着周爷爷的轮椅,站在侧幕的阴影里,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那个蹒跚却异常坚定的身影。
没有丝竹管弦的喧闹开场,只有负责琴师的赵叔,坐在台侧角落的阴影里,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声低沉悠长的、带着无限寂寥和追忆的过门琴音,如同叹息般,在空旷的戏院里缓缓荡开。
戏院仅有的几盏老旧顶灯,昏黄地打在舞台中央。许季叶——不,此刻是“杨贵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微微垂着头,水袖半遮着面庞,只露出一双描画得精致无比、此刻却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那眼神,空茫地望向台下,又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早已不在的、觥筹交错的大明宫夜宴。
琴音幽幽,如泣如诉。
台上的“杨贵妃”动了。没有大幅度的身段,没有高亢的唱腔。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水袖。那水袖的起落,带着一种行将就木般的滞重,却又精准地保留了当年那个倾倒众生的“许贵妃”水袖功法的神韵——柔若无骨,行云流水。
一个简单的“云手”,在迟暮之年的演绎下,竟有了千钧之力般的沉重美感。
他微微侧身,对着台下那唯一的观众——轮椅上的周爷爷,眼波流转。那眼神里,有被君王冷落的幽怨,有独饮苦酒的微醺,更有一种看透世情、繁华落尽的悲凉。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带着自嘲,带着绝望,也带着一丝对往昔荣光最后的眷恋。
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迟滞却韵味十足的水袖动作,便将《贵妃醉酒》那“醉”字背后的孤寂、不甘与绝望,无声地传递了出来。
没有唱词,却比任何唱词都更直击人心。
李素雨站在侧幕的阴影里,身体绷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望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眶阵阵发热。
那不是别人,是她的班主,是那个在她童年时,拿着藤条,一丝不苟地纠正她每一个踢腿、每一个翻身、每一个眼神的严师。她记得自己因为一个“鹞子翻身”不够利落,被他用藤条抽在小腿上,火辣辣地疼,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敢掉下来。班主的声音严厉如刀:“哭什么?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这点苦都吃不了,趁早滚蛋!”
那时的恨意和委屈,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酸楚,堵在喉咙口。她看着台上那个迟暮的“贵妃”,每一个动作都浸透着毕生功力的精华,每一个眼神都凝聚着对舞台深入骨髓的热爱与不舍。这哪里是扮戏?这分明是在燃烧生命最后的烛火,在向毕生挚爱的舞台,做一场悲壮而无声的告别!
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此刻有了全新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含义。
她看到了这“一分钟”背后,是许季叶用一生去打磨、去坚守、去承受的“十年功”,以及这功业最终也无法抵挡岁月侵蚀的残酷。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李素雨的脸颊无声滑落。她飞快地抬手抹去,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周罗带的目光,却并没有完全被台上的“贵妃”吸引。她更多的,是落在身旁的李素雨身上。昏暗中,她清晰地看到了李素雨眼中闪烁的水光,看到了她用力抿紧的、微微颤抖的唇线,看到了她挺直如松却压抑着巨大情感的脊背。
那一刻,周罗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素雨。不是舞台上英姿飒爽的穆桂英,不是拿着拖把杆怒斥她父亲的“武生”,不是便利店外被她拉着跳舞时窘迫又倔强的女孩。
此刻的李素雨,卸下了所有的坚硬外壳,流露出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怆的脆弱和敬仰。
这种脆弱,比任何坚强都更让周罗带心动,也更让她心疼。她很想伸出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或者只是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
但台上那无声的、悲壮的演绎,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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