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爱上金鳞卫》
清平殿内,蓝烟弥漫。往外逃窜的过程中,赵雍有意将烛台推得东倒西歪。
烛火黯然,方才还亮如白昼的大殿竟变得有些阴森可怖起来。
在看到赵雍扬手的一瞬间,明桃就将卿珩推了开来。她本以为赵雍是要用什么暗器,不曾想,放出的竟是遮人视线的烟雾。
这烟雾极其诡异,不是迷烟,但却让人眼睛生疼。明桃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几乎睁不开眼,但赵雍逃跑的动静就在耳边。她拔出扶光,想要凭借耳力抓住赵雍。
岂料,她刚要动作,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随着蓝烟弥漫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刮擦骨头。再次想要尝试睁眼却失败后,明桃警惕地停了下来,她听得很清楚,不管那动静来源于什么,那些东西都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她移动着。
“青淮!青淮!”将他推开后,明桃便一直没听见他的脚步,不知他是否遇到了麻烦。
片刻后,一阵略急促的呼吸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明桃立刻提剑要砍,熟悉的栀子香却跃入鼻尖,她的手腕被人攥住——
“明姑娘,我在这。”
他的掌心极其温暖,一只手不松不紧地握在她的腕上,竟不让人抵触,反而觉得安心。
明桃深吸一口气,朝卿珩又站得近了些,“你听到了吗?”
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靠近。
“是虫子,”卿珩看着几乎遍布满地的黑色百足虫,“明姑娘,还记得吗,我们在百越附近见过。”
明桃迅速回忆了起来,是在百越城外的茶寮中——那个商人的儿子!
“有多少?”明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青淮,你能看见?”
卿珩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微微收紧:“我能。明姑娘,这些虫子遍地都是,眼下得先想办法出了这个包围圈。”
明桃虽能听到这些虫子靠近的声音,但既是虫子,体形极小,要定位且杀掉每一只就会极其困难,她第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卿珩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他看向紧闭双眼的明桃,轻声问:“明姑娘,你信我吗?”
面前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紧闭的双眼上方,两道英气的眉毛拧了起来,仿佛正在纠结。
卿珩手上又微微用了些力,将她拉得离自己近了些。
明明方才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明桃却觉得他掌心的温度炽热得吓人。
开什么玩笑,这里除了青淮就是赵雍那些吃人皮肉的虫子,再不信也得信。思及此,明桃立即反握住他的手掌:“信,你说,要怎么做?”
卿珩看着那只与自己交握的手,将她拢入怀中,微笑道:“一把火烧了这里。”
说罢,他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接连打倒了身侧五六个烛台,蜡油洒了满地,火苗瞬间拔地而起,吞噬了随风飘散的床幔,变为熊熊炽焰。冰鉴中的冰块迅速融化着,明桃耳边充满木头爆裂的噼啪声,却没有感受到火焰的滚烫——卿珩带着她腾空而起,正稳稳地向外而去。
他武功不低,早在洛南第一次见他,她就察觉了出来,而前几日百越的事,更是让她确定了这个想法。那日最后,赵秦自知大势已去,颓然伏地任他们宰割。百越知府这么多年被他压着,早恨极了他,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就这样杀了临淮王受宠的儿子,最后,是卿珩一把夺了他手中的剑,了结了赵秦的性命。
明桃没见过卿珩杀人,也没见卿珩对谁有过如此明显的厌恶。在此之前,她一直很好奇卿珩杀人会是什么样子。那日,他一剑将赵秦的头颅砍下来时那副利落的样子让她确信——卿珩并不如表面那般温和,或许,他素日里展现的温和一面不过是作为大夫所有的习惯,如有必要,他同样有杀伐决断的魄力。
因此,虽耳边填满大火烈烈之声,明桃心里却不怎么慌乱,甚至有心情可惜这满殿的奇珍异宝。
这一把火烧了不知多少银子,明桃还在胡思乱想,脚却突然慢慢挨到了地面,与此同时,她的眼睛似乎也能勉强视物了。
扶着卿珩使劲眨了眨眼,明桃终于觉得眼前再次清明起来,抬头看去,卿珩满身的火灰,眼神却极亮,手臂稳稳地托住她,正对她清浅笑着。
他一双眼睛极美,眼珠深邃,瞳色浅淡。与他对视时,明桃莫名想到了二师父院子里那片如海的翠竹,耳边仿佛能听见风吹林叶的松涛之声。
明桃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急忙将手抽了回来,想要寻找赵雍的身影,却见殿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人。
“诶?”周榆听到动静转身,眼中露出几丝笑意,“你们出来啦?那太好了,用不着我来救你们了。”
她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回过头招手示意她身后被火吓傻的赵启上来:“喂,别傻站着了,一起过来看看该怎么处置你爹。”
说罢,她才将眼神放到被周远清押在地上的赵雍身上,以脚尖轻轻踹了踹他:“还想逃?之前你让铃芸来断我一品坊活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呢。”
明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想来周榆早早就派了人时刻注意百越的动静,一等她们得手就立马杀了进来,想要替周远清报仇。
“启儿,你是皇室血脉,怎么能和这样下九流的人混在一块?”大火烈烈,清平殿轰然倒塌的声响让赵雍痛苦地闭了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结局竟然会这么狼狈,“你以为我死了,你大哥和母妃就能得救吗?你真相信这些金鳞卫说的话?”
