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几度秋凉》
马尾巴胡同5号的“中日满亲善”摩登文化沙龙到底赶在大年三十儿锣鼓喧天地挂牌成立了。劈啪作响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无时不在提醒着一众老街坊们,又到了辞旧迎新合家欢聚的除夕,哭哭笑笑爱恨情仇,过好过歹又捱过了这一年。
晏开泰打天桥请了一班耍狮子打把势的杂耍竞技,把羊肠子似的胡同儿塞了个水泄不通。以5号为堵点,辐射喷射着各种娇嗔淫喘,浪语媚言。更有身着宽袍儿和服的日本官员和艺伎浪人进进出出,间或有胡琴声夹杂着京戏唱腔儿婉转流泻,真个是霓虹五色眯人眼,风光无限高处欢。
小小的雅坤穿一件肥大破旧的黑布棉袄坐在6号的门坎儿上,扬着皴红的小脸儿目不转睛盯着对门儿的热闹,那双好看的圆眼睛里投映出不远处的群魔乱舞,粉墨曈曈。有一只眼珠儿灰蒙蒙的,上面起了一层厚厚的翳,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东西了。淑珍见老闺女行动坐卧间老是磕磕碰碰,仔细一瞧才发觉她的眼睛坏了一只。苦难的生活将母爱亦打磨得粗粝坚硬,还有太多紧要的事情悬在心里,无声地威胁着一家老小的生计,但凡要不了孩子的命,当妈的便也无暇顾及了。只有在夜深人静倦极而卧的时候,看着煤油灯下那张熟睡正酣的孩儿面,稚气的面庞上犹带着梦里的笑颜,淑珍的心才会被狠狠刺穿,一头扎进被窝将泪珠儿吞咽。
雅坤不觉得看得痴了,大夜弥天,她只模糊分辨出一些花里胡哨吵吵嚷嚷的乱影子,走马灯似的在5号转悠。天黑风寒,淑珍出门来找孩子,柔声问她道:“妞妞瞧什么呐?走,跟妈家去吧!”雅坤照旧坐着没动换,瑟缩在破棉袄里的小身体好像一座孤独的小丘:“妈,您瞧对面儿有多高兴!他们怎么还不觉觉?是上天坛才回来吗?”淑珍一把拥住雅坤,用下巴抵着她的小脑袋,昏黑的路灯光下,依稀瞥见那双大源穿小了的旧毛窝外裸露的干瘦脚踝,心里像被谁狠狠拧了一把。
她牵起雅坤的小手说,边往回走边说:“妞妞还小,不懂得那些享乐作死的全是坏人,没心没肝畜生也不如。等往后咱们好人也能乐乐呵呵过日子的时候,那就是好年月了。”“咱们也能像对面儿那样,见天儿逛天坛?捏面人儿吗?”“能,一准儿能。”“那几儿才能到那天呢?”淑珍抬头仰望着墨沉无月的夜空,轻叹了一口气说:“快啦,天早晚会亮的。咱们赶紧家去睡觉觉,明儿一早还得给二爷爷拜年去呐!二奶奶给妞妞煮鸡蛋,包饺子吃,好不好?”雅坤那只没有生翳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特别亮,一闪一闪地蹦着渴望的微芒:“好!妞妞睡倒倒,拜年吃饺饺去喽!”
子时过半,出尽风头烂醉如泥的晏开泰瘫靠在沙发上,肥硕臃肿的肚腩就好像蜗牛沉重的壳儿长在了前头,有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他直瞪瞪地盯着挂在正中间显眼位置的一幅百鸟朝凤绣屏,精密细致的针脚布局,色彩斑斓的配色用线,无不彰显出一种格调优雅的艺术感,而这幅不可多得的艺术品,恰正是出自晏开泰朝思暮想的意中人聂晚秋之手。当祁艳芳将绣屏展示出来时,晏开泰和贾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地跟祁艳芳确认,这当真是那聂晚秋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活计?她到底还是看明白时局肯放下身段了啊!晏开泰当即拿出一笔不费的现金叫祁艳芳给晚秋送去,表示只要聂小姐肯费神出力,这“劳务费”是断然少不了她的。令晏开泰跌破眼镜始料未及的是,那钱晚秋竟然收下了。能收钱就好办喽,滋要是她聂晚秋还是个食人间烟火的俗人,就绝跑不出我晏开泰的五指山去。先头还以为她让时予辰那小子给刺激得成了仙儿,也不过如此嘛。想想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影响,再要是娶了聂晚秋这位大家闺秀做夫人,简直此生无憾!功德圆满了!晏开泰越琢磨越开怀,不觉间盯着那幅绣屏露出垂涎的醉笑。贾太太谄笑着凑到跟前儿,窥着晏开泰调笑道:“晏局长,时候不早啦,来宾们也都散了,今儿咱们这文化沙龙就算是开张了,一切顺利,大吉大利!明儿一早我就把这绣屏给您送到府上,叫您见天儿对着瞧,见绣如见面儿嘛!”
