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相投》
翻来覆去地可算是熬到了天亮,梁今越手里攥着吕从安亲笔签发的手令,步履生风地再次踏进了文思院的大门。
上次摸清了路径,梁今越直奔位于院落深处的雕刻区域。
据黎颉提及,案册上记载,琼林苑增修时曾有位姓周的老供奉,一手微雕鬼斧神工,但脾气古怪,深居简出,已经很久没有人再听到他的消息。
她这次来,就是拜访那位与周老匠人相熟,如今仍在文思院供职的老雕工。
被她要找的孙把头正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凑在油灯下全神贯注地对付一块灯笼那么大的石料。
“孙把头?”
梁今越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将吕从安的手令递到他眼前:
“大理寺评事梁今越,奉寺卿之命,前来询问些旧事,关于十五年前琼林苑藻井工程,还有……”
孙把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摆弄手中的石雕,专注得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梁今越等了几息,见对方毫无反应,以为对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便往前凑了一步,声音也拔高了些:
“孙把头!大理寺查案,事关琼林苑命案,还请……”
孙把头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手中的刻刀却猛地一顿,即将成型的獬豸纹样上斜飞出一道深痕。
“真是聒噪!老头子我又没聋!”
孙把头心疼地“啧”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过半边身子,瞥了眼梁今越和她手里的公文一眼,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官爷查案,找管事的去!老头子就是个做活的,只知道刻石头,什么琼林苑、旧案子的,不晓得!”
见到雕坏的纹样,梁今越心虚的摸了摸脑袋,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东张西望起来。
目光落在孙把头刚刻坏的纹样上,又扫了一眼旁边放着的一堆等待修整的石料。
“孙把头,您看这样,”
梁今越忽然卷起了官袍的袖子,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臂,脸上带着点豁出去的莽劲儿:
“您要修的这堆活儿,我帮您干!您老抽空给我讲讲周老匠人的事儿,成不成?保证不耽误您功夫!”
孙把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表情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梁今越,嗤笑道:
“就你?刻石头认的是手上功夫,可不是头上那官帽子!一边玩去吧,别在这儿添乱!”
他挥挥手,像是在轰苍蝇。
“您就让我试试呗!”
梁今越此人平生最爱的便是唱反调,她不等孙把头再拒绝,便眼疾手快地抄起旁边一块待修的石料和一把备用刻刀。
孙把头没有拦她,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出丑。
梁今越将石料在手中颠了颠,沉肩垂肘,手腕发力。
刀锋过处,多余的石料如雪片般落下,留下的弧线光洁流畅,抛开形状精细度来讲,速度竟比孙把头自己修整的还要快。
孙把头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他凑近仔细看了看那修整出了形状的石雕,喉咙里咕哝了两声:
“怪事,这把刀啥时候这么快了?切石头像砍萝卜似的。”
又抬眼看看得意得按根尾巴都能甩上天的梁今越,摆摆手:
“行了行了,算你厉害。”
梁今越把手中变形的刻刀掰回原样,自来熟的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
年纪大但是眼睛一点也不花的孙把头:“……”
这娃娃,手劲也忒大了。
“我知道的也不多,周老哥那是个真痴人,琼林苑主殿那藻井,有他一半的心血,雕得跟活过来似的,可完工那年冬天,人就没了。在自己那小破屋里……悬梁。唉,可惜了他那一身通神的本事啊!”
梁今越谢过孙把头,走出雕刻坊时还在想着他说的那些话。
手艺通神的雕刻匠人自尽,技艺超群彩画作匠首被谋杀。
十五年前的琼林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二者又有什么联系。
初升的太阳已经洒满文思院的青石地面,匠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梁今越看着想起徐青山那个在彩画坊做学徒的侄子。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往彩画间走去。
反正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然而,当她再次踏入彩画坊那片区域,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人们瞬间噤声,纷纷垂下头,如同一道沉默的墙。
“徐锐在何处?”
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看似工头的中年匠人立刻小步趋前,深深作揖:
“回禀老爷,他今日告假了,说是身体不适,回家歇着了。”
男人的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梁今越对视。
梁今越眉头一皱:
“告假?何时告的?”
“是是是,就是今早,刚……刚让人捎的话。”
周围的匠人全都埋头干活,整个工坊只剩下画笔涂抹和刮刀刮削的单调声响。
工头额角似乎见了汗,
“老爷您看,要不您改日再来?或者有什么事,让小的代为转告也行……”
梁今越几乎是凭着肌肉本能走出文思院的,她漫无目的地沿街朝前走。
凶器的线索在周老这里沉入死水,想再问问徐青山的身边人,又总也见不到,案子仿佛陷入了泥潭,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阻力。
被勒杀封入柱中的彩画匠,悬梁自尽雕刻匠人,还有方才彩画坊里那些世代服役,战战兢兢,连说句话都要看人脸色的匠人……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不知不觉间,喧嚣的人声和浓烈的市井气息将她包围。
梁今越茫然抬头,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城西最大的早市。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聒噪声还有鱼虾的腥气……各种声音气味色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让人无处躲藏。
但住在京城脚根地下的百姓显然见多了各色人物,看到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梁今越只是惊讶一瞬,很快便又专注于自己的买卖,顶多嘀咕两句:
“哟,这么早就来买菜?”
“今天来的还是个生面孔。”
“……唉,都不容易。”
“……这位大姐,这菠菜叶片萎蔫失水,边缘枯黄,显是摘下后又隔了夜的,而且茎干还拔薹了,两文钱一斤,委实贵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今越循声望去。
身形清瘦挺拔的年轻男子,正微微蹙着眉,一手极其小心地护着自己怀里用油纸包着的几块豆腐,另一手指着摊子上的菠菜,一本正经地跟一个膀大腰圆卖菜大娘讲价:
黎颉的语气十分诚恳:
“在下以为,这菠菜已经不新鲜了,一文八钱方是公道。”
卖菜大姐把手插在腰上,嗓门赫亮:
“哎哟喂!这位官老爷!您仔细瞅瞅,我这菜可是大清早刚摘的!格格水灵!两文钱一斤,童叟无欺!一文八?您这是要我亏本啊!”
大姐把案板拍的框框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黎颉护着的豆腐上。
这种直白鲜活,带着点“管你什么官,别挡着我做生意”的市井气息,让梁今越忍不住笑出声。
黎颉身体一僵,回头看清是梁今越时,他脸上的窘迫瞬间达到了顶峰,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豆腐藏到身后,又觉得太刻意,动作一时僵在那里,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梁……梁评事也来早市买菜?”
黎颉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了,眼神飘忽,不敢与梁今越带笑的目光对视。
梁今越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走到摊前,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那堆被黎颉评价为“有失鲜嫩”的菠菜,又看了看窘迫得像个做错事学生的黎少监。
她走上前拿起其中一捆道:
“黎少监好眼力,这菠菜确实不够水灵了,但若是焯水后切碎了滚个豆腐汤,倒也下饭。”
黎颉闻言,眼睛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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