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晚间十点钟，起了西北风，气温骤降了五六度也不止。贾世桢嘴上咿咿呀呀哼着不着调儿的小曲，脚下踉踉跄跄迈着不成样儿的舞步，腾云驾雾般进了家门。

儿子博宇已经睡下，贾太太倚着床头一盏摇曳颤动的煤油灯，正做针线，听见有人进屋来了，愣是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贾世桢脸上讪讪的，自个儿臊眉耷眼地倒了杯茶，坐在对面桌子边默默地喝。“今儿铺子里忙不忙？”等他几乎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根儿，贾太太方才眼睛不离手中活计，开口问道。

“就那样儿吧，年景不好，人们也没那么些兴致喝茶吃点心了。这一天下来，也就开了有数的几笔买卖。想盈利，还得指望酒楼饭庄子的关照。”贾世桢说着话，不自觉地打了个呵欠。“你这是在铺子里盯了一天？这早晚儿了才回来？”贾太太仿佛扯闲篇儿般，漫不经心地问。

“啊，反正也无事可做，就在铺子里磨时候呗。”贾世桢放下茶碗，踱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博宇的睡脸，压低声音说：“这孩子着实长高了不少，都成半大小子啦！”贾太太此时正看定了贾世桢，一双浑圆晶亮的大眼睛像要迸出电光火石般，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在晦暗的灯影之下，竟化生出了鬼魅之态。“我今儿一早起就去了铺子里，新来的乡下小伙计不认得老板娘，可是告儿我他们掌柜的今天不在，陪着太太逛东安市场去了。”

贾世桢闻言瞬间怔住了，他极慢地转过身来嗫嚅曰：“咳，糊涂了糊涂了，上午是去了趟东安市场，福顺居老板邀我过去品菜，想从咱家铺子里定几样儿点心来着。小伙计一听上东安市场，横就以为陪太太逛去了呗，这小杂碎，瞎胡沁！”贾太太冷哼一声，轻描淡写地说：“累一天了洗洗睡吧，贾世桢我可告儿你，但凡你做下什么对不起我们娘俩的脏事儿来，我定叫你不得好死！”说罢吹熄了油灯，自去睡了。

寒夜无梦，天明将至。马尾巴胡同7号的新房主晏开泰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晏开泰是天津人士，家里世代都是做小买卖的，籍籍无名，也没出过什么显赫人物。开泰自小读的是天主教会学堂，中学时代由于能说会道颇有眼色而深得诸位老师抬爱。到他毕业那年，恰巧有位传教士要回英国办学，便携了晏开泰同往英吉利，安排他在伦敦一所文化学院读了两年书。

这两年莱茵河畔的留学时光令晏开泰大开眼界，觉着外洋的风土人物无不典雅华丽，远胜中土百倍。身在其间，自觉不自觉地习得了英国人的一切做派讲究，及至学业期满即将还乡时，竟大生乐不思蜀之感。晏开泰回国后就在北平一个公立中学当起了英文□□，这与他心驰神往的西洋生活未免过于大相径庭。再瞧国人的举手投足，姿态风貌，于无形中又更添了些鄙夷不齿。

日军攻占北平时，晏开泰已在无聊惫懒的□□生涯里泥足深陷了近十年。突然有一天，一个昔年同在英伦留学的日籍同学野山次郎登门造访，笑问晏开泰想不想出仕为官。一番攀谈晏开泰得知野山的父亲正是驻扎北平的日军大佐，现在他们紧急招募精通中国文化，又致力于推进大东亚共荣圈的有识之士做“日中特派员”，专为推进中日亲善，友好共荣。

“大东亚共荣圈”的理念跟晏开泰心里憧憬的外洋梦简直不谋而合，他是打从心眼儿里热切期待大日本帝国可以早日同化改造迂腐陈旧的中国，让每个中国老百姓都能过上自在舒坦的洋派日子。就任后的晏开泰，内心充盈着无限荣誉欣喜，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干劲儿。日本人给他在马尾巴胡同置了房产，他这“中日亲善特派员”的职务也便走马上任了。正所谓时来运转，时势造英雄，是时候大展拳脚建一番功业了。

晏开泰小口儿品着手磨咖啡，放下手里捏着的晨报暗自揣摩，头些天领他上门的房虫儿说，这马尾巴胡同里住着整个儿琉璃厂名头响当当的当铺大掌柜，野山大佐多次示意大日本帝国钦慕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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