赵雍头发散乱,不顾周远清的挟制,固执地仰头看向赵启,眼神中满是痛心,用尽全力作做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懦弱又易心软,只要他像从前一样,用舒蘅和赵睿的性命去威胁他,他肯定会犹豫,现在这样进退路穷的时刻,赵启的动摇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赵启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措。方才随着周榆一路杀进来,他只看见了舒蘅王妃,确实没看见大哥,他声音颤抖地问:“你,你让大哥去京城了?你让我大哥去送死?”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启儿,我从未想过让你大哥去死!这么多年,赵邝将帝位抢走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机会替你们夺回你们该有的皇子名分,我心中着实有憾。我们屈居岭南这瘴气之地这么多年,我不敢想,往后,你和睿儿,你的儿子和睿儿的儿子,还要忍受这样常年湿热窒息的环境,我必须得搏这一次!孩子,这不只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们啊!”赵启眼中露出无限的沧桑,话语中尽是真情,“我老了,没法再领兵打仗,但你和睿儿还年轻,你们有无限的可能,你该知道,你大哥虽嘴上不说,但哪个好男儿没有开疆扩土的宏图壮志,没有收复失物的勃勃雄心?启儿,你大哥还在京城等着岭南的援手,等着我们!”
明桃和卿珩对视一眼,均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她并不担心赵启真被赵雍的花言巧语说服,横竖周榆和周远清是不会放过赵雍的。
赵启嘴唇颤动了许久,竟缓缓跪了下来,颓然抱头,眼睛发红地与赵雍平视,问了句仿佛不相关的话:“父王,你知道三哥死了吗?”
曾经,赵启以为自己看到赵秦尸体时会很痛快,但事实是,他只觉得惊惧。赵秦那张令人生恨的面孔明明还在他的记忆中生动无比,但不过一天,他便死得满面狰狞而不甘,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做不出一个表情。
他突然觉得,什么恨和怨都是泡影,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任你有再多欲望,再多野心,也是徒劳。
听见他叫父王二字,赵雍心里迅速燃起了希望,于是立刻做出沉痛的模样道:“启儿,我知道,你三哥就是这些人杀的,你要知道,他们会杀他,也就会杀你。”
赵启眼中划过一丝悲凉,接着问:“那,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赵雍心里有一瞬间的诧异,都这种时候了,他竟仍执着于那个身份地位的贱女人,但没有办法,他只能压下心中怒气,安抚道:“我自然记得,启儿,这么多年,我亏欠你和你母亲良多。”
赵启仿佛早有预料他会这么说,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摇了摇头道:“一个月前,你让我去京城参加璟公主的比武招亲时,也是这么说的。”
赵雍意识到自己的戏已演砸,脸色迅速变了。他还想补救,却见赵启已经不再看他。
“因为你,我有了所谓启公子的身份,我以为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我拥有的,已经是许多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但到头来,我这个启公子和你瞧不起的那些金鳞卫又有什么区别?”赵启哽咽道,“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要大哥在,舒蘅王妃在,岭南就是我的家,即使你满嘴谎言,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愿意做尽一切,甚至于你让临楚来杀我,我竟还留了一丝妄念,想亲口问你对我们这些儿子到底有没有一丝在乎,真是可笑。”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在乎的永远都只有你的权力。世子的位置不过是你用来吊着大哥和三哥拼尽全力为你做事的工具,王妃的生死不过是你拿来握在手中控制我和大哥的筹码,救了你又能怎么样,帮你登上帝位又能如何?不过是让我这个棋子换个更高级的身份罢了。我明明只是个没有大志的闲人,美食美酒本已够我愉悦一生,可我竟现在才醒悟,这么多年来,我被算计着莫名其妙地恨,又莫名其妙地斗,已经浪费了太多年。”
明桃震惊地看向赵启,惊讶于他竟然会有这样深刻的想法。
赵雍听完这番话,一张脸涨红,仿佛气极,又仿佛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你还是去死吧,”一行清泪自赵启眼边流下,“这辈子,我再也不愿和临淮王三个字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我只当自己是赵启,再不是什么启公子。”
周榆也有些沉默,她示意周远清迅速了结赵雍,而后缓步走向赵启道:“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谢谢。”赵启背对着她,擦了擦眼角,再转身面对明桃和卿珩时,面色已一切如常,“我大哥,麻烦你们帮我给他带个话,如果他还能回来,我和舒蘅王妃会一直在岭南等他。”
说罢,他步履轻快地朝外走去,身影很快便没入无边的夜色中。
