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雪白的左手，握着一只雪白的萝卜。

左手握得很稳，而那只持刀的手更稳。小刀锋利的刀锋削去薄薄一层萝卜皮，尔后便在萝卜上雕琢起来。而按照手的主人的专注程度，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得了他。

但是仍有人来打扰他。

“你是厨子吗？”来人问道。

他不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雕他的萝卜。

“可是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厨子。”

来人有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仿佛永远也看不清东西，尽管她知道，他正全神贯注雕刻的是一只萝卜，而只有厨子才会雕萝卜。

随着雪白的萝卜肉一点点落下，她终于看清了他要雕的东西——很随意的几朵小花，零零散散地开在萝卜上，只是形状各有不同，但是非常精致。精致得仿佛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厨子。

她看够了，但是在传达真正要说的事情之前，她还是要问一问，她的嘴唇如同梦呓一般张开：“不是厨子，为什么雕萝卜？”

这是个极为清秀温文的青年，比起厨子，他显然更像是一个文士。他穿一身淡青色直裰，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翠绿色的碧玺念珠。她发现，哪怕是不说话的时候，他也是那么的温柔可亲，能够轻易令人放下戒备。

“因为……我做饭很糟糕。”青年微微地笑了，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雕来练手的萝卜上，“至少以前很糟糕。糟糕到，令食客吃也不肯吃一口的。”

“那么，你是为了那名食客，才开始练习的吗？”

青年微笑不语。但她对他的答案心知肚明。也因此，她的声音变冷了一些。

“爷找你去。”

青年于是从容地站起身来，手中还握着那只萝卜；方大姑娘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她模糊的视野之中。

*

“啊——啊——阿嚏！！”

王得意这一个喷嚏打得几乎四野震动，大黑猛地甩了甩鬃毛，似乎正要把不存在的鼻涕从他头上甩下去。

“你感冒了？”

“嗯……有点儿。”王得意吸了吸鼻子，“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阿诵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刚刚说到，唐凝同你说——”

“对对，我想起来了。唐凝同我说，你爹爹他是收到了一封信，自此后，再也没有回来的。”

“一封信？谁的信？哪里来的信？”

“就是一封信而已。其余的全不知道。”

说话间，王得意一抬眼，正正好好对上阿诵的眼睛，两个人俱是一呆，都闹了一个大红脸，又同时将脸转了开去。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别扭已经持续了半日，各自有一箩筐的话憋在肚子里，可是一见到对方的眼睛，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何况现在还有正事要办呢！

阿诵强行把注意力扭回目前唯一的线索上，将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脑海的某些部位全部驱逐出去；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她没有说，那封信是谁送来的、信封信纸都是什么样子？”

“那你真是问到点子上了。”王得意把他的下巴放在大黑头上，浑如没有骨头一般趴在马背上，“唐凝说，那日清晨，你爹爹来看她，给她送些银钱；可是还没有喝上一口茶，便见到一只红嘴鸽子在窗口盘旋。一开始，唐凝还以为那只鸽子是来寻她的，把她吓个半死，但那只红嘴鸽子，居然是来寻你爹爹的！

“所以，与其说那是一封信，倒不如说只是一张纸条。塞在红嘴鸽子红色小脚上绑着的芦苇杆里。他取出纸条，展开一看，脸色立时变了，便说要走。

“唐凝自然疑惑，忍不住要问他，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忍不住长吸一口气，一抬眼，便见阿诵正极为专注地凝视着他，禁不住一时眼神散乱，也咳嗽几声，抿了抿唇，道：“我……我说到哪里了？哦……我想起来了。”

唐凝望着那男人，而那男人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瞪着手中的纸条。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这人面前吃瘪，甚或是已经习惯了她在此处的失败。他总在每月的初一过来，一大早站在她门前，风雨无阻；不知道的或许以为他是什么痴心的情郎，但只有她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有钱没处花、有威风没处使的男人。

他是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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