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高级病房里，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低微的滴答声，衬得夜色愈发沉寂。消毒水的气味淡了些，被窗外涌入的带着凉意的夜风冲散。

李默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噩梦的碎片还在撕扯着他的神经——冰冷的海水、绝望的搜寻、沙滩上那个倒下的自己，以及倪惜走向大海深处那抹决绝的背影……

“珍珍……”他嘶哑地低喊出声，带着恐慌，急切地扫视着昏暗的房间。

就在这时，阳台玻璃门被轻轻拉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她显然听到了动静，快步走到床边，看到李默煞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心口一紧。

“怎么了？做噩梦了？”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重新压回柔软的枕头上，“躺好，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李默顺着她的力道躺下，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般紧紧锁在她脸上。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后怕、愤怒、不解、劫后余生的狂喜……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经历了昨晚那场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坠入深渊的惊魂剧变，他本该有无数质问，无数指责，无数想要紧紧抓住她、再也不放开的冲动。

可是，当他对上她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亮、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眼眸时，所有激烈的话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再多的惊怒，早在多年前她第一次试图结束生命时，就已经被那灭顶的恐惧和绝望耗尽了。

从那以后，他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像是从死神指缝里偷来的恩赐，是上帝格外开恩的馈赠。他不敢有丝毫的苛责，甚至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只要她还在，只要她好好地在他眼前，就够了。

然而，这一次，却是倪惜主动打破了沉默。

她坐在床边，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被子上细微的褶皱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叙述感：“昨晚……我没有打算自杀。”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是……太闷了。心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喘不过气。开着车，不知不觉就往海边去了……想吹吹风。”

李默的心猛地一缩，屏住了呼吸，静静听着。

“到了海边，风很大，浪声也很吵……”她的声音飘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刻，“不知道怎么的，就……就往海水里走了几步。海水很冷，过了脚踝，又过了膝盖……然后，突然就清醒了。”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临界点，“就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人把我拉住了。”

她抬起头，看向李默，眼神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庆幸？

“拉我的人，是沉月，她姐姐沉雁也在。她们刚好也在附近……散步？还是看海？我不知道。”她轻轻摇头，“沉月说我裙子湿了，海风太凉，怕我感冒，就请我去她家换一条新的……我就跟着去了。”她说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歉疚和不可思议，“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害你……”

“别说了！”李默猛地打断她，声音有些发紧。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却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颤抖。

倪惜却主动向前倾身，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环抱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颈侧，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滚落下来，瞬间浸湿了他的领口。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破碎而绝望：“李默……我们没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终于狠狠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假象。

李默猛地收紧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死死箍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间，宽阔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

没有言语，只有紧紧相拥的力度，只有彼此传递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这一刻，在失去孩子的共同悲恸中，紧紧依偎，互相舔舐着伤口，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点微弱却唯一的光和热。

过了许久，直到窗外的灯火又熄灭了几盏，倪惜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依旧紧紧抱着李默的脖子，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祈求：“李默，我接受命运给我的所有安排，好的，坏的，我都认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李默心上，“可是……它能不能……哪怕只有一次……稍微偏爱我一点点？”

李默的心被狠狠揪紧，哑声问：“你要什么？”健康的孩子？

倪惜抬起头，泪眼蒙眬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坚韧和疏离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直白的依恋，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别让你离开我。”

轰——！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李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的女人，这可是倪惜。那个即使在他给予的无尽宠爱中，也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疏离感的妻子，她坚韧、内敛，像一株独自生长的幽兰。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保护，甚至那些被外人诟病的“控制欲”，都像是他单方面的强加，他从不奢望她能真正回应。

可就在此刻，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徘徊和骨肉剥离的剧痛之后，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主动地，向他袒露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渴望。她害怕失去他，她需要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李默的四肢百骸，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和疲惫。巨大的震动之后，是排山倒海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满足！他看着她含泪的、无比认真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进了她的心底。

“不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一字一句，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倪惜，你听好了。只要我李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离开你。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你都别想甩掉我。”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病房，窗外的城市灯火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此刻也化作了宁静的伴奏。

结婚的第九年，他们终于，坦诚相待。

————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李默难得地享受着“病号”的待遇，虽然以他的恢复速度，早就不需要人端茶递水，但倪惜坚持守在他身边。

她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开一本……姚睿轩送给她的儿童文学。她的声音清浅柔和，像山涧溪流，正念着一段关于少男少女们互帮互助闯关涉险的故事。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透明的宁静。

李默靠在床头，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听着那些简单纯净的句子，他心底却悄然掠过一丝隐忧。他担心那些失去的孩子，会成为她心中无法释怀的执念，让她沉溺在童真的世界里逃避现实。

“珍珍。”在她读完一个章节的间隙，李默轻声开口，带着试探，“这位作者的书你很喜欢？”

倪惜抬起头，合上书，指尖轻轻抚过封面：“成人的故事看多了，这样的文字，”她晃了晃手中的书，“单纯，温暖，像阳光晒过的棉花，让人心里软软的。我现在……很需要这种感觉。”

她的解释坦然而平静，眼神清澈，没有李默担心的那种沉溺的偏执。李默心头一松，目光柔和下来：“你喜欢就好。如果你真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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