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旁人对妻子厨艺的肯定，老吴心满意足地笑了。

又见宋临风和其他人神色如常地吃了几口菜，虎极开始自我怀疑。

其实菜的味道确实不怎么好。

只是老吴太太年纪大了，味觉不那么灵敏，放盐的时候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老吴又吃不了东西，但对妻子的厨艺总是盲目自信旁人碍于情面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味道就这样了。

至于老吴为什么不能吃东西，那就深有探究了。

因为他不是人，但也不算鬼。

宋临风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褚乘清身上停留一瞬。

刚来司魂署任职时，他就发现老吴异于常人的一点。阳寿已尽却被人用塑骨木重塑身躯，使其在凡间滞留多年，超脱三界不入轮回。半年以来，宋临风一直查不到此事的源头，却在眼下忽然有了分晓。

但他按下没说。

眼见众人齐齐动筷，虎极不信邪，埋头吃了几口江挽卿布的菜，结果没吃上几口，三脚朝天不省人事了，还顺带连桌带菜全部掀翻在地。

宋临风：“……”

褚乘清：“？？？”

在座众人：“！！！”

老吴率先反应过来：“哎呀虎极是灵体，不能吃东西的！”

吴太太好似做错事一般，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啊，我不知道……”

饭菜都出自她手，下意识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宋临风跨步过去定住虎极不稳的元神，而后才安慰吴太太：“不关您事，是我疏忽了。”

吴太太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那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宋临风沉思着。

虎极是妖魂，以自身灵力维持实体在凡间才能生存，但归根结底他还是隶属阴司规管的灵体，自然不能和寻常人一样享凡食，而且一旦在凡间待久了，各种弊端都会显现。

唯一的办法是……塑骨木。

宋临风道：“我出去一趟。”

褚乘清跟上去，肚里蛔虫一样地问：“神君可是要下阴司寻塑骨木。”

宋临风顿住脚步，总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怎么了？”

褚乘清说的果然不算什么好消息：“阴司只有轮回台附近长塑骨木，但现下已经没有了。”

宋临风：“……为什么？”

他白天才看见褚乘清给唐承嗣用过。

褚乘清说：“被我薅光了。”

宋临风没忍住：“你特么……”

“但我身上还有，”褚乘清又补了一句，他说着毫不吝啬将带着塑骨木不要钱似的往外拿，“应该够用。”

宋临风也不拖泥带水，接过塑骨木直接给虎极用上，好半晌，虎极缓缓睁眼，还有些迷瞪：“我就说这个菜……”

不知怎的，在瞧见宋临风眼神后说出来的话不自觉改了口：“我就说这个菜好吃吧。”

褚乘清没忍住笑出声。

宋临风看他。

褚乘清立即正色：“既然都没事了，那我也不打扰了。”

老吴本能留客，被褚乘清婉拒。他拒绝完老吴，又笑眯眯看向宋临风：“神君可要送一送我？”

令他没想到的是，宋临风竟然破天荒地回了句：“好。”

而宋临风在想，这人身上的秘密实在有点太多，答应他的要求是想趁机探查一二。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司魂署。

褚乘清一路没话找话：“今日饭没吃成真是可惜。”

宋临风：“嗯，可惜。”

褚乘清继续邀功：“神君可知道塑骨木生长环境又多恶劣，我当时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取出来的，如今全给神君拿去用了。”

“嗯，”宋临风顿了顿，“那你辛苦了。”

“啊，不辛苦。”褚乘清思考了一瞬，“不若神君给我些补偿吧。”

宋临风：“……”

宋临风浑身上下也没多少家当，顺手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红山茶吊坠取下来递给他：“应该能换些钱。”

褚乘清垂了垂眸子，道：“我不要这个。”

宋临风：“我没钱。”

褚乘清：“一碗面钱总该有吧？”

宋临风：“什么？”

褚乘清抬脚引路：“神君请我吃碗面就行。”

他往前走了几步，见宋临风没有跟上，又倒退几步回到原地，探出身子凑到宋临风跟前：“一碗面不贵的。”

宋临风看着他，心中觉得好笑：“带路。”

褚乘清“诶”了一声，走在前面带路。

宋临风跟着他走了一段，褚乘清却突然转身停了下来，跟宋临风碰了个照面。他比宋临风略高些，宋临风平视他时，只能看到褚乘清的鼻子。

宋临风有些不耐烦：“又怎么了。”

褚乘清目光穿过宋临风直视他身后，道：“神君，您后面有个小尾巴。”

宋临风这才转身，只见艾幼躲躲闪闪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看架势已经跟了好一段了。

宋临风问：“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跟着我？”

艾幼听了这话，赶紧跑开，在街边寻了块能将自己遮住的木板，缩了下去，让自己不再出现在宋临风的视野中。

过了一阵，艾幼又探出头来观察动静，却见宋临风仍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四目相对，眼神撞了个正着。

艾幼立刻心虚地缩了回去。

宋临风看着它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有些无语。他不再看艾幼，转身对褚乘清道：“不管他。”

褚乘清：“嗯，那走吧。”

褚乘清领先宋临风一个身位在前面带路，绕过街边开张的面馆，穿过一道道巷子，在巷尾处的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

宋临风看了眼摊子边立着的招牌，那是一块破旧不堪的木板，左上方还缺了一角。上面用笔墨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字迹难看，却很好辨认。

“老友面摊”

面摊老板见有客人来，招呼了一声，又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来。

褚乘清找了张长凳坐下，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宋临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宋临风无视他的动作，从旁边桌子旁随手扯了张凳子，坐在褚乘清对面。

褚乘清的笑闷在嗓音中：“这面摊位置偏，看着小，熟客却不少，味道也不比街边的面馆里的差。”

他说着，便朝着面摊老板喊了一句：“两碗老友面。”

褚乘清想了一会，又补了一句：“加辣。”

宋临风几乎跟他同时开口：“多放辣。”

“巧了，”褚乘清眸中带笑看了宋临风一眼，压低声音，“神君，香菜吃吗？”

“嗯。”宋临风点了点头。

“老板，加香菜。”褚乘清扭头朝面摊老板招呼了一声，“两碗都要。”

从热锅下面到上桌要候好一阵子，宋临风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褚乘清张口问，他才答上一两句。

“神……”褚乘清嘴唇微启，又将话咽了下去。

他用和宋临风两个人之间能听见的音量开口询问道：“有凡人在，还是叫阿宋好了，可以吗？”

宋临风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褚乘清见他没反对，继续说：“阿宋，你听说过老友面的故事吗？”

宋临风抬眸看他。

褚乘清：“阿宋，你想听吗？”

宋临风将目光移开：“你要说便说。”

“从前，有一家周记茶馆，有位老翁每日都要去茶馆喝茶，一来二去，老翁和茶馆的老板就成了好友。后来连续有很多日，老翁的身影都没有再出现在茶馆了，老板觉得不对劲，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好友生病了，才没有来茶馆。”①

他说到这里就顿住了，观察着宋临风的神情，在等他问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宋临风见他看着自己，十分配合地开口问道：“后来呢？”

褚乘清等的就是这句话，轻哂道：“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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