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后》
仲长君见惯波澜,一向八风不动,此刻撞见面前女子此举,也不由眉尾低垂,一颗心紧张得提起。
天子开口唤道:“仲长君。”
仲长君明白,转身便去驱那狸奴,将它带至别屋。
开门声响起又关上后,她全身张开的刺仿佛才一点点收起,呼吸终于渐渐缓和,一下收回双臂,道:“抱歉公子,是我逾矩了”
萧濯并未多言,回到案几旁坐下。
“已经亥时,佛门落锁,今日无法再下山,便先在此处住一宿。”
元朝露一愣,再次撑起身子道谢,“多谢公子,只是这里是公子的居舍,我留在此,是否打扰公子清休?”
“无妨。”萧濯在黑暗中观察着她。
她面色虽已恢复如常,然细微的神情却出卖了内心的局促,那一双眸子欲环视四周,却唯恐冒犯一般,只用余光打量,目光最终停在窗下那张桐木琴上。
“敢问这琴可是公子的?形制当真精致,公子想必极其通晓音律,擅于抚琴?”
“居于山中无事,以琴抒怀,聊胜于无,姑娘不如和我说一说你幼时的事,为何会畏猫,如何?”
她似乎是没料到他会主动问这话,神色划过一丝讶然。
元朝露羽睫微颤:“说来也不好意思让公子知晓,实则是我少时遭遇欺凌,被人锁在柴房,与七八只野猫待了数日,刚刚梦魇不断,便就是又梦到起了被野猫所伤之事,醒来瞧见公子的猫在床头,便以为还在梦中,若有冒犯之举,还望公子海涵。”
若她这般恐惧之色是刻意为之,那萧濯的确要赞叹一句,伪装得的确极好。
萧濯道:“姑娘说自己姓周,是周家哪一支?是中书令周大人家,还是御史中臣的周家?”
元朝露面有难色,道:“京城贵人如云,公子口中的那些人物,非小女子可攀附。我不过是一不入名的周氏,来京城是投靠亲人待嫁。”
“只是……”她似乎说到了难以启齿之处,叹了一声,“这段时日,我的未婚夫有退婚打算,婚事怕是要作罢,寄居的亲戚也有逐客之意,这洛阳城虽繁华,却没有我栖身之地,待在家中,反倒面对诸多风言风语,故而便来这佛寺礼佛。”
萧濯道:“他们是怎么苛待你的?”
“便就冷落我,总归寄人篱下都是这样,遭受人冷眼讥讽……我见识才情不及京城贵女,便被他们以此取笑,希望我不要留在京城中才好,今日即便我宿在山中,只怕他们也不会差人来寻,咳咳……”
她掩唇轻咳,眼眶泛起红晕,“我也明白我的未婚夫为何要退亲,毕竟长辈们定下的一桩婚约,就要将两个不相契合的人强自绑在一起,是我,我也不愿。”
萧濯:“所以,你不愿意结亲?”
“若是可以,自然不愿,偏偏身不由己。”
她勉强一笑,露出笑涡,转开话题:“我入京多时,却未曾结交一位友人,公子是第一个对我这样温和的,即便我弄坏了佛经,公子也未曾苛责一句,还未请教如何称呼公子?”
萧濯但笑不语。
她小时候是这样软的性子吗?与她更为娴静的阿姊不同,元家小女性格本是更为灵动机敏,如今却成了这般。
她又看向那把桐木琴,笑道:“公子的琴当真精美,我自幼便盼着能有一把,只是家中从不曾为我置办过此类物件。”
萧濯道:“你若不愿这桩婚事,为何不与家中长辈直言?”
“我自是不敢,那长辈太……”
元朝露话停在唇边,半晌方才说出:“家风严苛,长辈威严,我实在害怕触怒于他,怎敢提退婚之事?且退婚后,我的处境只怕更为艰难。”
说话间,仲长君已从外面回来,入屋走到床榻旁,为她斟了盏暖茶。她略显意外,轻声道谢接过。
茶烟氤氲,朦胧了她的眉眼。
萧濯忽而问道:“家中可曾为你启蒙?四书五经可曾读过?”
“啊?”她怔了怔,很快应答道,“自然是学过的。”
她说谎时眉尾会低垂,扮作柔弱之态,萧濯见她神色,心下了然,淡声道:“你看中的那把琴,名叫断鸿,音色清越,名动天下,是春秋古晋国名士斫成,堪称绝世名琴,你若想要,便赠予你。”
元朝露没料到此琴竟如此贵重,他却随口便给了自己。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怎可如此?我随口一提,并非想公子割爱……”
她话音落的一瞬,萧濯已打断道:“琴有很多,我不缺。”
元朝露目光随着他,见他已经起身,灯火摇曳间,照得他面容阴暗交错,那双眼眸里带着笑意,却是虚虚浮着。
“既赠你,你便得好好学,若糟蹋了——”
“阿雎姑娘,想清楚该如何赔我。”
元朝露应下,只是待他与仲长君离去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不过是为了与他攀谈,才随口一提的琴事,附庸他风雅,此外也想编纂自己过往,让他生出怜惜之情,怎么就绕到自己学琴之事上了?