明桃恍惚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很久之后,夜风才送来一声极轻微的告别:“明姑娘,山高水远,日后有缘再见。”
“保重。”明桃喃喃自语,心里涌上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羡慕。
卿珩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看得出明桃在想什么,但眼下看来,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走着,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在此时脱身而出。
那蛊虫表明,邪教已然渗透袁家。若有宰相相助,进入京城对血邪教而言绝非难事,而在这个临淮王举兵反叛的节骨眼,不论这些邪教徒要趁机作什么乱,都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卿珩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明桃坦白自己的身份和来处,现在更不可能言明这些猜测,只能旁敲侧击问周榆:“坊主久在南越,可知道南越有一种会食人面皮的黑色百足虫?方才在殿内,赵雍就是用这种虫子拖住了我们的脚步。”
明桃想起那些虫子的声音,又联想到那男子痛不欲生的模样,不由紧皱了眉头,看向周榆。
周榆恍然大悟:“我说你们怎么会被拖在里面,那些虫子就是这半年才出现在南越的,好在你们知道用火去烧。这些虫子可厉害了,什么都不怕就怕火,若没及时脱身,定会落到穿肠烂肚千疮百孔的结局。”
听完她的话,明桃瞳孔忽地剧烈震动起来。千疮百孔,穿肠烂肚?她终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这些不正是何玉姬父母的死状?
“这些虫子,是袁释带来的?”明桃看向卿珩,他方才阻拦自己,一定是也想到了这一层,“那为何我在京城从未见过?”
她心里立刻涌出无限的慌乱,师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尤其三师父,算算日子应当就要临盆,如果正好碰上了这些虫子,该如何是好?
卿珩看出她的慌乱,立即用安定而沉稳的语气安抚道:“别担心,我们现在就回百越,和他们三人汇合。”
“你们是要赶回京城?”周榆听完他们的对话,沉吟半晌,“既如此,我一品坊有绝影驹数匹,都是上好的跑马,你们先用着。一人两匹换骑,日夜不休,十天内即可赶到京城。”
绝影驹可是世所罕见的宝马,饶是她们身为天子近卫,吃穿用度皆是上品,也少有机会能接触这样的良驹,明桃感叹于一品坊的财力雄厚,一边也暗暗心惊周榆的真诚,若想要将岭南至京城原本将近一月的路线压缩到十天,这些绝影驹定然会活活累死。
她只能深深道谢:“坊主恩情,我铭记心头。”
“这有什么?”周榆不在意地笑了笑,“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你替远清报了仇,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明桃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刚要转身,就见周榆又开了口,“诶,等等——”
她只说了一半,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似乎剩下的话不知该不该说,但终归,她还是笃定道:“若是哪天你走投无路了,一品坊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这话并不吉利,但听得出来,周榆是真心实意的。明桃不知她是何意,只能猜想她或许是担心京城危险重重,便点头领了这份情。
周榆面色古怪地看着明桃离去的背影,心道,哪里的上位者不是上位者?赵邝和赵雍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动荡最易生是非,尤其这女金鳞卫这样有血性的人,不知会被利用得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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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城的一路并不平坦,头几日的瓢泼大雨下,江遥和郁儒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好全,便又被雨水浸透。一路北上,她们在岭南所穿的衣服也开始显得单薄起来,盛暑祁寒的交替仿佛就在一瞬,如同在昭示着什么。
今年,南越的秋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刺骨秋风刮着脸庞,明桃只能放空思绪,脑子一片空白。她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但越接近京城地界,她的心就越发凉,四处都是狼烟,街巷空无一人,所有百姓都紧闭门户,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在,刚进洛南,她便碰上了沈樾和洛南指挥使,两人正面色凝重地交谈着什么。
沈樾见她浑身狼狈地滚下马来,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别急,别急!”