晏开泰虚着醉眼儿拿手指头点着贾太太戏谑道:“贾太太,我的好姐姐欸!怨不得连日本人都赏识你,事事都乐意交给你办!你这个人,女中豪杰,聪明,讲究,看得出事儿!”酒醉疲惫的贾太太强打精神抛出一串儿娇笑:“得啦得啦,您甭夸我了,赶紧的家歇会儿去吧!明儿保不齐大佐还要找您商谈要事呢。”晏开泰迈着醉步儿摇摇晃晃地蹭回7号,路过聂家门口,还不忘心驰神往地杵了好一会子。
相比于文化沙龙除夕夜的熙来攘往热闹非凡,时家人的团圆饭倍显冷清,无限凄凉。由于予隆病重不便挪动,时庭峰一早儿带着阖家老小齐齐奔了15号而来。大源一进街门便迫不及待撒开妈妈的手,蹦跳着冲进予隆的房间,边跑边嚷嚷着:“三叔!三叔!那道题目大源算出来啦!”淑珍不及拦阻,一路追着她也跟进房来,却冷不防被眼前的一幕惊在当地。睡在床上的予隆双目紧闭脸颊红赤,棱角突出的面庞整个儿脱了相。安静的房间里隐约听见他牙齿交错相碰的窸窣声响。大源也有些愣怔,小心翼翼地凑近床边,拉着予隆露在棉被外边微微抽动的手,奶声奶气地唤着:“三叔,老阳儿都晒屁股喽,您怎么还不起床呢?”淑珍一把拉过大源,强忍泪水哄她道:“大源好孩子,跟妈妈出去吧,三叔身上不合适,咱们不吵他。”大源懵懂不解地看着淑珍:“妈,三叔的手烧得慌,他是不是热啊?”淑珍鼻子一酸,再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予珺陪着顾氏随后而至,淑珍赶忙止住眼泪,压低声音问道:“二婶,予隆怎么竟病到了这步儿田地?”顾氏长叹一口气,未及开言,泪如雨下。予珺牵起淑珍的手,招呼着大源一同进去她的房间,坐定方道:“接连换了好几位大夫给他看,变着方儿吃了那老些个中药,没想到不见效不说,头些日子竟生了“缠腰龙”,如今都已经饶着腰长满了一圈儿,密密匝匝流脓答水儿的,怕是……怕是不好……”淑珍听了这话也是一惊,一颗心突突突地猛跳不已,犹自强作镇定宽慰予珺说:“二姐也别太焦心了,叫二叔二婶看见了没的外平添一份儿急。予隆兄弟到底年轻,从前底子又好,兴许慢慢儿就缓上来了。没想过让西医瞧瞧?”“予隆倒是提过,可爸爸觉得中华几千年博大精深的中医都看不好,抽不冷子改西医,别再冲着了。”两人一时无话,连大源也感应到了大人们神色凝重的气氛,安静地坐在小板凳儿上一声也不吭,忽闪着一双琉璃球儿似的的大眼睛,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只听得院儿里李婶儿的大嗓门招呼着:“晚秋小姐来啦,您快屋儿里请!”予珺和淑珍齐齐迎出去,见晚秋照旧一袭半旧棉袍,大襟上别的钢笔映着高高升起的冬阳熠熠生辉。她将手里提的东西交给李婶,嘱咐道:“这都是些调养滋补的中药材,劳驾每天给三少爷炖了吃上,他把元气补上来,病气也就退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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