暴雨自天落下,于阶前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天地间一片漆黑,只余下仲长君手中那一盏灯烛,还在散发着微弱光芒。
天子淡声道:“明日派个人去查一查,元家人是怎么待她的。”
仲长君敏锐地察觉出天子眉宇间隐隐的不豫,躬身应道:“奴婢省得。”忽听天子又补了一句。
“再去给朕找几个靠谱的老师来,要教她四书五经。”
仲长君一一谨记,跟随其后,又听道:“按照皇室子弟开蒙的规格,要将经书讲得浅显些,她能听懂的。”
仲长君于此,胸中已起万千波澜。
元氏那位二房,能在新朝领著作郎这等清贵闲职,皆因昔日萧家与元家长房夫人周氏的故交,已经是天子莫大恩赐。
元家如何有胆色欺凌到元二小姐身上?
然心中万千感慨,最终只化为恭敬的一句:“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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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吩咐下来的事,仲长君立刻去办,在次日,便有干净的衣袍送到厢房前,供元朝露更衣穿戴。
仲长君弯腰道:“佛观清净之地,公子不喜欢仆从侍奉于侧,故而未曾给姑娘请婢女,望姑娘见谅。”
元朝露连忙上前:“哪里哪里?我也是暂居禅虚寺罢了,怎敢劳烦公子再为我寻婢女,能有劳公子亲自授予琴课,我已经是感激之至。”
眼瞧见这话一落,仲长君清瘦的脸颊,浮起微妙的笑意。
元朝露只觉何处说不上来的古怪。
仲长君道:“那姑娘将屋内收拾一二,等会琴课便开始了。”
元朝露“嗯”了一身,回到案几后,敛衽而坐,一身青色裙裾如水般在地板上铺展开来,只这样往那里一坐,袅袅娉婷一影,便让人觉得绝不辜负身前那一把绝世古琴。
一炷香之后,元朝露的不安之感,便得到了印证。
教琴老师另有其人,并非燕王。
一位玉冠博带的男子自屋外徐步而入,来人年约莫三四十,高雅儒和,气度似山似河,走动间,腰间悬着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来人将琴轻置于琴桌上,视线在元朝露身上停留片刻,转向仲长君,笑道:“是谁这样大的面子,竟能劳动陛……”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似是意识到失言,抬手轻咳一声,掩去了后半句话。
“竟能有劳公子请我来教授琴课。”
元朝露唇边的笑容已微僵,却仍保持着得体的姿态,轻声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仲长君适时介绍:“这位是太学博士陆大人。”
男子视线掠过案上断鸿琴,皱眉道,“这把琴他竟也舍得赠你?我向他讨要时,可是被一口回绝的。”
见元朝露目有不解,男子道:“在下陆玄谟。”
元朝露初入洛阳,时常在典当行间行走,典卖东西,此人名号如雷贯耳。
名士陆玄谟,堪称当世第一风流人物,是当今太后的同胞幼弟,其不似他那位极人臣的兄长,更不似那些在朝堂汲汲营营的侄辈,唯独钟情于山水,传闻其一曲《松涛忆》,能引洛水停波,多少权贵掷千金,都不能得其青睐弹奏一曲。
但其人其行踪不定。燕王竟为了她,连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都请动了。
陆玄谟道:“你口中那位公子的琴技,也习于在下之手。”
“原来是陆大人。今日小女子能得老师提点,当真是三生有幸。”
“不是你三生有幸,”陆玄谟信手拨了几个音,颇有深意的打量目光落在她身上,语调玩味,“是那位公子请来了我,为你特欠我一人情,小女郎,你当感谢他才是。”
陆玄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他的授课。
约莫一个时辰后,元朝露的指尖已酸疼无比,脸上原本带着的盈盈笑意,也自仲长君离去后,冷淡地落下。
什么琴瑟之术,她根本不爱学。
抚弄这琴具,更像是刑具,如给自己加上一层一层枷锁。
她原以为燕王亲自来教导,会有与他近身接触的机会,才笑着应下,谁想来人竟然是其舅父。
陆玄谟为人说是洒脱不羁,实则是过分狂荡,不过教了片刻,便执起携带的玉壶,边饮酒来边指导她。
偏偏此人也是自己未来舅父,还得在他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阿姊叮嘱过她,要好好学习诗书,来得到天家青睐,可那些诗文她读来只觉得拗口又乏味……
想到阿姊,她原本松懈塌软的指节,又慢慢绷紧,继续认真练习指法。
算了,至少燕王请来陆玄谟,要么耗费了重金,要么欠下了对方巨大的人情。
能让他对自己费心思便好。
陆玄谟终于开口,淡淡道:“今日琴课便到此为止吧。”
元朝露原本面容带着三分倦意,闻言一下展露笑颜,“学生送先生。”
二人行至屋外,恰见仲长君迎面而来。
陆玄谟笑道:“姑娘今日课上心神恍惚,思绪不定,可是不满在下教学?这般怠慢,倒叫在下心寒,这事必然是要转告公子。”
元朝露脸上笑容顿时收起。
只见陆玄谟唤仲长君来至身侧,附耳道了些什么,仲长君朝元朝露看来,眉心微皱,连连点头。
等陆玄谟与他作别后,仲长君径直走向院落深处的主厢房。
那里正是燕王的居舍。
不久,仲长君回来,给她带来了一则传唤:“公子唤您过去。”
仲长君那张清癯的面庞,一向对她和颜悦色,此刻却透着几分冷肃。
“姑娘将您的琴带上,公子要检查您的课业。”
元朝露闻言,后颈无端沁出一层细汗,道了一声“好”,抱着琴与仲长君一同出屋。
行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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