“沈大人,现在情况如何?”江遥左手还没好全,被郁儒扶着下了马,同样急切地看向沈樾。
“前日,赵睿与一万伪装为禁卫的士兵不知从何处拿到了宫令,借着子时御卫松懈的时机,一路杀进了皇城。”沈樾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接着道,“谁料,赵睿在清凉殿前突然丢盔弃甲,将兵符主动上缴,言自己带兵来此实乃被逼无奈,希望陛下能网开一面,留他全尸。”
“什么?”郁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赵睿他投降了?”
“是,”沈樾也觉得此事甚为荒唐,“不知他是不愿再受人挟制还是破罐子破摔,总之,听说当时陛下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让护国将军出殿宣读旨意。”
听到师父是在陛下身边,明桃略微松了口气,这样看来,赵睿和袁朗在宫中定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宣读,突然,那一万精兵中忽地有人大喊了一声,说赵睿所持兵符是假的!”
假的兵符?明桃震惊异常,原本赵睿临阵投降就已失了士气军心,现下又曝出假兵符事件,局势一定会瞬间失控。
沈樾接着道:“士兵皆愤怒异常,认为自己被欺骗,而罪魁祸首就是赵睿。赵睿自以为能破坏袁朗的计划,谁料,袁朗从头到尾都只是讲他当做探路的牺牲品,真正的兵符被一个蒙面白衣人持着,在赵睿死于士兵们愤怒的刀下后,真正的反叛主力才出现在皇城内。”
明桃眉头紧皱,这样的时候,怎么突然会有第三股势力出现在京城?
“这些反叛军不像普通士兵,各个身披白袍,以黑纱蒙面,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却人挡杀人,他们一半直入皇城,团团围住了清凉殿,另一半——”沈樾看了看明桃,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道,“另一半,围住了金鳞楼与西郊北郊大营,不巧的是,瑾王殿下那日正好代陛下巡查西郊大营,因没有兵符,无法号令众将,也被困住无法脱身。”
明桃惊骇异常:“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怎么可能做到同时牵制三方?”
更何况,以二师父和三师父的本领,如何会被困这么久?
沈樾摇摇头,眼带担忧:“月月,目前京城传出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但你不用担心,洛南洛北两地指挥使早早便接过秘密御令,即刻便要带兵入京救驾。”
“好,”明桃心急如焚,跃上马背,“我们这几匹马脚程快些,你们按原计划行事,我和郁儒他们先去看看金鳞楼的情况。”
卿晗心里也跟着着急,能困住金鳞卫的,定是那些邪教中地位法术极高的教众,她看了眼哥哥,不知他到底是何打算,这种时候还不坦白么?
“我也去!”卿晗咬咬牙,也跟着翻上了马背,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至少她大概知道他们的路数,总是能够有点作用的。
郁儒原本在清点能用上的兵器,听到卿晗的话后立刻放下手中东西拉住了她:“青仪姑娘,这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会没命。”
“我不怕!”卿晗原本想说自己就算死了也不是真的死了,但话要出口的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这样的实话对他们而言有多荒唐。
卿珩心里叹了口气,将卿晗拉上马,坚定地看向明桃:“于情于理,我们都该为金鳞楼尽一份力。”
多一个人总是多个帮助,明桃没再说什么,率先策马往京城方向赶去。
江遥手还未好全,剑又丢在了百越地牢,正发愁该用什么兵器,就见郁儒抛了一把短刀给他:“先用这把弯月刀!”
