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人嫁给宿敌吗?》
直到走出几百步外,背后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章晗玉还在暗自琢磨对方的眼神。
两年前的春月,因为提前到来的一场月事引发惨烈误会,被凌凤池踢门而入,两人在更衣所里面面相觑……她回家就准备了毒药。
当时,她已作为干爹手下一员得力大将,在朝堂上冲锋陷阵,使绊子挖坑。凌凤池被她坑了几次,两人最初在东宫结下的那点交情早磨个精光。
那个春月,她神色如常地出入宫廷,袖中日日揣一瓶剧毒的鹤顶红。只要对方敢在公开场合揭发她,她就敢当场饮药,死个轰轰烈烈,拼死也要坑他最后一回。
结果……
被她揣在袖中日日带着的一瓶剧毒,揣了三个月。
从初春揣到盛夏,也没机会拿出来用。
揣到第四个月,对着初秋第一片悠悠落下的黄叶,她忽地大彻大悟:
凌凤池都不惦记这回事,她自己还惦记着作甚。
回家她就把毒药给扔了。
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
一晃两年过去,日子不好不坏,凑合着还能过……他那边什么意思?
耳边忽地传来嘹亮的鸟叫, “布谷——布谷——”
这布谷鸟叫声在宫里稀罕,章晗玉瞬间醒神回望,果然,宫道边探出半个脑袋。
正是抄小路追上来的御书房内常侍,全恩。
“中书郎,你瞧见凌相刚才的眼神没有?这些外朝的士大夫,整日端一副清风朗月的高姿态,我呸,心眼一个比一个黑!”
全恩上来就骂,骂完自己倒紧张起来:“我看凌凤池的眼神不对,他肯定打算对您老人家不利了!您老最近当心点——”
不等全恩嘀咕完,章晗玉抬手拍他一巴掌,“我怎么就老人家了?”
全恩嘿嘿一笑,闭嘴四处张望。眼见这处僻静,并无第三个人在场,凑上来噗通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那是因为儿子心里尊敬你老人家啊,干爹!”
章晗玉蹲在面前,怜爱地摸摸好大儿的狗头:“乖儿,起来罢。”
宫里时兴认干爹干儿,章晗玉走的是中朝臣的升迁路,以皇家为倚仗,拜吕大监做义父,自然也得宫里人亲近。
上头中书令的职位空悬多年,她这中书侍郎就是中书省第二号人物。上近天子,下拟诏令,手里攥着实权,想认她做干爹的宫里内侍们前仆后继。
挑挑拣拣这么多年,她只认下全恩这一个干儿子——秘密收的,没走明路。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
章晗玉低声问询起宫里御马厩伺候的几位小黄门的来历出身。
“其中可有你相熟之人?可用恩情驱使,亦或银钱使唤得动的?”
全恩脑袋灵光一闪,恍然问道:“干爹想用宫里的御马对付哪个杂碎?儿子认识御马厩的人,保管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章晗玉便低声吐出个名字:“凌家六郎,凌春潇。”
“嘶……凌相的同母弟弟……”
“就是他。“ 章晗玉笃定地走出两步,“给凌六郎吃点教训,坠马摔断一条腿,要他三五个月不能入宫伴驾,但确保不踩踏,不摔断脖子,可使得?”
全恩脸色一垮,“干爹啊,马是畜生,上马之后发生什么,那可说不准。御马厩那边动点手脚,想要摔断凌六郎的脖子倒是容易,想保他不摔断脖子……难啊,难。”
章晗玉叫停:“我再想想。”
全恩小声嘀咕:“嗐,何必手下留情呢。凌相这两年没少算计你老人家,咱们和他凌党早已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干爹只管吩咐下去,如果凌六郎运气不好摔死了,也算折他一员大将!——”
章晗玉抬手哐哐地敲他脑袋,“就叫你少看点豪侠报仇的民间话本子。两边虽然不对付,和‘不共戴天’还差得远。凌六郎在宫里摔断了脖子,结下生死仇,那才叫不共戴天。”
全恩捂着脑门:“……啊?咱们和他们不是早往死里结仇了?”
章晗玉对着委委屈屈的好大儿,只感觉自己的脑瓜嗡嗡地疼:“滚滚滚。回去少读点话本子,多读点书。”
全恩掉头麻利地滚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一个急转回身密报:
“清川公主在御书房里。“
章晗玉的脚步一顿,脱口而出:“她又来了?!”
顿了顿,又继续沿着宫道往前缓步而行,“知道了。”
最近国丧期间,朝中无大事不上奏,中书省清闲得很。她原本打算回御书房再陪小天子读读课业……
有清川公主在,得,不去了。
想起清川公主,脑海里便浮现一张清丽娇贵的芙蓉面。
年方二九的金枝玉叶,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女,自小娇养在深宫里,养得金贵不谙世事,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真儿郎,眼神便不大好……看上了她。
今年开春出了鲁大成那桩子事,她忙得焦头烂额、日夜琢磨着如何从大理寺把人给捞出来的那阵子。
清川公主借着探望小天子的名头,频频在御书房和她见面,送她吃食,还托人递来一张洒金花笺,约她御花园见面。
见面当然是不可能见的。
自从收到那张含情信笺,再遇到清川公主时,她有多远躲多远。
今日御书房有清川公主在,还是躲一躲的好。
脚步慢悠悠踱到宫道尽头,往右转回御书房方向,往左转去禁省值房。
章晗玉果断往左转,去值房。
纤如长鹤的朱袍身影消失在左掖门外。
*
不久,身后的宫道来处,四季常青的松柏林荫道间,转出两个紫袍身影。
来人一老一少,老者身材圆墩而略胖,和蔼富态,若不是身上正二品绛紫官袍,倒更像一位闲居的富家翁。
年轻紫袍官员身材颀长而挺拔,一如宫道两侧的松柏树木,步履从容,正是凌凤池。
安静无人的松柏道中,凌凤池停步道:“老师,我意已决。老师不必再劝。”
被他称作老师的,正是名满天下的清流儒臣:陈之洞。
也是政事堂四相之一,陈相。
陈相连连摇头:“你如何想的?宫中已无太皇太后,正是倒阉党的良机!中书郎章晗玉,乃是吕钟之义子,阉党门下第一走狗。要倒阉党,必先倒章!”
“政事堂商议倒章,姚相都点了头,你为何不同意?”
凌凤池长身鹤立于松柏林荫下,并不辩驳,也不附和,斑驳阳光映照在他沉静的面容上,显然心中早有定论。
陈相叹了口气。
即便有师徒的情谊,面对这般 “任凭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的态度,还是头疼。
凌凤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五年前出仕时,把人送去东宫任职,是陈相拍板做的决定。
没想到,阉党把章晗玉也送去东宫,安插在当时还是小太子的小天子身边。
他栽培多年的爱徒,竟和那章晗玉做了同僚,如今想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僻静松柏道上回荡着陈相的嗓音。
“章晗玉出身京兆章氏,也算大族子弟,可惜误入歧途。再加上天生的好皮囊,太容易哄骗人!”
陈相扼腕道,“不止宫里的小天子、清川公主,被他轻易蒙骗。”
“甚至姚相,也对他诸多容忍。”
说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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