他随手接住,这弯月刀约长两尺,刀光凛冽,锋利异常,一见便知是把好刀,关键,这把弯月刀刀柄上方,竟如他原先的佩剑一般打了个孔,孔中红带子正随风猎猎舞动,豪气极了。
江遥双眼霎时亮了起来。
明桃没空注意身后的动静,但听见郁儒唤她,便微微侧头,只见郁儒正举着一把精致异常的弓,准备朝她丢来:“师姐,带上这个,以防万一!”
明桃微微侧身,轻松接住了这把弓,细细端详了一下,这把弓竟是以名贵犀角制成,以牛筋为弦,金箔为饰,显然是把威力十足的好弓,但这弓过于张扬,不像是楼里会有的东西。
她没有心思追问,只拼了命地赶路。不过小半个时辰,京城城门便近在眼前。往日满城墙的守卫今日似乎都消失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旗杆歪斜地插于城墙之上,旗帜倒的倒,破的破,秋风萧瑟吹过,显得格外凄凉。
明桃一拉缰绳,警觉地停了下来。
“第五个垛口下藏有人,”卿珩策马与明桃并肩,眼神紧紧盯着前方,轻声提醒。
听到这话,几人齐齐勒马,隐藏起身形。明桃屏息又听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不止,第四个,第六个,第八个垛口处,都有人。”
现在他们的距离尚处于城门弓箭射程之外,因此不用担心,但只要他们敢靠近一步,只怕城墙上便会立刻万箭齐发,将他们置之死地。
江遥悄声道:“师姐,既如此,我和郁儒去将他们引出来,你再趁机射杀。”
明桃点了点羽箭数量,心中大概有了数,点头嘱咐:“万事小心。”郁儒紧了紧腰间长鞭,和江遥对视一眼后,两人并肩策马往前疾驰而去,高呼道:“皇上急诏!金鳞卫查办公务,速开城门!”
草木摇落,白露凝霜,马蹄激起阵阵尘烟,掩于两人随风四散的黑色披风之下。
无人回应。
江遥和温郁儒默契地停下,温郁儒再次高举金鳞楼令牌,严厉大喊:“诏令在此,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城墙处的守卫统领悄悄自墙垛后探出半张脸来,凄清萧肃的茫茫旷野之上,女子周身都笼着一股凛冽气息。想起金鳞卫的名头,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确认,这两人身上除了一把短刃与长鞭外,再无其他兵器。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使了个眼神,示意手下人喊话驱赶。
“皇上有令,城门紧闭,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谁料,底下两人根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温郁儒不但没走,反而冷笑一声:“竟敢假传圣旨,你好大的胆子!”
闻言,统领也不再伪装,起身拉弓对准底下两人:“靠近城门者,格杀——”
只是,后面勿论二字还未喊出来,统领整句话便戛然而止——
先前喊话的士兵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一只不知从何射来的羽箭,生生穿透了统领的整个胸腔,将他整个人带倒,死死钉在了石地上。
难以想象射箭之人究竟有多大的力,羽箭末端的羽毛还在不停颤动,血迹很快晕染了统领的整个胸膛,又铺开在整个地面,如一朵艳丽却又萧瑟的花。
这是一箭毙命。射箭之人准头极好,直直朝着统领的心脏而去,直到死前,他都还维持着方才说话的神情,唯有死死瞪大的双眼昭示着他根本来不及躲避的惊恐。
士兵迅速想要蹲下隐藏自己的位置,但一切已经太晚,统领的死让所有兄弟都慌了神,有些愤而起身想要寻找罪魁祸首藏身之处,有的已经顾不得守住城门的任务,起身想要逃走,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几乎是在动作的一瞬,就被同样的羽箭给取了性命。
卿珩看着身侧正以极快速度朝城门处策马而去的明桃,不由微微怔住了。
马儿的速度丝毫不影响她手中射箭的动作,女子视线如鹰般锋利,横端长弓,右手搭箭,紧紧锁着每一片露出墙垛的衣角。她站在马蹬之上,嘴中叼着数根羽箭,微微一眯眼,便是三箭齐发,一取一拉,动作不停,箭箭直中要害。
疾风卷起少女如墨的长发,在身后肆意披散,卿珩心跳如鼓,心里只剩江遥曾和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我师姐例无虚发,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骑射手!”
很快,城墙上的士兵便接连倒下,再无一人。
明桃一拉马绳,长吁一声,马匹立刻长鸣一声,在城门前停住脚步。少女眼中是难掩的神采,抚了抚弓,对着江遥和郁儒畅快笑道:“真是把好弓!”
江遥同样开心地笑起来:“师姐,你的骑射更精进了!”
还没等他们再多说两句,城内忽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爆炸的巨响,几人脸色都凝重起来。
明桃细细辨认声音的来源后,脸色立刻变了:“不好,是金鳞楼的方向!”
他们想要进城,岂料城门却从里面被封得死死的,城墙高耸,也轻易不得入。
“炸开城门。”卿珩当机立断,掏出木鸢,这是原本计划在百越用的,没想到竟留到了现在。
明桃原本并不打算破坏城门,因这法子虽有方便他们进去,但这也意味着里面的人更加容易逃出来。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除去卿珩,几人一齐策马往后退了几步,捂住双耳。
一声巨响后,一扇城门被炸碎了一半,白烟弥漫,几乎让人看不清前路,但众人已顾不得许多,都立刻策马狂奔起来。
城内的景象让众人都惊呆了,沿途的断壁残垣旁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少人身上没有伤痕,却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不知到底是被什么所害。
街巷了无人迹,素日繁华的京城此时竟如一座死城,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好在一路并未发现身上皮肤不全的尸体,明桃只能安慰自己,还没到最坏的境地。
只是,越往金鳞楼的方向赶,打斗与厮杀声都越发明显起来,其中不乏众人耳熟的声线,明桃一颗心几乎都悬了起来,脑中反复猜测着无数可能的景象。
可眼前这种,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楼毁墙坍,原先碧瓦朱甍的高楼如今摇摇欲坠,金鳞楼的牌匾不知被何人给劈碎了,木片散落在楼前,似乎还被人狠狠践踏了几脚。瓦碎墙倒,大门洞开,到处都是破败的气息,明桃双拳紧握,用力得指甲都陷入了掌心,郁儒和江遥双眼也立刻红了。
更奇怪的是,方才他们一路过来还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但到了门口,为何全部动静都消失了,一个人都没看见,只有这副破败景色。
明桃等人几次想往里冲,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挡了回来,似乎金鳞楼的门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们死死困在了外面。
卿珩暗道不好,这样的情形,简直如同金鳞楼被结界包裹了一般——如同栖和的结界,里面的声音与景象都被死死隔绝,大门洞开不过是假象。
明桃等人显然越发焦急,但无论是刀剑枪鞭,使在这道结界上都丝毫没有任何反应,他正想着法子,却见明桃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虽急得双眼通红,但也意识到了不对。明桃逼自己冷静下来,伸出手去感受这道阻碍。她发现,若不强行用力,这道阻碍更像是软软的水波,试图将她的手往外推,不仅如此,她再收回手时,发现整只手不知怎的萦绕了一层白光,朦朦胧胧,颜色极淡。
她猜想,这便是这道阻碍的实体了。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但她立刻拔出扶光,使了十成十的内力,试图将它一剑斩断——
“不可!”卿珩一张脸遽然变色,“这屏障会吸收人的内力,就像无底洞一样——”
明桃立刻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
卿珩沉默了,事实上,他早想好了要怎么搪塞过去,大不了说这是他曾在书上读过的一种秘术,但话到嘴边,看着明桃的脸,他突然说不出口了。
他不想再骗她了。
卿晗看着脸色莫测的哥哥,猜出他的为难,立刻道:“明姐姐,我们在沧源山时,曾听说过这样的术法。”
“术法?”江遥脸色阴沉,“那是什么?”
郁儒迟疑道:“你们说的,难道是传言中栖和的法术?可那些不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吗?”
卿晗不知该怎么解释,对于南越大部分人来说,栖和有关的一切的确都像是话本子里的故事一般。
听完她的话,明桃的心忽地突突直跳起来,术法,法术,秘术,这些东西是不是有什么共通之处?
怪不得师父问她还记不记得幼时曾学过的秘术,还对她说:“你会需要的。”
怪不得师父要她随身带着黑玉剑,原来,师父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明桃脑中有万千思绪,一个个疑惑几乎要将她的脑子给撑破,但此时再顾不得许多,她立刻自背上取下黑玉剑。
明桃自剑鞘中拔出黑玉剑的瞬间,郁儒和江遥仍面色如常,她们毕竟曾经见过这把剑,卿珩和卿晗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们一眼就认出,明桃手中这把剑,正是谷中遗失了二十余年的神物——黑玉剑。自姑姑当年出谷后,这把剑便随着她不知所踪。
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明桃手里?
更令他们惊讶的,明桃拿起剑时,竟没有一丝的不适。按理说,黑玉剑有自己的意识,除非是它认定的主人,其余人想要强行使用黑玉剑,轻则被灼伤,重则会失去心智,持剑自刎。
明桃尝试默念曾学过的心诀,将浑身内力都集中在剑尖,再睁眼时,她扬起黑玉剑,带着疾风狠狠朝前劈去,“砰”地一声,仿佛一面无形的镜子碎成了无数裂片,卿珩来不及问明桃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楼中景象已顺着碎裂的缝隙透了出来——
楼中填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数蒙着面纱的白衣人,他们没有武器,但手中凝聚着道道白光,白光争先恐后地朝着金鳞卫们打去,整座楼满是厮杀之声。
就在他身前,一个女金鳞卫躲避不及,正被一道白光击中。她身上虽没有伤痕,但竟硬生生被掀翻了几步开外,口吐鲜血,以长剑支地才勉强再次站起。
还没等她站稳,白衣人的下一道攻击已近在眼前。
他立刻拔剑想要上前,却见明桃已经先他一步,提起黑玉剑朝那人劈去。
卿珩看着明桃从自己眼前闪过,不由暗暗心惊。虽短短一瞬,但他看得很清楚,她的双瞳竟赤红无比,且气息急促,不似平日,像是被什么侵染了心智。
但这样的明桃似乎比往日还要更厉害几分,力气之大,速度之快,白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已身首分离。
“师姐!”小诗双眼通红地看着蓦然出现的明桃,从未觉得如此心安,“师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温郁儒和江遥方才看了几个回合,已经弄清了这些白衣人的攻击手段,立刻便加入了战局,为小诗和明桃争取说话的时间。
“小诗,你别急,一件件说。”明桃握住她的手,这话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前日子时,我和陈景正巡夜时,楼前忽地传来一声爆炸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硬生生炸倒了金鳞楼一座墙,随后,这些白衣人蜂拥而入,陈景见他们手无寸铁,上前与他们打了起来,可不知他们到底使的是什么奇怪的功法,放出这些我们从未见过的白光,一招便将陈景打成了重伤。我立刻吹了哨子,但三师父突然临盆,师父又在三日前受诏入了京,二师父无暇分身,只能嘱咐我们先不要妄动。”
小诗说到这,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明桃双眼通红,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诗,别说了,别说了,你再坚持一下,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青淮,青仪!”
卿晗立即跑了过来扶住小诗。
小诗嘴角无力地扯起笑,铺天盖地的厮杀声响彻天际,身受重伤的同门又何止她一个?身处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小诗自知大限将至,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师姐,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楼里还需要你,三师父,三师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撑不了多久了,你一定,一定要——”
她的声音越发微弱,还未说完,便已然没了气息。
怀中的身躯迅速冰冷下去,明桃颤抖着将小诗松开。起身看去,不止小诗,大部分金鳞卫都已经到了力竭的状态,许多人已经连剑都拿不稳,只能凭借本能去躲避,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仍然坚守着,不愿让这些人再更近金鳞楼一步。
“明桃,明桃!”卿珩的声音猛地在她耳畔响起,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他一身蓝衣早已在厮杀中被血浸透:“定是有人在明敛居拖住了二师父和三师父,我在这里,你快去。”
前面杀成这个样子,二师父和三师父还未出现,只能说明三师父的情况不容乐观,或许有人从中作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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